五十七 猛將
劉老七一見那夥明軍列陣便認出了對方的身份：“是南兵！”
??吳家榮麵有喜色：“是我們戚家軍！”
??幾名南兵出身的頓時歡呼起來。
??這歡呼聲讓在河穀中列陣的南兵越發的緊張，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差不多是兵家絕地，萬一遭到伏擊，這幾十號人就隻有葬身河穀的份了。領頭那位將領越眾而出，瞪著這邊放聲大喝：“什麽人？出來！！！”
??那一聲大喝真如霹靂一般，震得龍岩峰一陣心悸，暗叫乖乖：這嗓子未免也太嚇人了吧？古代的相馬高手聽馬的嘶鳴聲便知一匹馬的好劣，而他光是聽這嗓子便知道，這絕對是一位猛將，一個砍十個不帶眨眼的那種！
??吳家榮站出來用義烏話叫：“是我們！義烏老鄉！”
??一聽到這義烏話，那幫南兵明顯鬆了一口氣，火槍手稍稍垂下槍口，那位聲如霹靂的猛將濃眉一揚，問：“你們也是在山裏搜索獠子的南兵？”
??龍岩峰覺得自己很有必要站出來說句話了，於是挺身而出，大聲說：“沒錯，我們也是上山搜索這幫獠子的！請問將軍貴姓？”
??猛將兄目光犀利，一眼就認出這是個太監，那表情頓時就有點古怪了，說：“免貴姓駱！”
??吳家榮大喜：“原來是駱將軍！失敬失敬！”
??龍岩峰低聲問：“駱將軍是哪一路神仙啊？”
??劉老七低聲回答：“駱尚誌，南軍中著名的猛將，有萬夫不當之勇，是出了名的狠人。”
??龍岩峰心頭一凜：敢情還撞上一個以一敵百的猛將了！他拱手叫：“原來是駱將軍啊，久仰大名！”
??駱尚誌拱手還禮：“還未請教公公尊姓大名？”
??龍岩峰說：“我姓龍，名岩峰，巨龍的龍，岩石的岩，山峰的峰，無名小輩，將軍肯定沒聽說過。”
??駱尚誌還真沒聽說過，不過見對方年紀輕輕就敢帶人滿山追著韃靼人砍，也算一條好漢，總算還有幾分敬意，笑說：“原來是龍公公，失敬！不知道龍公公是哪個營頭的監軍？”
??龍岩峰張口就來：“三千營的。”
??駱尚誌大為佩服：“三千營的？公公居然能將三千營的將士帶出京城進山殺敵？駱某佩服！”
??吳家榮直翻白眼，小聲對龍岩峰說：“龍公公，你這是說假話不帶眨眼呀！”
??龍岩峰低聲說：“你給我閉嘴！”一招手，帶著這幫家夥走了下去，邊走邊說：“別提京營那幫廢物了，提起來我就氣到肝疼……”
??駱尚誌眼角帶笑，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此話怎講？”
??龍岩峰連說帶比劃：“韃靼獠子大軍壓境，皇上心急如焚，命我率三千營兩千精兵出城馳援邊關，我自然不敢怠慢，挑了兩千人出城……你猜怎麽著？還沒出發呢，就有一半人頭疼腦熱腹泄，出不了城了！好不容易將剩下那點人帶出城，結果又是拖拖拉拉一路逃散，尤其是得知韃靼一部從河穀穿越山區直撲京城的消息之後，呼啦一下給我逃了個精光，就剩下這幾十號人了……廢物，全他媽廢物！以後打死我都不帶京營上戰場了，帶一幫尼姑上陣都比帶他們強！”
??劉老七、張七、吳家榮……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臉皮直抽搐，瞪著龍岩峰，一副要咬人的樣子————他們怎麽就成京營了？
??京營，也就是京師三大營，分別是五軍營、三千營、神機營，曾是大明最精銳的部隊，跟著朱棣征北戰，立下了赫赫戰功。但是自土木堡之後，京營就再沒有離開過京城，承平近百年之後都給養成了廢物，別說讓他們出城進入山區跟韃靼人幹仗，就算讓他們出來驅逐一下流民都是千難萬難！這幫家夥可以說是軍人的恥辱，廢物中的廢物，莫名其妙的就成了京營，劉老七這幫血性漢子不火大才叫怪事！
??但火再大也得忍著，龍岩峰是他們的頭頭嘛，不能公然拆了老大的台。
??駱尚誌嘴角直抽搐，一副要爆笑的樣子。他帶過神機營，京營是什麽鳥樣他再清楚不過了，看到龍岩峰那氣急敗壞的樣子他發自內心的想笑，真誠地說：“公公你辛苦了……帶京營出征確實不容易！”
??龍岩峰一臉辛酸：“可不是麽！帶那幫廢物去打一仗我得折二十年陽壽！”
??說話間，他已經來到駱尚誌麵前，吳家營等幾個南京兵更是打老遠就用家鄉話跟駱尚誌的部下聊起來了。親切的鄉音以及他們手中的明軍製式裝備徹底打消了這支部隊最後一絲疑慮，都放下了武器，黝黑的臉上露出笑容。他們都來自浙江義烏，從嘉靖倭亂開始，這些礦工出身的義烏子弟便追隨他們的統帥南征北戰，蕩平了倭亂，打服了韃靼，立下赫赫戰功，現在他們那位生平數百戰未嚐一敗的無敵統帥已經不在了，可他塑造的軍魂卻根植在這些南兵的骨髓裏，永不褪色。龍岩峰注意到，這些南兵普遍偏瘦，也不算高，但身板極為結實，一看就是騎得烈馬，走得遠路，吃得苦，耐得煩的好兵。他們的盔甲和武器都製作精良，而且一個人帶好幾件兵器，遠近兼顧，配置堪稱豪華，令他不由得感慨：都說戚家軍所向無敵，不是沒有道理的，就衝這裝備，怕是明軍獨一份了！
??駱尚誌也在打量龍岩峰和他身後那幫手下，見那幫家夥沒一個有盔甲的，忍不住問：“你們的盔甲呢？”
??龍岩峰搶著說：“別提了，一個個都嫌盔甲太重，扔掉了！”
??嗯，確實是京營的風格！駱尚誌笑說：“他們應該慶幸自己不是我的部下，不然光是拋棄盔甲這一條就夠他們掉腦袋了！”
??龍岩峰說：“那倒不是，他們是為了追上敵人才扔掉盔甲的，我也不好責罰呀。”
??駱尚誌露出一絲驚訝的神色：“脫掉盔甲追敵？你們遇上韃靼人了？”
??龍岩峰說：“何止遇上，還跟他們狠狠幹了一仗，宰了幾十個。”
??那幫南兵驚歎起來，駱尚誌一臉不信：“你是說，你們撞上了韃靼人，跟他們打了一仗，殺了幾十名敵軍？”
??龍岩峰說：“對啊，我們在蘇家坨一帶撞上他們，就打了起來，殺了三十多個，剩下的逃進山區，我們也追了進來。由於盔甲太重了，穿著它在山區行走不便，所以都扔掉了。”
??京營的兵居然能殺掉幾十名韃靼人，並且一路猛追追進山區來？那幫鹹魚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猛了？
??駱尚誌驚疑不定，重新打量劉老七他們，馬上發現了疑點：“你們怎麽一身莊稼漢打扮？你們的戰襖呢？”
??龍岩峰說：“我們是打埋伏啊，都喬裝打扮成莊稼漢的模樣，騙過了韃靼人，等他們開始進攻蘇家坨了才披上盔甲。”
??駱尚誌隻覺得疑點重重：“你們早就知道他們會去進攻蘇家坨了？”
??龍岩峰說：“那當然，錦衣衛提供的情報，準得很！”
??駱尚誌問：“那進攻蘇家坨的韃靼人有多少？”
??龍岩峰說：“有四五十個，落入我們的伏擊圈，被宰光了，剩下個千夫長逃進山區，也被我們找到，幹掉了。”
??駱尚誌隻覺得不可思議：“一個千夫長帶四五十號人去跟你們交戰！？”
??龍岩峰聳聳肩：“不敢相信是吧？事實就是如此，他們在山區遇上了山洪，絕大多數人都完蛋了，就剩下這麽一丁點，然後被我們滅了……那個誰，把千夫長的屍體拖下來給駱將軍看看！”
??兩名莊戶把阿魯賀的屍體拖下來，連同兵器一起擺在駱尚誌麵前。大家都上前圍觀，跟看怪物似的。駱尚誌細細查看了阿魯賀的武器、盔甲、飾物，臉上露出濃濃的羨慕：“確實是千夫長，恭喜龍公公，你立下大功了！”目光從阿魯賀身上的傷口掃過，寒了一下，再看看龍岩峰扛在肩上那支魯密銃那沾滿鮮血的槍刺，下意識地夾緊雙腿：“此人……莫非是死在公公手中？”
??龍岩峰說：“嗯，是被我捅死的。”
??在場的南兵都注意到這一點，齊刷刷的後退兩步，離這個家夥遠點。雖說在戰場上大家各憑本事活命，隻要能弄死敵人，什麽法子都能用，就算一把拽斷對方的命根子讓對方活活疼死也不算犯規，但是……這得多大的仇才會用槍刺往那個位置捅，而且是整支槍刺齊根捅進去啊！
??這個家夥，真的不能得罪！
??駱尚誌定了定神，幹笑：“公公真是神勇！須知這些年來，大明與韃靼不斷交戰，各自死傷都不少，但想要斬獲首級卻是極難，公公不僅斬獲數十首級，還親自格殺一名千夫長，真是奇功啊！”說到這裏，他歎了一口氣：“駱某駐紮在這一帶，聽聞韃靼越境，火速帶上千精兵過來堵截，累了個半死不說，連韃靼人的影子都沒找著，更別提斬獲首級了，公公卻輕輕鬆鬆就斬獲了這麽多首級，真的是……唉，這運氣，真的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那幫南兵不約而同地將目光集中在自己將軍身上，都是一臉鄙視加嫌棄。從溫暖濕潤的浙江跑到寒冷幹旱的北方來當兵，圖的不就是殺敵立功、拿首級領賞麽？他們跟著駱尚誌在山區裏拉網搜索了整整兩天，累了個半死，連敵軍的影子都沒見著，而這個太監帶一幫京營廢物卻輕輕鬆鬆斬獲數十首級，同樣是帶兵的，怎麽會差這麽遠？
??這絕對是猛將兄的人品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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