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往水裏灌戰績1
部下那鄙視的目光讓駱尚誌有些羞愧。這兩天來他帶著一千來名部下滿山找韃靼人，可謂吃盡了苦頭，滿指望著能堵住那支膽大包天試圖抄擊明軍大後方的韃靼騎兵，斬獲幾顆首級立個功，結果毛都沒撈到一根，他真的有種愧對江東父老的感覺，除了歎氣還是歎氣。
??龍岩峰笑眯眯的打量著這位猛將。他看過明史，自然不會不知道駱尚誌的名字。事實上，萬曆一朝算得上是土木堡之後大明武德最為豐饒的一個時代了，在萬曆執政的四十八年裏，大明可謂四麵開戰，平寧夏之亂，平播州之亂，兩征朝鮮，在青海與韃靼浴血廝殺……六師屢出，戰功顯赫。戚繼光、李成梁、李如鬆、麻貴、吳惟忠、王必迪、鄧子龍……都是如晨星般璀璨的名字，他們的功績永遠為後人所銘記。駱尚誌也在這些璀璨的將星之列，他勇猛無敵，平過倭寇，揍過韃靼，兩次抗倭援朝都參加了，在平壤之役，他身先士卒，率領七百精兵猛攻城門，帶頭登上城牆，腹部被鳥銃擊中受了重傷猶自死戰不退，士卒受其激勵，無不一以當士拚死廝殺，最終破了城門。朝鮮史書感慨：“南兵輕勇敢戰，故得捷賴此輩”。這樣的猛將，當然得想辦法結交一下啦，於是他眼珠子一轉，笑著對駱尚誌說：“將軍不必長籲短歎，我也是運氣好撿了個大便宜。要不是這幫家夥倒黴遇上了山洪，我哪裏敢跟他們交戰？逃命都來不及呢。”
??駱尚誌頗為幽怨：“公公的運氣確實沒得說，如果駱某也有公公這樣的好運就好了！”
??龍岩峰說：“別說，還真有！”
??駱尚誌一怔：“此話怎講？”
??龍岩峰說：“將軍請跟我來。”帶著他來到水潭邊，往水潭裏一指：“將軍你看！”
??水潭裏還漂著數十具屍體，水潭邊也撂起了數十具，這些猙獰的屍體正衝駱尚誌呲牙咧嘴。然而駱尚誌才不會注意這些細節，他看著這些倒黴鬼的屍體兩眼放光：“這些都是……”
??龍岩峰說：“都是韃靼人的屍體，我不是說了嗎？他們試圖沿河穀穿越山區，結果在這一帶遇上了山洪，一個千人隊就幾十號人撿回一條小命，其餘的都不知道給衝到哪裏去了，這些被堵在水潭裏出不去，讓我們撿了大便宜。將軍帶兵過來的時候我們正在撈屍體，已經差不多撈了一半了，如果將軍想要首級，剩下這一半就讓給將軍吧。”
??駱尚誌盯著那一堆在水裏載沉載浮的屍體，兩眼放光，搓著大手說：“這……這怎麽好意思呢？是公公你發現的……”
??龍岩峰很大方：“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是被山洪淹死又不是被我殺死的，見者有份！將軍，你到底要不要？不想要的話我讓我的人繼續去撈哦！”
??駱尚誌一迭聲的說：“要要要要，怎麽可能不要呢？一顆首級就是十兩賞銀哪！”衝那幫圍著水潭看傻了眼的南兵叫：“還愣著做什麽？把這些死鬼給我撈起來！還有，發信號，讓部隊過來沿著這一帶搜索，看有沒有漏網之魚！”
??那幫南兵放聲歡呼，扔下武器脫下衣服跳進水潭裏開始撈屍體，一點也是介意水髒不髒。還有一個拿出一枚信號彈用力一拉藥撚，一道綠光呼嘯著衝上半空然後炸開，動靜還蠻大的，數裏之內都能看到。沒過多久，成群的南兵便跑了過來，一看到水潭裏有這麽多敵人的屍體，自家戰友撈得正起勁，他們馬上便反應過來，放聲歡呼，爭先恐後的跳進水潭裏，撈得不亦樂乎，愉快的笑聲滿天飛。
??很快，屍體都撈上來了，一共九十七具，也就意味著有九十七具屍體。往下遊搜索的南兵不時有新發現，又拖回來了十一具，湊夠了一百零八具，至於剩下的，實在是找不到了。但這一百多具屍體堆到一塊也夠壯觀的了，哪怕是戰力強橫絕倫的戚家軍，跟韃靼交戰的時候也很難在一次戰鬥中斬獲這麽多首級————韃靼人有死規定，撤退的時候必須帶上戰死者的屍體，並且鼓勵士兵奪回落入明軍手中的屍體，能從明軍手中奪回屍體者可以獲得死者三分之一甚至一半的財產，所以韃靼人哪怕打了敗仗，要逃命了，也會用馬車將屍體運走再撤，想斬獲首級並不容易。這次倒好，他們幾乎是不費用吹灰之力便撿到了一百多具，還繳獲了不少兵器，這運氣簡直要爆表了！
??唯一遺憾的是，這些韃靼士兵都是被淹死的，而非被格殺……
??不過，對於深諳官場規則的駱尚誌來說這根本就不算個事，他把龍岩峰拉到一邊，小聲說：“此役斬首百餘級，可謂這幾年來邊事第一大功，不知道公公打算怎麽上奏？”
??龍岩峰說：“當然是上報說他們遇到了山洪……”
??駱尚誌打斷：“萬萬不可！”
??龍岩峰納悶：“為什麽？”
??駱尚誌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問：“公公，今年貴庚？”
??龍岩峰說：“十七，怎麽了？”
??駱尚誌點頭：“十七歲……難怪你會想著如實上報，難怪！”
??龍岩峰問：“到底怎麽了嘛！”
??駱尚誌聲音壓得更低：“公公有所不知，當今聖上最重武功，對殺敵有功的將士從來不吝賞賜，隻是韃靼人狡詐，來去如風，想斬獲首級極難，聖上頗為遺憾。如果我等僥幸獲得這麽多韃靼首級，實乃邊事第一功，如若上奏，聖上定當龍顏大悅，公公聖眷亦會更隆，可要是如實上奏說是被山洪淹死的，那這份功勞可就失色得多了！”
??龍岩峰眨巴眨巴眼睛，明白了：“哦，我明白了，如果上報說是被山洪淹死的，這些首級就等於是白撿的，沒人會當一回事；可如果上報是我們斬殺的，那就是實打實的大功，我們都會得到賞賜，好處多多！”
??駱尚誌頗為欣慰：“然也！”
??龍岩峰捏著下巴說：“如果是這樣，還真不能讓上頭知道是被山洪淹死的！得告訴他們，這是我們聯手斬殺的！”
??駱尚誌大喜過望：“駱某正有此意！”
??龍岩峰說：“可這麽多人明明是被山洪淹死的，怕是很難瞞得過去呀！”
??駱尚誌撇嘴：“你不說我不說，我們的部下都不說，誰會知道？難不成這些韃靼獠子還會爬起來告訴聖上他們是被山洪淹死的？”
??龍岩峰一拍大腿：“對呀，死人是不會說話的！駱將軍，這事咱們得好好計劃計劃！”
??駱尚誌說：“必須得好好計劃計劃！此處離我軍營寨不遠，公公若不嫌棄，不妨到營寨去，我們好好商量一下。”
??龍岩峰很爽快：“行！”
??於是，駱尚誌下令：“把首級都給砍下來洗幹淨，然後帶回營寨去！都幹仔細點，這可是一份大功！”
??士兵們放聲歡呼，紛紛拔刀去割首級……
??龍岩峰渾身汗毛都倒豎了起來，叫：“那個千夫長的首級別割！奶奶的，帶著幾百號人就想襲擊京城，簡直是太狂妄了，我要把他的屍體送進京城遊街示眾！”
??駱尚誌說：“對，那個別割，給龍公公留著！”
??士兵們爽快地說：“好咧！”
??這點小事不用駱尚誌操心，他對龍岩峰作了個“請”的手勢。龍岩峰讓張七回蘇家坨報個平安，讓大家放心，然後跟著駱尚誌朝遠處的營寨走去。既然要做假，那就要拿出點專業素質來，至少台詞要弄得天衣無縫，這事可得花點心思，他必須全力以赴。
??很快，薊鎮總兵楊四畏便接到了一份捷報。
??楊四畏這兩天日子不好過，韃靼人聲東擊西，在居庸關虛張聲勢，主力卻閃擊古北口，一擊得手，破邊而入，導致戰局急轉直下，等到他調集兵馬馳援古北口，又接到消息說韃靼大軍潛越小五台山直撲京城……弄得他是焦頭爛額，幾乎吐血。他最緊張的就是小五台山方向，以他的經驗自然可以判斷，潛越小五台山的韃靼部隊規模不大，可這裏離京城實在太近了，韃靼人如果穿越山區，一個衝鋒就衝到北京城門外，不需要多少人，隻要幾百號騎兵就能叫北京一夕數驚，他哪裏吃罪得起？可現在他手頭上真沒有兵力可以往那個方向調動了，隻能祈禱駐守小五台山的明軍能早點反應過來，堵住這支韃靼騎兵。
??老天爺對他還是不錯的，他的祈禱奏效了，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時候突然收到了駱尚誌的捷報：“職部會同京營兩千精兵於西山河穀中截住潛越山區的韃靼騎兵約二千人，迭經苦戰，終於將其擊退……此役斬殺韃靼百夫長一名，千夫長一名，斬首一百五十級，繳獲戰馬七十五匹，彎刀五十四把，弓三十三張，敵軍潛越山區偷襲京城之企圖業已徹底破滅！”
??楊四畏揉了揉眼睛，把捷報從頭再看一遍，越看越覺得奇怪。駱尚誌這個人他是知道的，不折不扣的猛將，但是手下的兵力少了點，總共也就不到兩千人。不到兩千人截住兩千強悍的韃靼騎兵廝殺，一舉將其擊潰，斬首一百五十多級，還捎帶幹掉了一個千夫長？這也猛得太離譜了吧！
??至於駱尚誌在捷報裏提到的兩千京營，被他自動無視了，京營那幫廢物沒有望塵即潰就算好了，指望他們上陣殺敵？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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