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往水裏灌戰績2
楊四畏越看越覺得不可信，明軍的戰鬥力他是知道的，跟韃靼人比差了一截，以寡擊眾想要擊退敵軍，並斬首一百五十餘級，豈是易事？他問送捷報過來的幕僚：“駱將軍可有將斬獲的首級送來？”
??幕僚說：“送來了，一共一百五十級，級級都是真獠子的首級，無一造假！其中還有一具千夫長的屍體，經過辨認，正是韃靼蓋達部千夫長阿魯賀。”
??楊四畏大吃一驚：“你查過了？沒有做假？”
??幕僚說：“無一造假，千真萬確！”
??楊四畏有點懷疑人生了，他指揮數千大軍跟韃靼大軍血戰數日，斬獲的首級也才二十餘級，駱尚誌跟一幫京營廢物聯手居然斬獲一百五十餘級？開什麽國際玩笑！
??京營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猛了？
??駱尚誌軍營寨中，龍岩峰和駱大將軍正坐在火堆旁，從一頭羊腿上切下大片羊肉放到架在火堆上的鐵屍網上烤得滋滋作響，香油直冒。這頭野山羊是回營的時候發現的，它被倒伏的樹木壓斷了腿，已經奄奄一息，駱尚誌一刀將它捅死扛了回來，大部份的肉連同內髒骨頭一起扔進大鍋裏煮湯，他和龍岩峰分享一條羊腿，別出心裁的玩起了燒烤。
??可惜軍中禁酒，不然就著烤羊肉喝酒，那才叫爽。
??龍岩峰將一塊烤好的羊肉送進嘴裏嚼得滿嘴流油，含糊的問：“老駱，你說我們這份捷報能過關嗎？”
??駱尚誌胸有成竹：“龍老弟你就放一百個心好了，肯定能過關的。”
??龍岩峰還是擔心：“會不會被他們看出破綻來？”
??駱尚誌說：“絕對不會！老弟我跟你打賭，上頭就算看出了破綻也不會說破，相反還會添油加醋幫我們吹得天花亂墜！”
??龍岩峰搖頭：“我不信，他們都是腦殘麽？”
??駱尚誌笑：“他們不是腦殘，他們是太聰明了，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向上頭邀功請賞的機會……”滿滿的斟了兩碗茶，把一碗遞給龍岩峰，自己端起一碗：“老弟，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預祝我們升官發財！”
??龍岩峰端起茶碗跟他一碰：“升官發財！”
??楊可畏的目光在阿魯賀身上那個致命傷口處停留良久才移開，兩眼發亮，他看到了升官發財的希望。擊退兩千韃靼騎兵，斬殺一名千夫長一名百夫長，斬首一百五十級，這可是大功一件，這等大功，怎能讓駱尚誌獨吞了？他回到中軍帳裏，叫來幕僚，將那份捷報遞給他，說：“改一改，就說是我精心部署，調派駱尚誌和來援的京營在河穀中設伏，一舉截住五千來犯之敵，經過血戰將其殺傷近半，斬首一百五十餘級，斬殺千夫長一名。”
??幕僚說：“五千……是不是少了點？”
??楊可畏笑：“捷報送到兵部，肯定還要加碼的，咱們總得給別人留點表現的機會不是？”
??幕僚心領神會，把捷報看了又看，醞釀片刻，拿起毛筆一揮而就。楊四畏接過來看了幾遍，頗為滿意，叫來傳騎讓他以最快的速度將捷報送進京城，向兵部報捷。同時又派馬車把首級和阿魯賀的屍體裝車，在二十名騎兵的護送下押送往京城。
??一個時辰後，兵部尚書石星便接到了捷報，看完之後他著實是鬆了一口氣。韃靼奇兵突出，潛越小五台山突襲京城，壓力最大的就是他了，一旦讓韃靼人得手，他十顆腦袋也不夠砍啊！幸虧楊四畏還算爭氣，在韃靼人把戰火燒到京城來之前將他們揍了回去，不然可就慘了。欣慰之餘，他又發現了問題：
??楊四畏說他調遣八千大軍在河穀裏設伏，一舉擊潰來犯之敵，他哪來這麽多兵？昌平軍的主力都級釘死在居庸關、古北口一線了，別說八千，八百都調不出來好不好！而且捷報裏還提到了京營……怪事了，京營什麽時候出過京了？還斬殺了一個千夫長？京營有這戰鬥力，他還至於一聽說韃靼繞過了長城便嚇得肝顫麽！？
??他把捷報遞給兵部侍郎宋應昌，等他看完了才問：“可信麽？”
??宋應昌皺著眉頭說：“疑點甚多，但至少可以肯定，昌平軍確實擊退了迂回之敵……斬獲的首級都寫得清清楚楚，斬首一百五十餘級，殺千夫長一名，這是萬萬不能做假的，有這份戰績在，就算做假，也是一次大捷。”
??石星捋須笑說：“是啊，這幾年來沒少跟韃靼交戰，還從來沒試過斬獲這麽多首級的！楊四畏還算爭氣，駱尚誌也爭氣，隻是這京營……聖上有調派京營出戰麽？”
??宋應昌搖頭：“肯定沒有。京營是什麽樣子大人還不清楚麽？讓他們出戰，隻怕還沒有走出城門他們就該嘩變了！”
??石星很是困惑：“那捷報上提到的兩千京營精兵是怎麽回事？”
??宋應昌猜測：“莫不是邊鎮想討好聖上，故意這樣寫的？”
??石星一拍腦袋：“我怎麽沒想到這一層呢？對，肯定是這樣的！”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捷報，嘴裏嘖嘖有聲，目光閃爍個不停，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良久，他放下捷報，笑歎：“韃靼人向來有奪屍的習慣，此戰能斬首一百五十餘級，隻怕被殺的韃靼將士不下千人了吧？真是邊事一大功啊！好！好！好！”
??宋應昌也笑：“都是尚書大人指揮若定，用兵如神，方取得這等大捷，不然的話，那幫丘八亂打一氣，能立下這等大功？”
??石星大笑：“慚愧，慚愧，若沒有宋侍郎出謀劃策，這一戰也是沒法成功的……宋侍郎，我們好好研究一下這奏折怎麽寫……”
??晚上，萬曆吃完飯，又回到禦書房去處理今天的奏折。他越來越不喜歡上朝了，批閱奏折都是在禦書房裏幹，有什麽事自己拿不定主意的就把內閣重要成員叫過來商量一下，至於朝會……能不開就不開。
??剛批完一份奏折，馮公公進來稟報：“啟稟皇上，兵部尚書石星求見。”
??萬曆眸中劃過一絲陰翳。他對這個兵部尚書頗為不滿，平時大話說得震天響，可每次韃靼犯邊他都拿不出什麽主意來，比如說這次，韃靼人被黑災驅趕著潮水般湧向長城，薊鎮告急，這個兵部尚書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手忙腳亂，指揮部署漏洞多多，讓他很失望。一支韃靼騎兵神不知鬼不覺的穿越小五台山，有襲擊京城的企圖，他正為此大為光火，想找石星算賬呢，這家夥居然主動送上門來了？他沉聲說：“宣！”
??馮公公退出去，高呼：“宣兵部尚書石星晉見！”
??石星昂首闊步走進來，一跪到底，高呼：“臣石星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曆說：“石愛卿，平身。”
??石星又是一拜：“謝萬歲！”
??等他平身後，萬曆問：“愛卿進宮，有何要事？”
??石星說：“啟稟皇上，薊鎮總兵楊四畏上奏，得知韃靼大軍潛越山區，試圖襲擊京城後他竭盡全力調兵遣將，終於在西山河穀中截住了韃靼騎兵，經過一番苦戰，將來犯的萬餘韃靼騎兵擊潰，斬首一百五十餘級，斬殺百夫長一名，千夫長一名，繳獲戰馬百匹，敵軍襲擊京城之企圖已經完全破滅！目前我軍正在山區中對敗退之敵窮追猛打，誓叫他們片甲不還！”
??萬曆手一抖，毛筆在折子上劃出一道難看的蚯蚓。他扔下毛筆，不敢置信的盯著石星：“潛越山區的敵軍多達萬騎？”
??石星臉不紅氣不喘：“正是！”
??萬曆：“被擊潰了？”
??石星眉飛色舞：“被殺得死傷枕籍，鬼哭狼嚎！”
??萬曆站了起來，急急的說：“可有捷報？快快呈上！”
??石星從袖中取出捷報，雙手呈上。萬曆接過來找開，先是一目十行的掃過去看了一遍，接著是一行一行的看，完了又回頭逐字逐句的看。不得不說，石星這個人打仗的本事確實不怎麽樣，但捷報寫得那叫一個文采飛揚，一場並不存在的大戰在他的筆下生動的呈現在萬曆麵前，看得年輕的天子熱血沸騰！這可不是小打小鬧，這是萬人級別的大戰：上萬韃靼騎兵山洪似的沿著河穀直撲京城，明軍在兵部的調遣之下秘密設伏一舉將其裝進了口袋，然後數量眾多的火炮同時開火將他們打得血肉橫飛，人仰馬翻；炮火過後，駱尚誌、楊四畏這些猛將親自率領精兵猛衝過去，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瘋狂砍殺，被堵在河穀中的敵軍血流成河，哭喊聲震天動地……這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韃靼人在河穀裏扔下了一千多具屍體，連千夫長都給宰了一個！
??萬曆大叫：“好！殺得好！”
??石星笑說：“區區韃靼，自不量力，妄圖偷襲京城，結果被我軍痛毆，有了這次教訓，相信他們在三五年內都不敢再犯了。”
??萬曆惡狠狠地說：“就該這樣打，讓他們知道，大明不是他們的牧場！”拿起捷報又看了一遍，一個熟悉的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龍岩峰？”
??石星說：“龍監軍率領兩千京營精兵親赴邊關，不畏矢石，身先士卒，表現得極為悍勇，光是他親手格殺的韃靼士兵就多達六人，那個千夫長阿魯賀也是死在他手裏的。”
??萬曆嘴巴都合不攏了：“那家夥……竟然如此勇猛？”
??石星說：“都是皇上用人得當，若沒有龍監軍這支精銳助陣，此戰我軍想要取勝怕是頗為困難。”
??萬曆越發的蒙了。別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龍岩峰是什麽貨色？那貨才十七歲，還是個太監，唬一唬就能嚇到他兩腿發軟的那種，就這麽一號貨色居然帶了兩千人馬前往邊關助戰，還身先士卒，斬殺六名韃靼士兵，外加一個千夫長？老天爺，莫非他是李存孝附體了！？
??還有，老子什麽時候給了他兩千人馬了！？
??萬曆並不知道，關於龍岩峰的戰果那是千真萬確，他確實幹掉了六個韃靼士兵，阿魯賀也是死在他手裏，但是……什麽萬人大戰，什麽血流成河，那都是編的！
??一場隻有幾十號人的戰鬥到這裏變成了萬人級別的大戰役，這不是往戰績裏灌水，而是往水裏灌戰績了！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