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試刀
“左邊，左邊點，對，就是這樣……舒服……”
??龍岩峰趴在藤製長椅上，懶洋洋的指揮著一名年輕貌美的婢女幫他捶背。那婢女兩個小拳頭搗蒜似的敲在他背上，力度恰到好處，捶得他渾身骨頭都輕飄飄的，那叫一個爽！
??現在是七月中旬，夏播已經告一段落，隻需要做好田間護理就可以了。夏播跟春播不一樣，春季北京很幹旱，十天半個月不下雨都不稀奇，一個月滴雨不下你也沒法咬老天爺。但夏播的話正好趕上降雨量集中的季節，而且穀子、土豆、西紅柿、油葵這些都屬於耐旱作物，一個星期不澆水屁事都沒有，靠降雨便能長得很好，所以輕鬆有，他這個皇莊管事自然是樂得清閑，平時沒事去田間地頭轉悠一下，指導一下大家怎麽護理就行了，其他時間都呆在老窩歇涼，享受生活。
??讓他不爽的是這年代的娛樂實在是少得令人發指，對農民來說最大的娛樂無非就是看一出戲曲，或者三五個糙漢子聚一塊喝幾兩濁酒，僅此而已。當然，龍公公是有錢人，光是用甜高粱榨糖去賣就讓他賺到了好幾百兩銀子，再加上萬曆雜七雜八的賞賜和劉元那個倒黴蛋留下的家底，假假的也有三四千兩銀子的家底，可以過上體麵的生活了，自然也能擁有較高一級的享受。但他發現有錢人的娛樂無非也就那幾種：下館子、逛窖子、賭博、遊山玩水、聽戲曲、聽書，文雅的還可以呼朋喚友去賞花賞月吟幾首詩，沒文化的就免了，省得丟臉。對了，還可以踢踢蹴鞠，踢踢踺球，上山打打獵什麽的，就這麽多了。對於一個習慣了三大球運動和N多小球運動，以及上網聊天打網遊看毛片的現代青年而言，這簡直就是娛樂生活的荒漠，無聊得他想自殺！唯一能讓他提得起興趣來的娛樂就隻有逛青樓，但是……別忘了，他的身份是太監，太監去逛青樓未免太驚悚了一點，所以他很悲慘的發現自己所能擁有的娛樂好像隻剩下躺在藤椅上曬蛋，讓小婢女給自己捶背了。
??真的是慘得沒法形容！
??小婢女殷勤的給他捶著背，脆生生的問：“爺，這力道可以嗎？”
??龍岩峰閉著眼睛，一臉享受的表情：“可以，可以，小萍真是越來越會伺候人了。”
??小婢女笑靨如花：“爺你對我們這些下人這麽和氣，我們做下人的自然要拿出看家本領，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啦。”
??龍岩峰說：“你可真會說話，我喜歡。”說著，不知道想起了什麽，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小萍問：“爺，怎麽啦？有什麽心事嗎？”
??龍岩峰一臉的無奈：“無聊啊……”
??小萍說：“要不小萍給你唱首家鄉小曲？”
??龍岩峰說：“算了，你唱了我也聽不懂……”用拳頭捶了捶藤椅，帶著哭腔叫：“好無聊啊！！！”
??小萍眨眨漂亮的大眼睛，又給他出主意：“那，要不叫一些民兵跟你一起上山打獵？”
??龍岩峰嘟嚷：“還是算了，現在還沒到打獵的季節，獵物不多，而且也不夠肥，爬山涉水一整天可能連根毛都找不著，多沒勁。”
??小萍歎了一口氣，放棄了討他歡心的念頭。相處了幾個月，她發現這位爺很古怪，脾氣很好，不會動不動就打罵奴仆，就算仆人犯了錯，頂多也就是說兩句就算了，哪裏像劉元那個死變態，摔爛個碗都能打斷雙手。但這並不意味著這位爺好伺候，因為他的思維跟別人似乎不一樣，時下流行的那些讓無數富豪士子樂不思蜀的娛樂項目在他眼裏就是一個屁，明明有大把錢，明明可以到京城裏享受普通人做夢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卻天天趴在樹下大叫無聊……莫非他淨身的時候大夫腦子犯抽，把他的腦子給割壞了？
??想起這個，小萍心裏又掠起一絲怪異的念頭：這家夥不管怎麽看都不像淨過身啊，因為她不止一次看到他早早起來對著鏡子反複的刮著嘴唇上的小胡須……太監不是不會長胡子的嗎？他刮個什麽勁？而且他身上也沒有閹人所特有的那種難聞的異味，小萍伺候過劉元，對劉元身上那股尿騷味印象深刻得很，可龍岩峰身上沒有半點這種味道。還有，男子在淨身後聲音會變得又尖又細，龍岩峰也沒有這毛病，發起火來一嗓子能震塌天，用“聲若洪鍾”來形容都算侮辱他，哪裏有半點像個不陰不陽的閹人？就算是牛高馬大脾氣火爆的糙漢子也沒他吼得響好吧？
??總之，這就是一個怪人，根本就捉摸不透的怪人。
??龍岩峰說：“小萍啊，你幫我想想，除了下館子聽戲曲打獵之外，還有什麽好玩的？”
??小萍嬌笑：“那就隻能去賭錢啦！不過爺你這麽節省，肯定不會進賭場的。”
??龍岩峰氣憤地說：“不是我不想去，實在是沒勁！賭場裏玩來玩去就那麽幾樣：擲骰子、推牌九、鬥雞、鬥蛐蛐，乏味透了，剛開始還有點新鮮，玩過兩把之後就不想再回頭啦！那幫開賭場的混蛋，為什麽就不能開動腦筋想一些刺激點的玩法呢？真是該死！”
??小萍按揉著他的腿，說：“賭博不就是這樣玩的麽？難不成還能有別的玩法？”
??龍岩峰說：“有，隻是還沒有搞出來而已，反正在這些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項目出來之前，我是絕對不會進賭場半步的！”
??小萍無奈地說：“那你隻好去踢蹴鞠、踢踺球了。”
??龍岩峰不滿地說：“這個更無聊，娘們玩的遊戲！”
??蹴鞠在中國是一項很古老的運動，早在戰國時代就在軍中盛行，西漢時代更是拿來訓練士卒，一直流傳到明清。網友常說如果蹴鞠沒有在清朝斷絕傳承，中國足球可能就是另一番模樣，其實他們想多了，蹴鞠跟現代足球根本就不搭邊，隻是一項個人表演味道很濃的健身運動，沒有對抗性的。在漢朝，蹴鞠被用來訓練士兵，對抗還是蠻激烈的，但規則很坑爹：球場周邊都是球門，互為廝殺的兩隊分別把守好自的球門，進攻一方將球踢進對方任何一個球門都算進球……怎麽樣，像不像人形桌球？到了唐宋則沒有這麽多球門了，都是朝離地麵很高的風流眼射門，而且無球門蹴鞠越來越流行，聽起來有點像是踢踺子。明代沒什麽改進，蹴鞠依然是茶餘飯後活動筋骨的低強度、表演性很強的運動，但製球技術卻已經很發達了。唐宋時期就出現了充氣球：取一大型動物膀胱，經過處理後吹滿氣，綁緊不讓氣漏出來，然後在膀胱外麵用膠粘上八塊柔韌的皮革，避免球在踢的時候被荊棘之類的東西紮破漏氣。充氣球取代了填充毛發的實心球，彈性更好，踢得更高更遠。明代製球工藝進一步發展，弄出了二十四種尺寸不一但頗為規範的球，男女皆宜。但是像現代足球這種攻城掠地、身體對抗性極強的踢法始終沒有出現，中國還是與真正意義上的足球無緣。
??與真正意義上的足球無緣，自然也就與緊張刺激的賭球無緣了。這正是龍岩峰怨念滿滿的地方，媽蛋，充氣球都搞出來了啊，就差臨門這一腳了，居然還是沒有把足球給發展出來！不把足球發展出來，他怎麽賭球啊？話說他也是賭球愛好者的好不好，每次大賽都要拿出幾百大洋去賭的好不好！真搞不懂一群大男人背負著雙手用腳輕輕的踢著一個球不讓它落地是什麽心態，帶球狂奔突入禁區怒吼射門才是正確的打開方式啊老大！
??小萍兩手一攤，說：“那我也想不出什麽更好玩的遊戲啦！”
??龍岩峰咕噥：“該死的，精神生活這麽匱乏，叫人怎麽活得下去……我的刀塔，我的山口山，我的坦克世界，你們在哪啊？我想你們了！”
??小萍聽得一臉蒙逼……天可憐見，這個讓一個明朝的小姑娘弄明白刀塔、山口山、坦克世界這些名詞的含義，難度不亞於讓智人學會九九表！
??無聊啊……
??真的好無聊啊……
??龍岩峰發自內心的想哭。小時候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做農場場長，管上千工人，幾萬畝田的那種，現在這個願望已經實現了，卻發現這個場長當得還不如一個無業遊民……至少在他那個時代，無業遊民也可以玩手機，上網衝浪，通宵達旦地打網遊，觀看各種賽事，跟看不順眼的網友噴個昏天黑地，而他呢？所能想到的最刺激的遊戲居然就是擲骰子了，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現在就這麽無聊了，等到了冬季，漫漫寒夜，還不知道要無聊到什麽地步！天啊，誰來救救他！
??正在哀歎，一位老仆人走過來輕聲說：“公公，石匠頭求見。”
??龍岩峰頭也不抬：“石匠頭？他找我有什麽事？”
??老仆人說：“他帶來三把刀，說公公讓他鑄的刀他鑄出來了，想給公公驗收。”
??龍岩峰一骨碌的坐起來，精神大振，哪裏還有半點懶洋洋半死不活的樣子？他精神奕奕的叫：“鑄出來了？真是太好了，趕緊請他進來！”
??老仆人轉身去請人了。
??小萍眼看著龍岩峰在一秒鍾之內完全變了一個人，目瞪口呆，小心翼翼的問：“爺，石匠頭是誰呀？為什麽一聽說他要來了你這麽高興？”
??龍岩峰說：“石匠頭是匠戶營的營頭，幾個月前我讓他幫我打造幾把刀，他終於打好了，我當然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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