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可憐的二師兄
石匠頭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漢子，額頭和眼角已經爬上了密密麻麻的皺紋，按照這年代的人均壽命，他已經算是老人了。他一輩子都在跟鋼鐵和木頭打交道，嘔心瀝血，打造各種武器裝備，建造各種機械，臉和手都被煙熏得黑乎乎的，尤其是那雙手，由於長年累月的掄動鐵錘，早已布滿了老繭，就算拿針紮都很難紮得穿。他這輩子都混得窩窩囊囊，空有一身精湛的技藝卻毫無地位，隨便一個小吏都能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他唯有低頭聽著，不敢還嘴。這也是所有匠戶的宿命，按照大明的戶籍製度，他們不能擁有田產，不能當官，隻能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在工坊裏埋頭苦幹，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但現在，他的命運卻迎來了轉機。幾個月前，他被工部調派過來，帶領八十戶匠戶到海澱皇莊來，幫助龍岩峰打造他所需要的工具，他本以為這又是一個難伺候的主，苦著臉帶領匠戶前來報到，做好了掉三層皮的心理準備。可沒想到龍岩峰卻是出奇的好說話，先是對匠戶們進行一番考核，確定他們的技藝都非常精湛之後當即拍板，在皇莊裏劃出四百畝新開墾出來的地作為他們的產業，這塊田由他們的老婆孩子耕作，在農忙的時候龍岩峰會請人幫忙，他們不必下田幹活，每天專心工作就行了。此外龍岩峰每請他們打造一批工具都會跟他們談好價錢，先付三成，等完成訂單之後尾款一次性付清，分毫不欠。這位年輕的公公的腦子裏總是有那麽多的奇思妙想，而海澱皇莊又有那麽多的莊戶，光是生產所需的農具就是個巨大的數目，這不，光是為農莊的壯勞力每人配兩把鋤頭一把鐵鍬一具犁耙，為所有莊戶每戶配兩把柴刀一把菜刀一把斧頭，就讓匠戶們忙活了兩個多月！更別提龍公公還對鳥銃那小小的口徑很不滿意，讓他們重新打造槍管！這些都是給錢的，而且還不少，在白花花的銀子的刺激之下，匠戶們爆發出巨大的工作熱情，渾身有使不完的勁，那鐵錘掄上一整天都不覺得累！
??兩個月前，龍岩峰交給石匠頭一個重要任務，讓他打造一種最適合騎兵用的刀。本來他以為這個任務很簡單，但很快他就傻眼了，他把從兩漢一直到大明所沿用過的騎兵刀都翻出來，沒一樣能讓龍岩峰滿意的。最後龍岩峰用炭筆把他心目中最完美的馬刀給畫了出來，他依葫蘆畫瓢打製出來讓他檢驗，沒兩下就報廢了。直到現在他才發現，馬刀原來是一件技術含量很高的武器，它首先要鋒利，能借助奔馬的速度斬開鎧甲；然後要尖銳，借助奔馬的速度貫穿敵人最堅厚的胸甲；然後要耐磨損，按照這種馬刀的形製，用熟鐵夾鋼打製出來的刀很快就會在猛烈的劈斬衝刺中卷刃，根本就不合格；然後刀身要堅韌，能像錐槍一樣刺穿堅厚的鎧甲而不彎曲變形；最後還要輕，不能超過三斤————這是單手揮舞的兵器，做太重了揮舞起來很困難。石匠頭欲哭無淚，愁得頭發大把大把的往下掉……甭管他怎麽做都沒法達到要求啊！哪怕是用最好的蘇鋼來打造也做不到啊！
??還好，龍岩峰教給他一些不傳之秘，他自己摸索了一個多月，終於成功地打製出了三把符合這個死太監要求的馬刀，當看到第一把馬刀完成碾磨的時候，這個老實巴交的漢子都哭了，和他一起研究馬刀的工匠們也是熱淚盈眶……不容易啊，總算熬過來了！
??他帶著這三把刀，兩腳帶風的來到龍岩峰麵前，激動得唾沫星子都噴到龍岩峰臉上了：“公公，我做到了！我把你想要的刀打造出來了！”
??龍岩峰也不計較這點小小的唾沫星子，興奮地叫：“你把高錳鋼煉製出來了？”
??石匠頭猛點頭：“嗯嗯嗯，按照公公說的，用坩堝加焦炭，堅決不用煤，然後在精心篩選的鐵礦砂裏加入大量錳礦砂，嚐試了好幾回，總算是煉出了符合標準的鋼材，然後晝夜打造，成功地打造出了三把公公想要的刀，公公請過目！”說著便將三把帶鞘的刀呈了上去。
??龍岩峰拿起其中一把，隻見這刀長一米，用薄木片製成刀鞘，刀柄有黃銅製的護手，十分美觀。刀柄與刀身是一體的，用細麻繩密密的纏裹，這樣就算滿手肥皂泡，握著它也不會滑手。他握住刀柄，慢慢抽動，一道寒光脫匣而出，一把形製與直刀無二，但微微帶一點弧度的刀出現在他的麵前。這把刀刀身窄長，背厚刃薄，刀尖極為尖銳，刀身做了壓光處理，一有道令人膽寒的血槽，陽光灑在刀刃上，一泓寒芒緩緩流轉，呆在一邊的小萍隻覺得寒氣逼人，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忍不住後退了兩步，麵帶懼色問：“爺，這是什麽刀啊？怎麽殺氣這麽重？”
??龍岩峰凝望著平滑如鏡的刀身，神情如癡如醉：“65式騎兵刀……”
??小萍沒聽清楚：“什麽刀？”
??龍岩峰猛地清醒過來，瞪了她一眼：“你一個小女孩，問這麽多幹嘛？”手腔一抖，抖出碗大一團刀花，幾個月的苦練，當初在農場民兵訓練基地學到的東西他基本上都掌握了，玩起馬刀來那叫一個溜！
??石匠頭由衷的讚了一句：“公公好刀法！”
??龍岩峰笑笑，說：“這刀不錯，平衡感很好，刀柄做得比較重，平指的時候一點都不費力，好！”
??石匠頭說：“公公你可以試試刀，看是否符合你的要求。”
??龍岩峰點頭：“自然要試，不試怎麽知道？來人，讓人到曬穀場去安置一下，我要到那裏去試刀！”
??雖說已經成立了民兵部隊，但一直都沒有開始訓練，所以直到現在，海澱皇莊的民兵依然沒有自己的訓練場，龍岩峰和最初開始追隨他的那一撥民兵平時要訓練都是去曬穀場的。聽說老大要到這裏來試刀，民兵們馬上就忙活起來，等到龍岩峰騎著他那匹黑馬，帶著石匠頭和小萍來到曬穀場的時候，一切已經準備停當。劉老七、張七、吳家榮等人迎上來，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手中的馬刀。劉老七指了指馬刀：“匠戶營又打製出新刀了？”
??龍岩峰點了一下頭：“嗯，搞出來了，所以想來試試……都安排好了嗎？”
??劉老七說：“安排好了，隨時可以試刀。”帶著龍岩峰來到一排碗口粗的草席前，這些草席都浸飽了水，極為柔韌，很難對付。按龍岩峰的標準，如果一刀能斬斷五卷草席，就算是過關了。劉老七說：“一共八卷，不知道新刀能斬斷幾卷？”
??龍岩峰說：“試試不就知道了？”揮手讓大家認開一點，然後拔出馬刀，活動一下手腕和肩關節，氣沉丹田，大喝一聲，照著那排濕草席猛劈過去！
??寒光一閃間，六截草席齊刷刷的掉落，斷口平整之極。在一旁圍觀的民兵們無不瞠目結舌。張七撿起一截斷草席，撫摸著那平整的斷口叫：“我的天，這是單手刀啊！單手刀一揮之間就斬斷了六卷草席？我該不會是眼花了吧？”
??龍岩峰籲出一口氣，說：“不錯，很鋒利，我很滿意！就是不知道下一關它能不能過了。”說著，走向一根支在那裏的竹子。
??石匠頭有些緊張，但還是很自信：“一定能過的！”
??龍岩峰說：“但願吧。”用刀背敲了敲竹子，回聲沉悶，顯然裏麵灌了東西。真灌了東西，灌的是鐵砂。這竹子足有茶杯粗細，而且幹透了，非常堅硬，裏麵再灌滿鐵砂，對於絕大多數的軍刀而言都是地獄式考驗，哪怕是雙手刀想要斬斷它都很難，更別提單手刀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龍岩峰再度氣沉丹田，紮好馬步，一刀照著灌滿鐵砂的竹子斬了過去！
??哢察！
??摩擦聲令人牙酸，竹子被一刀斬成兩截，黑乎乎的鐵砂揚起老高，斷了！而且斷得幹淨利索！
??這一次，就連劉老七都瞪圓了眼睛。他一向以自己那把削鐵如泥的長刀為榮，但自問自家這把刀是無法通過如此殘酷的考驗的，一刀下去，能不能斬斷先不說，長刀肯定得卷刃！
??但這把馬刀卻沒有卷刃，隻是刀身上多了幾道劃痕而已，那是竹筒裏的鐵砂留下的紀念，連重新打磨都免了！
??又有人送上一疊銅鐵，龍岩鋒隨手一刀，沒見他怎麽用力，一共八枚銅鐵便給斬成了十六塊。然後吳家榮將一塊牛腿骨放在木桌上，這是牛身上最堅硬的骨頭，比人的頭蓋骨還硬。龍岩峰大吼一聲，一刀剁下去，砍得骨屑飛濺。馬刀沒能斬斷牛腿骨，但深深的卡在了骨頭裏麵，費了不少力氣才撬出來……從斬入的深度來看，如果那是人的腦袋，隻怕已經給從天靈蓋劈到下巴了。
??龍岩峰將這把微微有點卷刃的馬刀歸鞘，換上第二把，將剛才的殘酷實驗重新來一遍……結果三把刀都通過了這些實驗，看得那幫民兵眼珠子都紅了。
??一陣慘烈的嚎叫聲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隻見兩頭體重超過一百五十斤的豬被吊了起來，而且還都披上了泡釘棉甲。這兩位二師兄肯定有恐高症，被吊起來之後沒命的掙紮、嚎叫，喊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
??龍岩峰將兩把馬刀配在腰間，跨上黑馬，騎著馬繞著曬穀場飛奔。大家紛紛閃到曬穀場邊緣，他們可不願意代替那兩頭豬去試刀。
??當黑馬速度提到極限之後，龍岩峰一抖馬韁，這匹小卷耳馬調轉方向，以超過四十公裏的時速朝驚恐的肥豬猛衝過去！看著這個龐然大物直奔自己而來，那兩頭肥豬嚎得越發的撕心裂肺，拚命掙紮，試圖逃過死神的魔爪。然而這注定是無用功，奔馬轉瞬即至，龍岩峰拔出第一把馬刀，平持軍刀，身體立起，對準還在掙紮的肥豬發出一聲大吼，一刀直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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