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四 可惡的潛規則
駱尚誌的部隊是一支新整合起來的部隊,要處理的雜事自然更多,他比吳惟忠晚出發了一天,所以兩家距離差了上百裏,卻是同時抵達蘇家坨。彼此見麵,都是在馬背上拱拱手,馬不停蹄的直奔龍府。大家都是熟人,沒少在一起打仗,知根知底,沒啥好說的,趕時間呢。
??在蘇家坨,他們看到各個路口都貼出了招募敢戰士的告示,上麵用大白話寫得明明白白:韃靼出動兩萬大軍包圍張垣,尊敬的小龍公公要帶領五千戚家軍前去解圍,因為擔心兵力太少,所以在皇莊民兵中招募五百敢戰士,隻要是接受過三個月的訓練,又不怕死的,都可以報名。告示上麵還寫著:敢戰士由民兵軍械庫發放裝備,但要自備幹糧、騾馬,最好能帶上一些前。此戰相當危險,龍公公不敢保證每一個報名前去參戰的敢戰士都能回來。但是有風險就有收益,韃靼人帶了海量的騾馬、駱駝、駿馬,甚至還有牛羊,這些都是非常值錢的,隻要能打敗他們,搶到一頭騾馬、駱駝或者幾頭羊,都賺大了!
??駱尚誌和吳惟忠瞅了一眼,都是無語得很。他們不是應該十萬火急的去馳援張垣,解京師北大門之危嗎,怎麽這貨倒打起韃靼人的駿馬牛羊駱駝的主意來了!讓他做監軍,到底靠不靠譜啊?
??但不得不說,龍岩峰所描述的這些對於莊戶而言有著強大的吸引力。都說殺頭的買賣有人幹,賠本的生意沒人做,追隨戚家軍出塞去揍韃靼人雖然危險,但韃靼人的牛羊馬匹駱駝對於窮得當當響的莊戶們來說卻是無法抵擋的誘惑。如果能搶到幾匹戰馬賣掉,換到的錢就足夠他們買好幾畝地了;如果能搶到一兩頭駱駝,他們就不必再為沒有牛拉犁、拉車而煩惱————駱駝同樣可以拉犁的,而且效率非常高;哪怕隻是搶到幾隻羊,他們一家的生活也會迎來巨大的改變,養幾隻羊並不麻煩,在生活困難的時候賣掉一兩隻就能換來一筆錢挺過難關,這不比賣地賣兒賣女劃算嗎?對了,現在他們連地都不能賣,因為皇莊的地都是皇上的,他們隻有耕作的權力,擅自賣掉要掉腦袋。所以每一張告示前都有大批莊戶在圍著,議論紛紛,而議論的主要內容居然都是:戚家軍那麽能打,跟著他們去打仗不會有太大危險,卻有機會搶到很多值錢的東西,有搞頭,堅決整!有人還在猶豫,一些行動派卻迫不及待的報名了,畢竟名額有限,就五百人,手腳慢點就沒了!
??駱尚誌笑說:“我們的監軍大人倒是有心了,知道我們兵力太少,在努力幫我們擴充兵力。”
??吳惟忠說:“五百民兵,濟不得什麽事,但總比沒有好。”
??駱尚誌說:“現在最重要的是他手下那支騎兵會不會參戰。如果他手下那支騎兵參戰,我們會更有把握。”
??吳惟忠撇嘴:“那家夥怕死得很,肯定會帶上那支騎兵保命的。”
??這就是這兩位大將趕來海澱的重要原因。大家一起訓練了一個冬天,他們自然不會不知道龍岩峰手下那支胸甲騎兵的恐怖殺傷力,駱尚誌甚至認為,這支騎兵裝備之精良,戰馬之優秀,能將著名的遼西李家鐵騎比成弟弟,所欠缺的無非就是實戰經驗而已。這等一旦發動衝鋒便如電閃雷轟、一往無前的重騎曆來是輕騎兵的克星,如果龍岩峰能帶上這五百胸甲騎兵,他們打贏這一仗的把握就更大了。
??來到龍府,打老遠就看見龍岩峰坐在門口大樹下的藤椅裏,抱著膝蓋發呆,神情愁苦得要命。看到駱尚誌和吳惟忠來了,他有氣無力的問:“你們來啦?”
??駱尚誌讓他這樣子給嚇了一大跳:“龍監軍,你這是怎麽了?”
??龍岩峰沮喪地說:“別叫我監軍!一聽到這兩個字,我就更煩了!”
??駱尚誌說:“你到底怎麽了嘛!”
??龍岩峰無力地說:“還能怎麽樣,給打擊到了……我好心幫皇上拿主意,讓他出動戚家軍去擺平韃靼人,他倒好,轉手就給我安上監軍這個頭銜,將我推上修羅場,我真的太傷心了!”
??吳惟忠嘴角抽搐了一下,再一次見識了這家夥的奇葩:多少太監視監軍一職為肥差,搶著要帶兵出戰,打仗倒是其次,搜刮才是最主要目的,領兵在外麵轉一圈撈到的錢比他們呆在宮裏一輩子領到的要多出百倍喲,這樣的機會何其難得!這家夥倒好,讓他當監軍跟要他命似的!他安慰龍岩峰:“皇上也是看中了公公你驍勇善戰,有勇有謀,所以才對你委以重任的……”
??龍岩峰白了他一眼:“這話你說得不違心嗎?”
??吳惟忠:“……”
??好吧,好像是有點兒違心。
??龍岩峰仰天長歎:“好啦,你們什麽都不用說了,皇上就是想弄死我好分我的遺產,我早就看出來了!”
??駱尚誌:“……”
??吳惟忠:“……”
??他們好想提醒這家夥:你有什麽遺產好讓皇上圖謀的?你管轄的這些土地、莊戶,甚至你那支騎兵部隊,哪個不是皇上的?皇上要把這些拿走還用得著挖空心思弄死你?一句話的事情!
??龍岩峰跳了起來,活動一下手腳,把全身骨關節弄得啪啪作響:“但是,我是絕對不會讓他得逞的!我是打不死的小強,滅不掉的蟑螂,他想圖謀我的遺產,沒那麽容易!”
??吳惟忠翻了個白眼,說:“是是是,公公英勇無敵,韃靼人想奈何你可沒那麽容易……現在我們可以談談戰事了嗎?”
??龍岩峰說:“這個……沒什麽好談的,我這裏還有幾門可以打三斤重炮彈的神威滅虜炮,都給你們,這樣你們就擁有了十八門神威滅虜炮,六門威武大將軍炮,總共二十四門大炮。皇莊民兵軍械庫裏有三千斤火藥,全帶上,再加上你們手頭上庫存的,咱們就用大炮好好教那幫家夥做人!”
??他去年一共搞了兩種型號的銅體鋼心炮,一種是可以打三斤重炮彈的,一種可以打六斤重的,分別命名為“滅虜炮”和“威武大將軍炮”。威武大將軍炮自然是威力巨大,六斤重的實心鉛球以每秒數百米的速度砸過來,絕對是打哪碎哪,打誰死誰,但實在太重了,超過一千斤呢,明軍現在又缺優秀的挽馬,想帶著這麽重的家夥千裏機動,那是相當困難的。所以戚家軍主要裝備滅虜炮,這個就很輕了,五百斤出頭的份量,兩頭壯實的驢子都能拉著它滿山跑,而且射速也更快,戚家軍訓練有素的炮手一分鍾擼六七發出去都不是問題。駱尚誌說:“二十四門大炮,再加上數量眾多的火箭,也確實夠韃靼人喝一壺了。不過我們還是缺乏有力的騎兵啊,韃靼人騎兵眾多,他們打不過就可以跑,沒有強有力的騎兵的話,我們頂多也就是擊潰他們,很難給他們大規模殺傷!”
??吳惟忠說:“這兩百年來,大明在跟韃靼、瓦刺等蠻族的廝殺中,始終麵臨著一個大難題:要擊潰他們很容易,但想殲滅他們卻極難,哪怕是成祖也很難做得到。”
??駱尚誌說:“我們這兩支部隊都沒有強有力的騎兵,解生倒是能拿出五百騎兵來,但他那支騎兵都是以射擊為主的,不管是裝備還是戰馬的質量,都不足以肩負衝垮、圍殲韃靼騎兵的重任。”事實上,戚家軍的騎兵都是以射擊為主,大量裝備鳥銃、虎蹲炮和火箭,像那種手持馬槊、馬刀,身披鐵甲,騎著高頭大馬正麵衝鋒的少之又少。倒不是他們不想擁有這樣一支衝擊騎兵,實在是沒辦法,合格的戰馬太少了,不然的話駱尚誌和吳惟忠也就不必把主意打到龍岩峰頭上來了。
??龍岩峰說:“我懂你們的意思,我已經讓胸甲騎兵旅整裝待發,就等著你們的部隊過來會合,然後一起上戰場!”
??見他這麽爽快,駱尚誌和吳惟忠都鬆了一口氣,齊齊拱手說:“多謝公公!此戰若勝,公公當居首功!”
??龍岩峰擺擺手,說:“行了,不用對我開啟彩虹屁模式,我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打仗的事情你們幾個商量著辦,我幫不上什麽忙的,我能做的就是幫你們搞定裝備、糧草補給。還有,如果打不過,我肯定是要開溜的,別指望我穩坐中軍帳,談笑中強虜灰飛煙滅!”
??駱尚誌和吳惟忠又鬆了一口大氣,發自內心的覺得這個監軍真的太適合他們了……不幹涉前線將領指揮,把所有精力都花在裝備、糧秣補充上,這樣的好監軍你上哪找?作為一員身經百戰的將領,他們不怕監軍對軍事一竅不通,就怕監軍不懂裝懂瞎指揮,從大宋到大明,有無數場原本可以打贏的仗就是這樣輸掉的。龍岩峰從一開始就明確表示自己不會打仗,所以別指望他去前線指揮部隊,這無疑是給他們吃了顆定心丸,他們都想跪到地上給這位可愛的小太監唱一首《感恩的心》了!
??龍岩峰問:“我們什麽時候可以完成集結,奔赴戰場?”
??駱尚誌說:“我的部隊隨時可以趕到海澱來,老吳的部隊離這裏也不過一天路程,如果可以,我們頂多後天就可以出發了。”
??吳惟忠蹙著眉頭說:“我們要出發很容易,撒開雙腿的話,三四天之內就能趕到張垣。問題是糧草……唉!”
??龍岩峰眉頭一皺:“糧草怎麽了?”
??吳惟忠說:“我們營中都沒多少餘糧,每個士兵隻能帶五日幹糧,如果五日之內兵部還不撥糧草下來,士兵們就要餓肚子了。”
??龍岩峰瞪大眼睛叫:“士兵上前線打仗居然要餓肚子!?”
??駱尚誌同樣瞪大眼睛:“我們有哪次上前線打仗不用餓肚子的?”
??龍岩峰說:“我聽皇上說,要撥三萬石軍糧支應前線,我們就這幾千人,三萬石軍糧,怎麽也夠吃了吧,還會餓肚子?”
??駱尚誌冷笑:“本來是不會的,但是被漂沒了六成,然後再由五六千前線將士和一兩萬民夫分,就要餓肚子了。”
??龍岩峰頓時無語。他似乎忘了,大明處處充滿潛規則,比如說軍資調撥,軍餉發放,都要按規矩來的。具體規矩就是將領按比例從自己想要獲得的軍資軍餉中拿出一大筆,先將京城裏那些頭頭腦腦喂飽,再將方方麵麵的關係打點好,然後才能落到自己口袋裏。比如說某位將軍需要補充一千人的兵器,就得按照這一千人的兵器的總價值,拿出一兩成以上的錢去孝敬那幫大人物,這樣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裝備。前線部隊的糧草也是一樣,在兵部先漂沒個三成,出了京城再在沿途轉運的過程中層層漂沒,到最後落到軍隊手裏的,能剩下一半就很不錯了。似乎大明的官員都有著謎一樣的自信,堅信明軍士兵不吃不喝,隻要曬曬太陽,呼吸一點新鮮的空氣就能精力旺盛地投入戰場,將敵軍殺得大敗一樣,這種詭異的狀態一直延續到大明滅亡,天知道是誰給了他們這樣的自信。
??所以說,明朝滅亡都是自己作出來的。要不是有那麽多堪稱禍國殃民的潛規則,明軍何至於淪落到一支像樣的野戰軍團都拉不出來,全靠家丁打硬仗的地步?要不是有那麽多堪稱禍國殃民的潛規則,大明何至於每年支出軍費六七百萬都養不活區區十幾萬關寧軍?最終他們很成功地將自己給作死了,將這萬裏江山拱手讓給了異族。
??現在,最不喜歡潛規則的龍岩峰也不得不麵對這些詭異的潛規則了,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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