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聖旨到群策大略
自從王師範回師平盧鎮,朝廷與黃賊偽齊在關中互有攻伐,亦互有勝負。
在長安至鳳翔府一線,雖有李昌言之變,黃賊也抓住機會遣大軍攻伐武功鳳翔一路,然唐軍奮力抵擋,牢牢佔住鳳翔府不失,阻斷黃賊西進之路,可算唐廷拔得一籌。
之前賊將朱溫南下攻佔的汝州等地,也在其被調回長安后復被唐將秦宗權收復,如此唐廷便拔得兩籌。
而秦宗權此人並不簡單,據暗衛回報,此人頗有野心。
早在廣明元年,他趁許州大將周岌攆走自己頂頭上司忠武軍節度使薛能之機佔據蔡州,時為許州牙將。
后又不聽節度使周岌之命,攀附朝廷派來的蔡州監軍楊復光,並借楊復光向朝廷舉薦之力,升為奉國軍防禦使,成一方諸侯。
野心之外兼有投機之能,如此短的時間內就在中原之地崛起,王師範已經從他的身上嗅到危險的味道。
長安渭水以北,就是之前王師範與王處存駐軍之地,二王撤軍后就被黃賊抓住機會,迅速佔領同州,其任命的同州守將正是之前召回的趙璋麾下大將朱溫。
據說此人是由普通士卒逐步因功升遷上來的,頗有幾分本事,與其交過手的唐將都言其極為狡詐,用兵行事往往出人意料,極為難纏,其危險性不在秦宗權之下。
幸有河中鎮王重容與朱溫隔河對峙才穩住局面,在這個方向實際是黃賊佔了便宜。
王師範的婚後甜蜜愜意時光,終於被姍姍來遲的朝廷使者打斷了。 記住網址http://m.bqge。org
正月初三,朝廷前來傳旨的宦官幾經周折、行程數千里,總算是平安入了青州地界。
王家父子二人聞訊后,急忙前去迎駕。
「末將王敬武,攜平盧鎮眾將,恭迎天使!」
王敬武偷眼觀察片刻,發現這傳旨宦官隨行之人寥寥,而且本人更是衣著污穢、面有菜色,哪裡有半點天使的風光,卻仍恭謹待之。
「王帥免禮,王相所言果真不假,王帥父子皆是忠君護國之士。
哎,咱家這一路走來,所過州縣竟無人接待,反而被猖獗小賊多有為難,一言難盡啊!」
「天使受苦了,請隨敬武入城,末將保證平盧鎮絕無此無君無父之悖逆狂徒!」王敬武適時表著忠君之心。
「好、好、好!咱們這就入城,趕快傳旨才是正事,可萬萬不能誤了陛下的大事!」
王師範一路跟隨,心中想著心事:這天使的遭遇倒與暗衛所報互相印證,看來河南這中原之地果是混亂不堪,秦宗權之流盡皆忙著搶佔地盤,不將朝廷放在眼中了。
一路無話,回到王府後王敬武就安排宦官沐浴更衣,洗去濁氣方才擺香案、宣讀聖旨。
「.……加封王敬武為平盧節度使,同平章事。加封平盧節度副使王師範為京城東面行營副都統,銀青光祿大夫,護軍……欽此。」
旨意中明確表明朝廷接受了王敬武主持平盧鎮的事實,並追加了同平章事職銜,就等於把平盧鎮的政務也一併委於王敬武。
軍政大權在手的他已是一方諸侯,而且還尊奉朝廷、秉持大義。
王師範也給了與其官職匹配的文散官和勛職,籠絡王家之意更加明顯。
「臣王敬武、王師範,領旨謝恩!」
接過聖旨,王敬武就將宦官請入備好的酒席,想從其口中探知朝廷的情況。
「有勞天使遠來傳旨,敬武銘感五內,略備薄酒以慰天使,請滿飲此杯!」
幾句話聽得宦官極為受用,拿起酒杯與王敬武略略碰了一下,很動感情的說道:「咱家領了王帥這番心意,有道是患難見真情,干!」
鼓樂絲竹伴奏,舞姬隨曲而舞,彷彿一片昇平之景,宦官看得入味陶醉。
王敬武拿捏時機,面帶憂色詢問道:「敬武遠在淄青,卻心念朝廷,恨不能飛度千山、護衛陛下身側,心中愧疚難抒!」
宦官竟流出幾滴眼淚,略有哽咽說道:「王帥忠心可感天地,哎,普天之下尚能如王帥者鮮矣!咱家迴轉蜀中,定會稟明陛下,想來少不得一番嘉獎。」
「敬武感謝天使美意,身為臣子心憂君父實乃本分,不敢居功,只是希望天使說說朝廷近況,也好稍解末將憂心。」
王敬武眼窩中隱有淚光,心憂之態極為真切。
「看在王帥一片忠心的份上,咱家就說上兩句。現今朝廷有田公輔弼陛下身側,又有西川節度使陳帥護衛左右,朝廷安危無虞,王帥盡可放寬心。
討賊之事陛下已經全權委派王相處置,給你透個底,這次陛下能這麼快加封你節度使之職,一則是感於你的忠心,二則也有王相的舉薦。
日後進京勤王可要奉王相之命以報,另外,田公也是沒少獻美言於闕下,莫要忘了令郎與田公的親厚,呵呵。」
話中王相應是王鐸,想來安師儒確是誠心相讓,在給王鐸的信中定是良言舉薦,看來日後應藉機搭上王鐸這棵大樹。
田公應是田令孜,早在廣明元年他就被加封為晉國公,一聲田公倒也稱得,大郎搭上的這層關係也需多加維護,也許眼前這宦官就是田令孜的耳目。
念頭通達,王敬武真誠回道:「請天使與陛下放心,臣子師範赴京后必尊王相號令行事,嗯.……末將有點私事想請天使相助,不知可否?」
「王帥儘管說來,咱家能辦決不推辭。」
「是這樣,犬子有幸與田公結緣,末將借光也算田公一個不成器的兄弟,時至今日也未能與兄長相見,說來真是極為慚愧,固想請天使順路轉呈我的拜兄之禮,不知可否?」
宦官眸中閃過一絲狡黠,連連應道:「舉手之勞而已,包在咱家身上就是。」
「多謝天使,敬武也為尊駕備下些許平盧特產,一點心意可莫要推辭。」
王敬武稱謝的同時,心中暗想,這個宦官應該是田令孜的人不差,方才話語似是無意實則故意提及田令孜,以觀我父子反應,看來應是過關了。
「王帥太客氣了,咱家收下就是,田公那邊盡請放心,咱家定會如實轉達王帥的一番盛情美意,呵呵,來,再干一杯!」
「天使請!」
王敬武有心露出一副心滿意足之態。
當日接風酒宴中,王家父子將平盧鎮的頭面人物大都邀請出席。
規模恢弘,絕對是超標準接待,很是滿足了宦官的虛榮心。
其終於在三日後離開了益都城,回蜀復命。
待送走了宦官,王府中的鋪張、奢侈盡去,家中的男僕女婢們都換上原本的簡樸不失整潔的著裝,日常食用的菜肴也撤去珍饈美味。
郭大娘子更是帶頭卸下名貴釵環,讓外人極度羨慕的富貴榮華、奢靡考究退去,又恢復了往日的勤儉治家。
王家父子雖格局不同,卻知何為長盛不衰之道,沒有被眼前的繁華遮蔽,更無小人得志的醜態,仍然衣冠簡樸古風存。
郭大娘子幾日來夜不能眠、輾轉反側,雖然如今兒子已是成家立業,但為兒子擔憂之心更盛。
央求著夫君問詢兒子此次出征如何打算,如有不妥之處也好給兒子提個醒。
故王敬武第一次出席了兒子出征前的內部軍議。
「參見大帥、副帥!」
見王敬武來了,劉鄩等人馬上把對王師範的稱呼改為「副帥」。
「免禮吧,本帥今天過來就是聽聽,還是以大郎為主,你們平日如何商議照舊就是,不要因本帥出席就拘束了,大郎,開始吧。」
王敬武先亮明了態度,一副旁觀者的姿態,其實他也有審視一下兒子這支新興軍隊的骨幹,到底有何水平的心思。
「兄弟們都知道了再次出征黃賊之事,今天把大家召集過來就是商議對戰大略,談談這仗到底怎麼打,老規矩,怎麼想的就怎麼說。
阿靈,你先給兄弟們介紹一下敵我兩軍情勢。」
王師範說話了,其實就是告訴大家不用迴避父親。
從眾人視線中消失很久的王靈,這次的出現增添了不少神秘感。
只見他在王猛下首的椅子上沖大家點點頭,然後開口介紹,聲音中少了幾分原本的靈動、幽默,多了沉穩的氣息,看來這段時間布局暗衛中又成長了。
「如今關中局勢仍然焦灼,賊軍兵力尚在三十萬上下,黃賊親率主力據守長安,西線武功鳳翔一線採取守勢。
賊軍第一將尚讓集中十萬人馬坐鎮華州,嚴防潼關,悍將朱溫領兵五萬出鎮同州,我軍此去與王重容合兵一處,故主要對手將是朱溫。
朱溫此人用兵狡詐,且部下悍不畏死,據手下回報,每逢戰陣其精銳親兵居於全軍之後督戰,若有聞鼓不進者、無令擅自後撤者,盡皆斬首,其人治軍極嚴,或者說凶更合適。
而且其部下人人臉上刺字,擅自逃跑則到處張貼告示追捕,不但本人難以逃脫,家人還會受到連坐,故其軍能久戰不退,退而不亂,亂而不逃,是一個厲害的對手。」
聽完王靈的介紹,眾將臉上皆顯出凝重之色,如果真按王靈所說,這將是兩年來遇到的最難纏的對手,一場苦戰看來難免了,取勝絕非易事。
見諸將陷入沉默,好似有些畏懼,向以豪勇著稱的王彥章滿不在乎地說道。
「有什麼好怕的!就算他是銅牆鐵壁,咱侍衛親軍也不是軟蛋。
無論泗上,還是渭水、鳳翔、長安之戰,咱們什麼時候慫過?
等戰場上遇見,末將請為先鋒,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強,哼,最好抗揍點,否則對不起我的大鐵槍!」
他握緊了拳頭,表情變得兇悍起來,屁股下的座椅也發出嘎吱響聲。
「說得好!彥章這話對我脾氣,到時我與彥章同為先鋒,讓他朱溫也嘗嘗我們侍衛馬軍的厲害!」
劍矛無雙的王重師也表示出不服氣,大有立刻開戰的架勢,二人還對視一眼,惺惺相惜,他們也算老搭檔了,極為默契。
話音剛落,王鐵可坐不住了,毫不示弱地表態道:「我們侍衛步軍號稱鐵壁,倒要跟他們比比,誰更堅不可摧?老李你可別慫啊!」
老成的李獻別的事還能容讓,但王鐵這句話卻把他弄火了。
「王鐵,你說清楚,我們侍衛步軍鐵壁右軍什麼時候慫了?不服氣咱們兩軍擺開陣勢先干一仗!」
李獻一拍桌子,騰地站了起來。
一向與李獻搭檔的牛存節見老夥計是真怒了,連忙勸道:「老李,阿鐵不是那個意思,別動怒,大家都是兄弟,上了戰場還得彼此照應,別傷了和氣。」
見王鐵還犟著不肯說句軟話,最能鎮住他的王猛狠狠瞪他一眼,嚴肅地怒批道:「阿鐵,你剛才說得過分了,還不跟老李道歉!」
其實,老實厚道的王鐵也沒有貶低李獻的意思,只是嘴笨的他言語有些不當。
自從渭水一戰之後,王鐵就對王猛服氣了,二人搭檔時都是王猛拿主意,此刻見王猛都發話了,自己只得硬著頭皮對李獻道歉。
「老李,你知道我這人不太會說話,其實我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咱只是想著侍衛步軍可不能慫了,希望老兄你也說句硬氣話,畢竟咱們步軍都是一張臉皮,可不能讓馬軍看了笑話,對吧?兄弟話不著聽,老兄您多多擔待。」
王鐵這幾句話說得很是誠懇,過了怒頭的李獻也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作了。
細細回味,王鐵剛才那話還真有他自己解釋的意思,是自己想差了,不覺臉色羞紅,遂說了句讓王鐵產生共鳴的話。
「咱侍衛步軍沒有孬種,馬軍做得先鋒,咱步軍也做得!」
王鐵當即興奮道:「對嘍,我就是老兄這個意思,咱步軍不慫!」
二人總算把話說開,誤會頓消。
劉鄩適時說道:「兄弟們,無論馬軍還是步軍,都是副帥麾下,都是自家兄弟,都沒有孬種、慫包!」
贏得了諸將認同后,接著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通過王統領的介紹,咱們掌握了敵人的深淺,這是知彼。
馬步軍兄弟都對自己部下有信心,這是知己。
知己知彼可勝,但這終是紙上推演,臨陣不可有輕敵之心,方能將勝利攥在手中!」
軍師敬翔搖扇點頭,和王師範對視一眼,方才笑著幽幽說道。
「諸位將軍勇氣可嘉,劉都使更是深通兵法精髓,有諸位出戰,何愁不勝?翔亦有些粗淺想法,說與諸位將軍和二位主帥參詳。」
「軍師請講。」
王師範見父親點頭,就由自己回應。
「剛才大家說得都是兩軍對戰的戰術層面,翔想說的是戰略。
自廣明元年黃賊竊據京都,至今已交戰一年有餘,雙方因戰鬥互有減員這很正常,只是賊軍斷不至由六十萬銳減到三十萬人馬!
以翔觀之,八百里秦川雖屬沃野,卻也難養雙方近百萬大軍!
我唐軍除卻京西,尚有天下各鎮可供糧草,而黃賊只能就地取糧。
據探報,如今長安附近已是怨聲載道、寸草不生、易子而食,何也?只有一個理由,賊軍糧草將盡!
故翔以為,我軍當以穩待敵自亂。
只要將賊軍困在關中一年,則不勝而勝。
如此戰場主動盡在我軍之手,有機則戰以練兵,無機則謹守防線以減少傷亡。
些許拙見,請二位主帥與諸將斧正。」
王師範看了父親一眼,見父親笑了,卻沒有表態的意思,知其對敬翔的分析謀划極為滿意。
以智謀著稱的劉鄩也是頻頻點頭,其餘諸將更是有恍然通透之感。
故匯總眾人之見,決斷道:「軍師與諸位兄弟所言皆與兵法相契,本帥欣然納之。眾將聽令!」
「末將在!」
劉鄩以下馬步軍各將同時起身領命。
「此戰以牛存節、李獻所部為左軍,主將牛存節;王猛、王鐵所部為右軍,主將王猛。
劉鄩、王重師、王彥章所部,外加近衛五營,組成中軍,本帥親自統領,劉鄩輔之。
能勝則戰,勢弱則守,行堂堂正正之戰,不冒險用奇,保存實力待敵自亂!」
「謹遵帥令!」
在一片應和聲中,此番出戰大略方針定了下來,王敬武含笑離席,回內宅向郭大娘子彙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