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至河中暄娘遇險
王府後院一處偏廳,聲聲悅耳笑聲陣陣飄出窗外,引得晶瑩雪花如舞者雀躍起舞,好似愉悅心情傳染了靈動白雪,瑞雪闔家歡。
笑聲中有中年婦人柔美、有初為婦人的故作靦腆、亦有妙齡少女的無拘無束,混合在一起如曲調起伏有序的歡快樂曲。
正是王敬武在眉飛色舞地誇耀兒子如何高瞻遠矚、廟算無敵、審視度勢、指揮有方,簡直就是溢美之詞廉價甩賣、不計成本。
郭大娘子笑得雍容,聽著郎君的誇耀、想著兒子過往的戰績,對兒子此行的擔憂減輕了。
暄娘雖刻意收斂,注意儀態,但心中對王郎的那份傾慕越發沉澱,慶幸自己能夠親身經歷這必將載入大唐史冊的一戰,更慶幸自己能夠陪伴王郎左右見證少年名將的誕生。
小倩看著郭大娘子不再愁思滿面,喜在心間,現在如花容顏、悅耳輕笑中。
最後兩道幾乎難以分辨的甜爽女聲,主人是暄娘的兩個陪嫁侍女,他們是一對孿生姐妹,自幼陪伴暄娘左右,姐姐名喚紫鵑,妹妹名喚紅玉。
她們還有另一身份,那就是暄娘訓練的兩都「娘子軍」的都頭,聲音中如暄娘般有一絲竊喜,那是戰地紅顏獨有的傲嬌。
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回。
王敬武征戰半生,豈會將戰爭當做兒戲?他那賣力的表演只為安撫家中的女眷,讓身為母親的郭大娘子心安,讓即將血染戰袍的兒子少一絲牽挂。
如孩童般嬉笑的老朽笑顏下卻是默默地祈禱,祈禱兒子平安歸來。 首發域名m.bqge。org
翌日清晨,鋪滿曠野的皚雪照亮烏蒙的天際,一匹雄壯超群的黑色駿馬上端坐一員金盔金甲的武將。
身側跟隨一匹梨花白駒,一員銀盔銀甲的女將端坐其上,俏麗不失颯爽,正是王師範伉儷。
侍衛親軍再次踏上平賊征途,不同的是,這次隊伍中多了兩行紅色披風,正是紫鵑、紅玉姐妹率領的娘子軍,她們緊緊跟隨在暄娘的身後,給長長的行軍隊列增添了一抹顏色,這抹顏色叫溫馨。
不知是誰起的頭,這群精力過剩的小夥子們唱起了王師範譜寫的軍歌,激昂高亢的旋律訴說著男兒的無悔,又好似唱予紅妝的別樣情歌。
但嘹亮軍歌卻遮掩不了越發濃密的戰爭陰雲,因為侍衛親軍一路行來,見到太多向長安匯聚的兵馬,這場規模空前、決定天下人命運走向的大戰,真的能如戰前預料的那般順利嗎?
王師範的內心並沒有外表那樣的自信,戰場上英勇無敵的背後是無聲的如履薄冰。
他將每一次戰鬥都視為自己的最後一戰,在刀尖上邁動自己的腳步,他無比渴望風雨後的彩虹、晴空。
行軍月余,侍衛親軍進入河中府地界,與上次進京相比,時間上少用了近半月。
其中原因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將士們都想著在主母面前展示自己,興許能與娘子軍中妙齡女傑結下金玉之緣。
而王師範提高行軍強度的目的是很明確的,就是想借著急行軍打磨軍中的一半新軍。
雖說他們都是從縣兵、保丁中選出的佼佼者,也經過規範的軍事訓練,但終歸沒上過戰場,沒有經歷那種明明已經到了生理承受極限,卻仍要執行軍令繼續行軍或發起進攻,也就是沒有經歷戰爭的殘酷。
須知戰爭可不是對戰雙方都謹守常識,該休息就休息,否則何來奇兵?
王師範要的就是這支軍隊隨時能戰,任何時候都能毫不遲疑地達成戰略戰術動作。
雖然軍中時有抱怨之聲,但他仍堅持著,只是自己深入基層與士卒談心開導,也讓基層的什長、隊長多做思想工作,就說說他們自己是怎麼從戰場煉獄一路闖過來的,現身說法遠比照本宣科更易引起共鳴。
這一切其實都是在貫徹建軍之初王師範對這支軍隊的要求: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
隨著一次又一次突破自身極限,新兵的適應能力更強了,也不再覺得強行軍是多麼無法接受的事情。
就像人們原本連一千米都跑不下來,但不斷堅持之後,久而久之竟能一口氣跑下五千米,再也不會將一千米當做不可逾越的魔鬼,這就是心理的突破和身體的適應。
王師範的岳父王處存和大舅哥王郜早了幾天到達河中府,當聽說哨探回報暄娘隨軍而來,父子二人率領百餘親騎急忙迎出郊外。
「女兒,你怎麼跟著來了前線?真是胡鬧!」王處存板著臉訓斥了一句,卻在暄娘的撒嬌攻勢下瞬間化解。
只見暄娘來到王處存身邊,芊芊柔荑挽著父親的臂彎,俏麗甜聲撒嬌著:「還不是想念父親了嘛,怎麼,父親不想女兒嗎?」
「呵呵,想,你姐姐早就嫁到河東李家,家裡就剩你一個寶貝女兒,這些年我和你哥哥都把你寵壞了,怎能不想你啊?不過,如今你已嫁作人婦,不能再如從前那般胡鬧了。」王處存勸勉著暄娘。
「好了父親,女兒可是奉王郎之命才隨軍過來的,人家可是很賢惠的,王郎你說是嗎?」暄娘俏目微眨,向王師範求助。
王師範也著實拿嬌氣沒有辦法,只得替她開脫。
「暄娘說的都是實情,此次出征是小婿要她隨軍的,也是想著讓她能與岳父和兄長見見面,省得在家中每日以淚洗面,思念定州親人。」
「以淚洗面」是王師範的誇張說法,思念家人卻是有的,但聽在王處存耳中,作為父親的他瞬間弱化,換了口氣說道:「來了也好,但軍中之事不可亂言。」
「女兒謹遵父命就是,嘻嘻。」暄娘滿口應承。
王郜向王師範投去一個理解的眼神,好像在說「兄弟你的苦,咱懂」。
隨後侍衛親軍前往河中城下預留空地安營紮寨,王重容也迎出城來,並邀請王師範等人城中一聚。
而暄娘卻是沒有跟著,她跟王師範說想在河中府附近轉轉,畢竟以前沒來過此地,只是於詩中聽聞過這裡的美景,如今來了想親眼飽覽一番。
王師範見暄娘興起,也就允了,只是這裡畢竟是前線,遂對紫鵑姐妹和於家兄弟叮囑道。
「紫鵑、紅玉,你倆帶著娘子軍護著夫人,於大、於二、於三,你們各帶本部隨行,務必保證夫人周全,稍有差池,本帥拿你們試問!」
「女婢、末將領命!」
紫鵑姐妹和於家三兄弟領命后就緊追先一步策馬而出的暄娘去了,紫鵑、紅玉見怪不怪,最是了解自家姑娘的性子。
於家三兄弟卻是驚出一身冷汗,「夫人性子也太急了吧」心中不免腹誹。
王重容等人回到河中府邸就把酒宴擺上,一邊喝酒一邊談著眼前的戰事。
「王帥,小弟初來,不知如今戰情如何?」
王師範雖已心中有數,卻未在眾人面前表露,反而試探王重容對戰局的看法,一則可作印證,二則也看看王重容於戰陣之道的深淺,遂先開口問道,語氣中不掩求教之意。
「師範老弟不知啊,數月前你和王老帥走後,賊軍派到同州一員驍將,名喚朱溫,我與他數次交手,半點便宜沒佔到。
不過,他想打過咱河中府,那也是妄想!如此已經僵持數月。」
王重容並沒有貶低賊將朱溫的意思,反而有些英雄相惜。
王師範心中有數,知道王重容說的是實話,而一向對義武軍戰力極為自信的王郜卻是有些不服氣,「我倒是要會會這員賊將,看他能在義武軍手下撐上幾個回合!」
「阿郜不可放肆!重容麾下河中軍皆是久經戰陣之兵,是我唐軍中少有的精銳,既然他都說賊將難纏,那就斷不能輕視此人,免招驕兵之敗!」
王處存知道自己兒子看著一表人才,才學不錯,內里卻非戰陣之將,所學皆來自兵書,很少有機會身臨前線,更少入軍營,看不懂軍旅中的貓膩,遂嚴厲喝止兒子,恐其輕敵,愛子之心殷殷。
「阿郜勇氣可嘉,來日我三家兵馬齊出,諒那賊將也不敢猖狂!來,幹了杯中之酒,預祝我們旗開得勝!」
王重容可是人精,察言觀色便知王郜乃是年輕人心高氣盛,連忙提酒掩去他的尷尬。
甘醇美酒入腹,王處存接過話頭,「重容啊,你與賊將交戰數月,了解賊情,且對河中山川地理最是熟悉,老朽的意思是此戰以你為主,我與師範聽命行事,以保我軍戰而勝之,你意下如何?」
王處存這話實是出於公心,須知要論地位、人望、家世,他皆在王重容之上,在這個重視門第出身的年代,理應由王處存作這主將,但他卻推讓了,只為除賊報國。
王重容哪裡敢受啊,頓時站起,向王處存躬身道:「王帥乃為我等前輩,素有威望,重容當奉您為帥,豈敢僭越?請王帥收回方才之言!」
見王重容懂得尊卑之道,王處存的心中其實是滿意的,也知王重容這是愛惜名聲,遂取折中之法。
「這樣吧,遇到戰事,咱們倆商量著來,誰的意思得當就按誰的意思辦,只為了平賊這個共同目標努力。」
「好!重容聽王帥的!」
就在幾人剛剛定了指揮權所屬,一名王師範的近衛營親兵跑入廳中急報:「報大帥,夫人在河中與同州界河處被圍,請速速發兵解救!」
王師範一眼就認出此人是於大的貼身親兵,知其不敢欺瞞,當即起身急道:「師範去去就來,岳父與王帥慢飲!」
心中焦急,轉身向府外跑去,王處存也是急了,催促身邊的王郜道:「你和師範一起去,定要把你妹妹平安救回來!」
王師範邊走邊問:「賊軍有多少人馬?」
「三千餘人!」
「你去城外大營傳我帥令,命侍衛馬軍龍虎左右軍得令立即出擊,本帥先行一步!」
王師範果斷下令,他知道以於家三兄弟麾下六百人馬的戰力,等閑數倍賊人斷無可能困住他們。
一旦被困必然形勢危急,自己帶著身邊的兩營四百近衛親兵急速馳援,同時調王重師、王彥章二將以為後******妻遇險,王師範心急如焚,手中馬鞭連連抽在黑風健碩馬臀,這在平時是很少發生的,因為王師範最是愛馬,尤其是黑風。
黑風從火辣的疼痛中領會到主人的心意,發出獅虎般的怒吼,驟然使足了氣力,一騎絕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