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決堤蜚語
易凡端坐首席寶座,兩耳聆聽江湖事。
“公子,今日流言蜚語滿天飛,有人在拿您在白雲城的所作所為大肆貶低。”青龍幫分舵主王常聽聞有人暗中組織製造流言中傷自家公子,他當然是一查到底,弄清留言的源頭。隻是對方做得太隱秘,短時間也查不出幕後究竟是誰在搗鬼。
易凡聽了王常的匯報,似乎沒聽見一般,依舊低著頭瀏覽各地匯集到這的文書。很多文書到手也就大致掃一眼,從中午至今一直重複著。
王常看得出自己公子麵帶愁容,從進門至今眉頭就沒舒開過。拿捏不準,心裏忍不住猜想:哪個不開眼的惹惱了公子爺。王常正要重複一遍,易凡揉了揉眉頭,起身輕笑道:“流言是什麽內容並不重要,始作俑者也不必深究。再說了,有人要打嘴仗,我們也有的是能言善辯的人奉陪到底不是。”
“公子英明,未雨綢繆,早已料定會有人捉住那件事大做文章。”王常這才知道自己的匯報,實在多此一舉。以自家公子對未來事態發展趨勢的判斷,那可是從來偏差不了多少。他今天之所以要進來匯報這個無關緊要的情況,主要還是公子爺似乎心事重重,借著忙碌麻醉自己。為主上排憂解難,本是他的分內職責。
易凡信步來到露台,憑欄遠眺。此時太陽早已偏西,也是時候回白雲新城了。臨風遠眺,沉著臉色沉聲道:“傳令,以本公子的名義,正告那群家夥,嘴仗絕對不能輸了陣。”
輿論的陣地,自己不去占領,敵人就會去搶占。
這麽多年來,易凡一直刻意培養那麽一批思維敏捷,善於巧辯之人散布各大城市。毫不諱言的說,那是一批狡辯之徒,口舌之能,幾乎能顛倒黑白。當然這些人都被分成兩派,各有分工。傳統普世價值觀需要其中一派的人專門挑刺質疑,另一派人則在前一派的基礎上反駁並適時植入自己前世那個時代的普世價值觀。
本就同一陣營的人,兩派人卻爭得麵紅耳赤,不可開交,每每開場辯論到場的各學派人物從不缺席。兩派人每日都在絞盡腦汁的去挑對方的刺,捎帶著把天下各大學派的宗旨擺在台麵上來大加批判。
當然他們的日子也並不好過,畢竟在這個普遍將名師才能出高徒奉為圭臬的時代,要想在這個沒有硝煙的戰場占據一席之地談何容易。
名師不好拜,獨家學問不輕易示人。那怎麽辦,隻能另辟蹊徑,在這種情況下鏡鑒社應運而生。鏡鑒社一開始是靠傳播江湖武林秩事起家,漸漸的開始轉移陣地切入天下時政。鏡鑒社前身並不是這個名號,是為了從評點江湖秩事剝離出來。他們的主場是天下各城市中心茶樓,每日的辯論結果都被編輯排版以‘報紙’的形式向天下傳播。
時政評論,並不適合各階層的需求,其他版麵也會插入各種條目迎合人們的需要。時政評論、奇聞趣事、錦繡文章、詩詞歌賦……上層人士的普遍感興趣的可謂應有盡有。
‘報紙’的出現催生了一條新的產業鏈,賣報小童、讀報人……鏡鑒社還向天下有識之士大肆征稿,這時候那些自恃清高的讀書人就更不淡定了。為了發表自己的言論,獲得當局者的青睞即便不要稿酬,也爭相投稿。即使不能獲得官職,也能博些個名聲不是,再不濟也能混個飽腹。所謂名士,其一師從名師,其二以學問成名。天下人求名求利,熙熙攘攘而來,好不熱鬧。
鏡鑒社多管齊下,以新奇的手段先聲奪人,以獨有的運營模式不斷發展壯大,紛紛在各地開花。不出幾年,鏡鑒社名聲鵲起,風頭一時無兩。
收錄各家言論加以剖析,針砭時弊衍生新理念。在這個各學派百家爭鳴的時代,鏡鑒社為他們提供了一個廣闊平台,讓各家之言以最快的速度蜚聲天下。他們自然喜聞樂見,唯一讓他們鬧心的是另一版麵,銳評寄語,這可是專門挑刺的欄目。用詞之絕、之準,之大膽,可謂入木三分,一針見血。
鏡鑒社名聲廣播海內,自然名利雙收。這也引起了各方的注意,當局也紛紛成立類似的職司。隻可惜大多數隻能勉力支撐,最後不了了之,不如鏡鑒社那般行銷天下還賺個盆滿缽滿。輿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天下各大勢力各顯神通,各有各的招數,總有彼此不可替代的優勢以及忠實的受眾、信徒。
鎬京,後周國都,博萃坊。王城之內,天子腳下。文化底蘊深厚,匯聚著天下名士,故而文風昌盛。
後周固然勢微,天下人依舊尊奉周禮,五百年亂世雖有演化卻萬變不離其宗。在思想文化上,這座滿目瘡痍,曆盡滄桑的王都依舊有其不可替代的地位,成為眾多仕子的精神支柱。
“戴總座,有人求見。”這時,一個鏡鑒社的骨幹成員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何人。”戴龑麵無表情,不鹹不淡的回了兩個字。依舊低著頭,當聽到門外的動靜前早已將方才收到的情報付之一炬。現在是大白天,他所在的地方時刻都點著燈,隻要有他在的地方都是如此。
“有點意思,隨我去會會她。”戴龑起身,聽了下屬的介紹他對這個女子倒是來了幾分興趣。
戴龑除了是聞名天下的鏡鑒社總領,他還有一重身份,天眼秘諜次總長。公子爺眼裏天下那一塊塊遲早要征服的疆域內,秘密安插著無數秘諜,而他就是總領這些秘諜的頭子。用易凡的話說,他就是‘特務頭子’。能被選中成為秘諜的人,每個都有他過人的本事,而身為秘諜總領則在這方麵必須有著卓越的天賦才能勝任。
“鄙人來遲,還請見諒。”戴龑剛進來便對著等候多時的白衣蒙麵女子微微拱手客套,隨即很自然的來到主位上落座。客氣話,當不得真。戴龑除了這句禮貌性的問候辭令,要說內心的誠意,便要看是何人了。
“ 戴龑?飛龍在天,戴總座這名字當真不俗。”姬婧懿一見麵便對戴龑的名字來了個說文解字,字裏行間不乏溢美之詞。然而隻有她心裏清楚,‘飛龍在天’,置當今大周天子於何地?
“姑娘謬誤了,鄙人的名字也就生僻了些。‘飛龍在天’當不得。”戴龑儒雅一笑道。端起茶幾上的熱茶,輕輕的吹了一口氣。借著熱水冒起的水汽,暗暗打量客座上的這個神秘女子。故作抿了一口茶水,問道:“不知姑娘可否告知高名上姓,今日又是為何而來。”
“小女子區區薄名不提也罷。今日造訪貴社,有一筆生意相商,小女子開出的價不會讓戴總失望便是。”姬婧懿淡淡的說道。
一雙美眸看了看眼前這位略長她幾歲的幹練男子,心裏忍不住暗暗琢磨。起初她還以為這個一臉書卷氣的男子不過尋常的讀書人,再一看,心裏暗暗震驚不已。沒想他竟是一個內功精深的高手,她居然看不出他的深淺。再看他身邊站著的那個年輕人,分明也是身懷不俗武功。
“不知姑娘要洽談什麽生意,戴總事務繁忙。”戴季琦看出眼前這位女子在觀察他二人的武功,不太像是上門談生意的人,心裏就一陣不爽。話很明顯,有事速速道來,我們可沒這麽多閑工夫跟你閑扯。
“老三,注意些,進門是客。”戴龑佯怒,輕聲斥道。
戴季琦識趣的肅立一邊,默不作聲。
姬婧懿取出早已擬好的文稿,說道:“小女子想讓貴社行個方便,刊登此文。價錢,戴總盡管提。”
姬婧懿在沒來鏡鑒社之前,早已命人四處散播。可惜引起的反響不盡如意,收效甚微,這才想著借鏡鑒社在天下輿論方麵的影響力徹底坐實無名此人的罪名。
“姑娘這紙文章,實在強人所難。隻怕一經刊登,本社的聲望必然跌入穀底。在下愛莫能助,還請姑娘另尋高明。”戴龑將整篇文章瀏覽了一遍,忍住內心的怒火說道。
這篇文章篇幅甚大,羅列了一係列公子爺的罪名,條條引經據典,可謂煞費苦心。指名道姓對人進行赤裸裸的人身攻擊,敗壞一個人的名聲。拋開那層關係不論,這篇文章也入不得鏡鑒社的眼。
這種事情,戴龑不是第一次碰上。以往也有很多人妄想花費重金請鏡鑒社刊文披露自身仇家的惡行,毫無例外都被他拒之門外。當然,這次更不會例外。再認真看一遍這篇文章,戴龑結合公子給他的指示。這篇文章那些典據的大致意思,公子爺幾乎都有提到。他接到的任務就是組織文章將這些典據給一一駁倒,刷新天下人的既有認知,衝擊他們的傳統觀念。
戴龑那根敏感的神經突然被牽動,再看了一眼眼前這個女子,那些流言隻怕是出自她的手筆。說來也趕巧了,其一他這邊正忙著讓那些思想比較激進的名士根據公子的指示行文,其二他更想查出流言的始作俑者,眼前這個女子還真有點自投羅網的意思。
當看到這個女子提供的這篇文章,戴龑心裏已打定主意,無論如何要把這個蒙麵女子的底細給徹底挖出來。
“戴總拒絕的倒是幹脆,談生意,無非就是漫天要價,落地還錢。小女子相信,天下的生意隻要價錢合適,就沒有談不攏的,不知戴總心中要的是什麽價位?”姬婧懿一聽到戴龑的拒絕,並沒有輕言放棄。她認為這不過是生意人欲擒故縱的把戲,有意坐地起價罷了。心中暗罵:果然無商不奸!
“在下的話也不怕說得再明白一點,姑娘該不會是同行派來,要斷本社財路的吧。”戴龑沉聲說道,神色一片嚴肅。
“戴總此話何意?”姬婧懿眉頭微蹙,心中也是疑惑不解。登文發財,不正是他們的生財之道?她出錢,無論怎麽說都是他們的主顧,他們的衣食父母。這跟斷人財路,無論如何也扯不上。
“戴總,這位姑娘應該不是同行中人。再說,這樣的文章,我們鏡鑒社也不是第一次收到。”這時一直沉默的戴季琦開口打圓場說道。
戴季琦偏過眼去,看著姬婧懿耐心的解釋道:“還請姑娘見諒,這樣的文章,本社從未開過這樣的先例。之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說到‘斷人財路’,戴總也確實沒有冤了閣下。這樣的文章一經刊登,本社好不容易多年積攢下來的名聲就……”
“原來如此。”姬婧懿聽了之前對她出言不遜的那個年輕人居然出來打圓場,再聽他後麵的詳細解釋。鏡鑒社能夠在同行中獨占鼇頭,始終屹立不倒不是沒有道理。是自己這篇文章不符合人家的定位,說來也是強人所難。既然談不攏,姬婧懿也沒有繼續逗留的意願,客套幾句便起身告辭。
出了鏡鑒社,姬婧懿回過身來看了看鏡鑒社的匾額,雙眸盡是怒火。在這座王城之中,還有她驅使不動的人,是該讓他們見識見識自己的手段。別看大周王室勢微,要想收拾爾等下三等的商人,還不是任由自己揉圓搓扁。
“戴總座,已經安排下去了。”戴季琦來到窗台低聲說道。
“不可大意。這個女子身份不簡單,武功恐怕更是在你我之上。”戴龑如是說道。
戴龑這時心裏升起莫名的挫敗感,以手中天眼的力量,整個天下他不能掌握的信息隻在少數。這個應該是初次見麵的女子,居然給他這種感覺,還真是久違了。
博萃坊,街道兩旁,茶樓酒館林立。
姬婧懿看著車水馬龍的街道,一片繁華景象。這個地方近年來發生的變化,讓她感到不可思議。從各地匯集到此的客商,似乎約定的一般同心同德,共同開發這塊一直就不起眼的地方。一直以來的記憶,這裏聚集的幾乎都是貧民和一些乞丐。心裏忍不住拿王城最繁華的街道與之相比,這裏竟絲毫不落下風,反而給人更獨特、難以言喻的感覺。
她身為王室夜幕秘府的尊主,這一不尋常也暗中命人背地裏調查過。最終得出的結論:都是一些外來人員,爭取在這裏站住腳跟,團結一致,結盟抱團,無可厚非。
街道兩旁紅樓排列整齊有致,各家有各家的獨特風格。樓與樓之間,相隔的距離也不過十餘丈遠。隔離樓與樓之間的巷道,都有一些小攤販在此擺攤。他們似乎都約定了一般,每日來的都是固定的地點,風雨無阻。
再看整條街道,整潔有序,難有亂象。身處此地,尋常百姓還以為這是太平盛世。姬婧懿重新審視這處處透著盛世氣象的街道,這當中到底有什麽古怪,思索良久也沒得出讓她滿意的答案。興許,這是大周將興的征兆?也許隻有用這個解釋,才能說明這裏的一切。
這時各茶樓食肆隱約傳來各派名士高談闊論的聲音,更多的是說書人精彩的演說迎來的喝彩聲。
“諸位,咱們說書協會經過一致商議,今日起在每個茶樓食肆為大家帶來一個特別的節目。”說書先生故意吊人胃口,當看到人們的反應和要求。依舊一派悠閑的端起小茶壺,小酌一口茶水。
“說書先生,您以往主要說的可都是江湖秩事,難不成那些打打殺殺的也能說出花來?”
“這裏匯聚的都是讀書人居多,大家更關注的是天下局勢……”
……
人們看到這個專職講說江湖大事的說書先生站在主講台上,人們反對的聲音更多,更有出言不遜者讓他趕緊說完下台,換論政的名士上台。
說書先生雙手壓了壓,故作神秘的說道:“鄙人說的,雖是江湖之事。不過今天講的這個故事,裏麵的內容可豐富著呢。”語畢,轉入正題,拋出了武淩王與王者之劍的傳說。起初人們都嗤之以鼻,在說書者繪聲繪色的高超演說藝術演繹下,人們竟不自覺沉陷其中,聽得津津有味。
不知不覺,匯聚在各個茶樓食肆的人越來越多,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來晚了的人,還感歎錯過了當中精彩的片段。說書協會的人都約定了,今天在各個場所說的都是同一內容。
“這……怎麽可能!王者之劍重鑄!不出一個月就要真正出世!”
“王者之劍出世,看來五百年前的浩劫又要重演了!”
……
說書先生最後拋出這條重磅消息,引起了激烈的反響。更拋出了當今天下廣為流傳的幾句口號‘得王者之劍者,得天下。神劍認主,天命所歸。’經過說書先生的誇大解說,在場很多孤陋寡聞的尋常江湖人士聽了神劍即將出世。當即感到熱血沸騰,扔下酒菜錢便邀約夥伴結伴前往王者之劍的出世地,一睹神劍的風采。
也就是在這日,關於王者之劍的故事,人們百聽不厭。幾乎同時,整個天下的說書人講說的都是這個故事。再經廣大人士的誇大解說,越說越沒邊了。有關王者之劍的消息,一時間廣為傳播,猶如飛蝗泛濫飛入各戶人家。
蜚語如蝗,其磅礴氣勢,絲毫不亞於江河決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