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隻是來探訪 出於好奇
半瓢子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山坳裏是一大片玉米地,長得一人高,風吹杆搖,嘩嘩的響。可是四周連個人影也沒有,哪來的當當車?半瓢子依照大嬸的話,裝腔作勢地招招手。心想能有這麽神奇嗎?走南闖北十幾年,莫被小鎮上的大嬸給耍了,把我扔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野地裏。正這麽疑惑著,怱見斜刺裏一棵大樹底下,有狗汪汪叫了幾聲,立即,玉火地裏鑽出來一個壯實的漢子,用手使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然後,變魔術般從玉火地裏牽出一輛矮矮的有二個木輪的扳車,把車上的繩子往狗身上一套,狗就拉了車過來了。半瓢子心中大呼神奇。這狗很高大,把車拉到官道上,掉過頭,停在半瓢子身旁。駕車的中年漢子,說話吚吚呀呀是個啞巴。半瓢子作著手勢,說到葫蘆村。原來耳不聾,聽得見的。他伸出一根手指頭,半瓢子給他一個銅錢。想一想,又摸出一個銅錢給他,說:“到村西樹林旁邊的茅屋,我找屋裏的姐弟倆。”啞巴聽了,手中的鞭子在空中停了那麽一停,目光朝這個外地來的陌生小夥子瞥了一眼,然後,一聲呼哨,那狗拉了車撒開腿朝前奔去,那架勢跟剛才那匹馬沒什麽兩樣。
??這木板車很窄,坐兩個人已經有點擠了,真不知道如果再多一個人該怎麽安排。不過,半瓢子覺得這啞巴雖不能說話,但很機警,這是從他剛才一瞥的目光中感覺到的。這條土路比官道差很多,顛得就像海浪中的一艘小船,半瓢子早晨吃的東西差點統統翻出來。半瓢子甚至有點後悔管這樁閑事,非親非友,趟這淌子渾水,究竟為了什麽?是好奇?是同情?是相信姐弟而路見不平仗義相助?或者說,隻是去問問,弄個明白。哎呀,如果看到的真是不成器的姐弟倆,那這一路顛波,真該連腸子都悔青了。
??幸虧,當時半瓢子隻是這麽想,沒有真的叫啞巴停下來打道回府,否則,隻怕真要悔青腸子了。
??啞巴不說話,麵無表情,。到了葫蘆村,見不到半個人影,陰森森的像進了一座大墳墓。他一直把半瓢子帶到村西的那片樹林旁邊。果然,那裏有一間茅屋,建的時間不長,牆上的泥和屋頂的稻草都是新的。啞巴指指裏麵,半瓢子明白了。為了感謝,又給了他一個銅錢。
??嚴格地說,這不能算是房,也不能算是屋,隻能算是窩――一個比較大的窩。四周的牆雖然是用磚砌的,也糊了些泥漿,但有許多孔洞。前麵有一扇木板門,門上有幾條裂縫,半瓢子湊上去想看看裏麵的樣子,但黑咕隆冬的什麽也看不見。
??於是,他輕輕敲門。
??門開了。
??站在半瓢子麵前的是一個年輕的穿著黑色粗布斜襟棉襖棉褲的姑娘。她身材高挑勻稱,長長的發辮梳理得十分整潔。一張鵝蛋臉,眼睛很大。皮膚白晳,但臉呈菜色,神情顯得十分疲憊。
??半瓢子料想,這就是傳說中的姐姐了。便立即自我介紹說:“啊,我從鎮上來,但也不是鎮上人,是從南邊漂過來的,從小無父無母,也沒有名字,人家叫我半瓢子。昨天在客店裏聽了一些你們姐弟倆的傳聞,今天特來——探訪,對,探訪,出於好奇!”
??姑娘的眼裏閃過一絲不安和警惕。她很有禮貌,深深道了個萬福,柔聲細氣地說:“原來是半瓢子小哥,但不知你要探訪什麽?我們姐弟倆又有什麽讓你感到好奇呢?”
??半瓢子雖然年輕,但閱曆甚廣,經驗老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此刻,站在他麵前的姑娘,雖然隻是道了一個萬福,說了一句話,他已然看出這決不是普通人家出身。但又是因為什麽原因淪落到離鄉背井外出逃難的地步。難道真是洪災嗎?在這眨那間,半瓢子的腦海中已掠過了無數個問題。但此刻不容他多想,連忙回答:“當然,不至是好奇,更有重要的事相告。”
??“重要的事?”姑娘那雙捏在一起的手抖了一下,臉色頓時凝重起來,“是我們姐弟倆的事?”
??半瓢子也變得十分認真,一本正經地說:“要不然,我吃飽了沒事幹走這麽遠的路,差點連五髒六腑都顛出來,幹什麽!”
??那姑娘朝半瓢子看了一眼,側身往旁邊一讓,說:請進屋說話。“
??半瓢子走進屋,姑娘順手把門關上。北邊有個木格子小窗,有一些光射進來。不大的屋還要一分為二,裏間是臥室,兩邊靠牆擺著兩張小床,中間隻有一個人站立的餘地。裏外兩間用一人高的布幔隔開。此刻布幔正拉開著,半瓢子看見靠南小床上躺著一個人,黑糊糊的看不清臉,身上蓋著兩條薄薄的破舊棉被,估計其中一條是姑娘用的,此刻也給了他了。不用問,他就是傳說中的弟弟。半瓢子走過去用手在他額上一碰,雖然知道他在生病,卻也不由得一驚:好燙!
??外間是吃飯的地方,角落裏砌了一台單眼鍋灶,灶後堆放著柴禾。鍋蓋開著,鍋裏有一些白花花的米湯。用的桌子有一條腿斷了,用一根木頭支撐著。
??姑娘讓半瓢子坐。沒凳子,是幾個樹墩。
??半瓢子看著這情景,可以料想姐弟倆過日子的光景,不由得暗暗歎了一口氣,心裏早已認定那天姑娘向村長和管家所講的實情。
??姑娘提起一把陶壼,往一隻碗裏倒了半碗水,端到半瓢子麵前,放在桌上,說:“請喝點水!”然後坐下,輕柔地說:“小哥遠道而來,不知究竟有什麽緊要的事情?”
??半瓢子端起碗喝了一口水,看似隨便卻是一針見血地問:“是不是村長和鎮使的管家來過了?”
??姑娘說:“是,前天下午。”
??半瓢子又說:“是不是他們看見你隻穿一件單衣,和你弟弟躺在一張床上,你緊緊地摟著他?”
??姑娘的臉刷地紅起來。變得驚惶失措,急忙辯駁說:“那是因為我弟弟……”
??半瓢子把手一抬,攔住了她的話頭,沒有讓她繼續說下去。在他麵前再去說這些解釋的話,已經毫無意義。來的路上他還在考慮要不要告訴他們鎮使作出的處罰決定,現在已經不再猶豫了,因為他已然看到了實情。雖然與姑娘隻交談幾句,但已看出這是個正直和善良的好人。
??而他急切想知道的,是姐弟倆的另外一個故事:他們從何而來,究竟遭何不測,竟會落到這般田地?
??姑娘被半瓢子阻住,出口的話戛然而止,滿目不解的神色。
??半瓢子說:“姑娘,這些不必多講。”語調有點沉重,與他的年齡顯然不符,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我隻問你,你們姐弟從何而來?”
??姑娘說:“南邊。”
??“南邊哪裏?”
??“福建。”
??“不對,是廣州!”
??姑娘臉上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驚詫和恐慌:“你怎麽知道?”
??“我到廣州去過,你的口音雖然有了改變,但我還是聽出來了。”半瓢子頓了一下,繼續問:“你們的家裏應該很富裕,很有錢,為什麽會變成這樣?而你們的家人呢?”
??姑娘低下了頭,用很低的聲音說:“是因為洪水、、、、、、”
??半瓢子又打斷了姑娘的話,說:“今年廣州沒有洪澇災害,這兩年都沒有。即使有,受災的也隻是鄉下百姓,城裏的大戶人家卻毫發無損。你在說謊!”
??姑娘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半瓢子的連連追問,使她束手無策無言以對,支支吾吾好一陣,沒說出一句話來。
??半瓢子盯著姑娘看了半晌,突然說:“你們是不是姓陳?”
??姑娘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聲辯:“不對,我們姓趙,我叫趙、、、、、、”
??“不對,你叫陳元杼,你弟弟叫陳中軒。是翰林大學士陳京澤的兒女。”
??姑娘聽到這裏,渾身發抖,雙手撐了桌子站起來,“撲通”跪在半瓢子麵前,眼淚如斷線的珍珠般從臉頰上滾落下來,臉色慘白,泣不成聲,隻是把頭在地上拚命地磕。
??這下半瓢子慌了神,急忙扶起姑娘,讓她坐下,口中連連解釋:“姑娘放心,我決沒有絲毫惡意。沒有,決沒有!”
??姑娘聽他語氣誠懇,神情稍微平靜了一些。隨後緩了口氣,問:“小哥,你怎麽知道得如此詳細?”
??半瓢子側耳朝門外聽了一會,然後放低聲音說:“你們的爹叫陳京澤,是翰林大學士,他的哥叫陳京庠,是京城大都督。盡管陳京庠替劉晟出謀劃策篡位成功,使劉晟做了南漢皇帝。但生性多疑的劉晟容不下這個手握兵權既是心腹又是大患的陳京庠。半年前,慘遭九族滅門,菜市口一百多人被斬首,血流成河。其中就有你們全家。第二天,京城裏就布滿了對你姐弟倆的通緝告示,上麵有畫像,所以,我一看到你似曾相識的臉形,加上南方廣州口音,又是姐弟二人,憑我半瓢子的機智聰明,還不是`猜個十有八九!
??姑娘的確叫陳元杼,但並非陳京澤親生。那天一早管家抱了一個嬰兒匆匆前來秉報,說是大門前撿到一個女孩,看來出生不到一月,不知誰家所扔。陳京澤夫婦都是慈善之人,見這孩子可憐,又長得伶俐,便收為養女,十分寵愛,似同己出。弟弟陳中軒至今都不知雲抒並非他的親姐。
??陳元杼聽半瓢子講到這裏,悲從中來。半晌,抬起一雙淚眼,說:“小哥知情未報,雲抒感激不盡,這裏先行謝過,日後定報大恩!”說著,又深深道了個萬福。
??半瓢子連忙止住,說:“隻是有一點我不明白,聽說誅殺陳京庠九族是皇帝下的密詔,一夜之間照單全收,而你們姐弟倆又是如何得以逃脫的呢?”
??陳元杼從衣袋裏抽出一方藍色手帕,洗得發白了,繡在一角的一隻梅紅蝴蝶十分顯眼。她用手帕輕輕拭去淚水,沉吟了一會,說:“既然小哥對我們的底細已然一清二楚,我也不再隱瞞,把我知道的實情統統講與你聽。看得出小哥也是俠義中人,我講述之後,還望小哥能夠伸出援手,幫我們姐弟一把!”
??半瓢子說:“幫什麽?”
??陳元杼說:“我弟弟病得厲害,一直昏迷不醒,我擔心再這麽高燒不退,會有性命之憂。但是我們身無分文,無錢買藥,央求小哥幫忙,也是萬般無奈,如能讓弟弟病體痊愈康複,實是我們陳家之大恩人!”
??半瓢子嘴上答應,心裏卻想著另外一件事:到鎮上買藥,來回折騰,至少半天時間,就不知道鎮使什麽時候動手。如今鎮上沸沸揚揚早已傳開,鎮使為防姐弟倆聞風而逃,估計很快就會有所行動。聽她講過之後,不妨先幫姐弟倆逃出龍虎鎮地界,找個落腳的所在,然後再治病,也為時不晚。
??這時,陳元杼平複了一下心情,開始講述她家慘遭滅門和她與弟弟逃脫虎口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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