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半瓢子的經曆——陷入絕境
五年多的時間裏,半瓢子的經曆,也算得上是離奇曲折,豐富多彩了——
??離開龍虎鎮,前往廣州途中,在湖北與湖南的交界處,南平國與南楚正在為爭奪一座山而開戰。這是一座蘊有豐富銅礦的富山,南楚有南唐做後盾,打敗了南平,霸占了這座山,於是,開始大量的抓丁捉人。凡是年輕健壯的男人,都被擄去,押進山中開礦。而倒黴的半瓢子恰巧在這個時候被一夥南楚官兵碰到,不問三七二十一,抓了就走,幸虧他機靈,在被抓之前,看苗頭不對,先把那個藍布包袱藏在一個樹洞裏。後來,他又被押入一個巨大的木籠子裏,用鐵軲轆和粗粗的繩子,沉入到開礦的井底下,他也不知道下去有多深,軲轆轉了好長時候,到了井底,暗暗的,有一條條通道,頂上吊著燈,好長一段有一盞,十分暗淡,他走出木籠子,聽到裏麵有叮叮當當的夯鑿聲,通道的兩邊有不少人靠著山壁,在暗暗的光線下,可以看到這些人都是神色憔悴,瘦骨嶙峋,黑乎乎的山洞,黑乎乎的人,似乎都是一個個貼在石壁上的屍體,隻有那一雙雙還能夠動彈的眼睛,告訴別人:他還活著。這裏時不時的會有一隊官兵走過,用刀背敲打坐在地上的勞工,叫他們拿起鐵鎬去采礦。半瓢子被兩個官兵押到山洞深處一個比較寬敞的地方,交給一個中年漢子,這人個子並不高大,卻很粗壯,看麵相,十分蠻橫。官兵叫他胡子,大概是他長了滿臉絡腮胡的緣故,他是這一條礦道的頭,當了“頭”,自然有些好處,吃的比別人好一些,睡的地方也幹燥。官兵把半瓢子交給胡子後就走了。胡子朝半瓢子上下打量一番,一把將他穿著的長衫脫了下來,扔給他一把鐵鎬,叫他把山壁上的礦石扒下來。半瓢子想:在這種地方,必須得忍一忍,少吃眼前虧。於是,他也不與胡子計較,拿起鐵鎬幹活。正在這時,胡子的目光突然看向坑道盡頭方向,然後,扔了鐵鎬,走過去。原來,那裏有一個人,雙手撐著鐵鎬,卻沒有幹活。胡子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問他為什麽偷懶,把他的頭往山壁上撞,“咚咚”直響。半瓢子一看,這人是個半老頭子,有點年紀了,一張臉瘦的不成人形。看不過去,便上前幫老頭說幾句好話,幫他解圍,不料,卻惹怒了胡子,拿起鐵鎬橫著朝半瓢子劈了過來,幸虧半瓢子有點三腳貓功夫,躲過一劫。當胡子再要把鐵鎬打過去時,卻突然右腿一軟,單膝跪地,下巴猛的磕在鐵鎬上,竟磕掉了兩顆大牙,血也出來了。這一變故,誰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隻有半瓢子眼尖,看見那老頭的手微微一動,一顆石子從他手裏飛了出去,擊中胡子的膝彎。半瓢子這才知道,這老頭並非一般人物。
??胡子受傷,官兵要用他,隻得讓他暫且歇著。坑道裏這場風波才平息下來。半瓢子見老頭的額上在流血,連忙去扶他,老頭身體十分虛弱,一步一換的到他睡覺的地方——實際是挖出來的一個洞,裏麵鋪了一些草。然後,讓他躺下。歇息了一會兒,給他喝點水,老頭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兩人就慢慢的聊了起來。原來,這老頭年紀也並不算大,五十六歲,姓廖,原是這座山裏的獵戶,叫廖雄。本來,山裏有一個很大的村莊,都靠打獵為生,自從南平朝廷決定到山裏開采銅礦之後,村民們就遭殃了,先是找理由把村裏的男人抓進去開礦,後來是毫無理由的抓人。村民們見苗頭不對,都離開了這塊祖祖輩輩生活過的地方,到別處逃難謀生去了。廖雄因為遲走了幾天,被抓進來了。到了地底下,就與世隔絕,外麵發生的事一點也不知道。不久前,看管他們的官兵都走了,緊接著,又換了一批官兵,才知道南楚把南平打敗了,這裏現在歸了南楚。
??廖雄講的累了,長歎一聲,閉了一會兒眼,用十分虛弱的聲音說:“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底下,就等於在地獄裏,官兵就要開工就去幹活,叫收工就回到自己的洞裏歇著。大的洞裏住好多人,我因為有頭痛病,發作起來會忍不住喊叫,使大家都不得安睡,所以,讓我一個人睡這裏。剛才又頭痛了,沒法幹活,就給這裏的工頭打罵。我們這條坑道裏的工頭就是那個胡子,今日幸虧有你相幫,要不然這胡子打起人來可從來不顧死活。”說到這裏,廖雄突然問道:“聽口音,小夥子你可不是湖南、湖北人,怎麽也會被扔到這井底下來的?”
??半瓢子也講了自己的經曆,自然隱瞞了龍虎鎮上的一段。講到自己被抓,不由得恨恨的說:“如今的世道,戰爭不斷,災難重重,天下,什麽時候有個好皇帝,讓老百姓過上安穩的日子啊。”
??廖雄黯淡的目光朝他看了一眼,隻是搖了搖頭。
??從此以後,半瓢子就一直伴在廖雄身邊,也從不提起他用一顆石子擊中胡子膝彎的事,兩人成了忘年交。每次廖雄頭痛病發作的時候,都由半瓢子照顧,甚至睡覺都和他擠在這個窄小的洞裏。
??直到有一天,半瓢子連自己也不知道在地底下過了多少天了。那一日夜裏,廖雄躺在草堆裏,十分虛弱。歇工已有二三個時辰,坑道裏一片寂靜,估計這些勞工都早已睡死了,隻有遠處傳來值夜官兵換崗時的腳步聲。他把盯住洞頂的目光移下來,望著蜷縮在身邊的半瓢子,不到半年的時間,這個剛進來時還是鮮活的,像條出水的魚一般的小夥子,如今已是死氣沉沉,插在坑道石壁中的鬆枝火把,遠遠的,暗淡的光照見了這張慘白的臉,他知道,隻要在這裏再呆下去,又能熬得了多久?
??廖雄久久的望著他,最後,終於伸過手去,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他醒了。
??半瓢子揉了揉眼睛,看見廖雄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朝他看,目光中充滿了一位老人對孩子的慈愛,便撫摸一下他那張瘦的皮包骨的臉,打趣說:“老頭,是不是又夢見家裏人了?看你的表情好奇怪,睡不著嗎?想到什麽了?”
??廖雄微微搖搖頭,說:“睡不著,所以根本就不會有夢。”
??“為什麽睡不著?一夜不睡,明天沒精神,這幫畜生的皮鞭可不留情。”
??“想了半夜,我覺得有件事必須得講給你聽了。”
??半瓢子見廖雄的神情突然變得認真起來,心頭疑惑,用猜測的目光望著身邊這位心地善良的為人正直的老人,至少他認為他是個好人。
??沉默了一會兒,廖雄冷不丁的說了一句:“我活不了幾天了。”
??半瓢子吃了一驚,渾身打了個哆嗦,壓抑了喉嚨裏的聲音,用力說:“誰說的?一天到晚,你淨胡思亂想。”
??“我說的,這是真話。這幾天你看見我吃過東西以後,就跑到那邊角落裏去吐,開始吐的是吃進去的東西,後來就開始吐血,越來越多的血。我知道,油盞裏的油盡了,火也就滅了。”
??半瓢子緊張起來,一咕嚕翻身坐起,抓住他那雞爪似的雙手,說:“你不會死的,你一定不會死的,我會叫官兵去弄些藥來,治你的病,你不會死的。”
??廖雄苦笑著說:“別瞎折騰了,官兵給勞工抓藥,天還沒開這個眼呢。”
??半瓢子哭喪著臉,說:“老頭,你別嚇我,你說過你還要教我飛石打鳥的本領啊。”
??“來不及了。”廖雄把身體靠在洞壁上,抓住半瓢子的一隻手,喘著氣說:“半瓢子,我們相處已經半年了,處處地方你對我的維護和照顧,我都記著,這就是你的人品,好人應該有好報,你說對嗎?”
??半瓢子帶著哭聲說:“老頭你都這樣了,還說什麽報不報。我什麽也不要,隻要你活著,我是個沒爹沒娘的孤兒,你就好像是我爹。”
??廖雄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說:“有你這句話,我滿足了,死也值了。”說到這,他用力吸了一口氣,喘著說:“孩子,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現在,你一定要靜下心來,把我講的每一句話都記在腦子裏,因為,被抓到礦井下麵的人,是再也沒有希望活著出去的。而能夠出去的,隻有死人。整個過程是這樣:如果我是白天死,你不要聲張,等到吃過晚飯,再去報告。官兵來驗屍以後,會把我裝進一個麻袋裏,袋口用繩子收緊,然後,到下一天,會有官兵把我的屍體搬到運礦石的坑道車上,推進木籠子,被吊上去。我打聽過,屍體都被推到野狼穀,往山穀裏一倒就完事。我是這個大山裏的人,野狼穀再熟悉也不過。不深,倒下去摔不死,隻是到了晚上,有成群的狼出沒,去吃這些死人。所以,你如果被推進野狼穀,等官兵離開後,就一定要抓緊時間從麻袋裏跑出來,這樣才能逃出這個魔窟,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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