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天才的命運
陸攀蹲在牆根裏,左右瞧不見連墨軻的出來,按耐不住心中的焦急。
??他不敢在這裏等太久,雖說來前路上連墨軻說這裏絕對安全,顧羨君是絕不會過來的。畢竟這是連半州連敘川在碩原府的別院,平時根本不讓人登門,甚至連墨軻連霜娥如果不是父親的允許,也是不給進的。
??但陸攀心裏還是不踏實,他太了解顧羨君的脾氣了,雖說這裏是連家的地盤,可顧大小姐抽起冷風能做出翻天覆地的事也是說不好的。
??一直緊閉的大門更讓他覺得有些胸悶,現在連舌苔也有些燥熱起來。他不時的朝路口望去,生怕看見那一抹鵝黃色。
??這些日子,他也搞不明白,為什麽顧羨君會這麽執著,一路從江都追到京城,現在又追到碩原府。
??按說自己不過一個浪蕩公子,不學無術,貪財好色,大家閨秀的顧羨君是怎麽也不會看上自己的。既然看不上自己,那麽老爹提親雖然有些不妥,那也不至於這麽追著自己不放。難道要自己給她做牛做馬,才會繞過自己麽?
??……
??陸攀覺得有些委屈,忍不住朝遠處啐了一口唾沫。
??自小到大,一直被人看不起,更沒被人誇過——嗯,不對,禮笑言就表揚過他好幾次,說他他是個有才華的人:“你這爬樹打鳥的本領厲害得很,幹脆別走科舉這條路了,還不如研究研究你的興趣所至。”
??陸攀很無奈,他是絕不敢跟父親說不讀書的,那會遭來家法伺候。
??小時候的陸攀拙劣不堪,在江都家中是出了名的不讀書。那時他爹很少因為背不下課文而揍他,反正家裏有錢,讀不讀書也就那樣了。
??況且他爹陸述會一樣不是讀書的料,可家族數代經商,到了陸述會這一輩,雖然考不上功名,但有門路可以花錢買一個。
??某年鬧了災荒,賑災官員來江左募集錢糧,陸述會就找了門路花了一千兩銀子,捐了一個從仕郎的從七品散階。一下子就從平頭百姓,變成了朝廷命官。
??“考中進士也不過是從七品,而我花一千兩不也一樣麽?”
??這種心裏話陸述會是絕對不敢說出來的,畢竟從仕郎這種散階是沒有實職的,無非是你有個官服告身,至於正經官職的金印那是更不可能有的。個中差別,老百姓是不知道,但對於常年混跡於江都鹽市的陸述會來說,沒有實職沒有實權不打緊,有個官身相伴,也就意味著做買賣加了保險。做生意,講究合作的對象,任誰想要詐他,見了這官服事先都要掂量一下。
??因而他最為得意就是這身官服,甚至考慮什麽時候給那不成器的大兒子也買個九品散階。
??“學不好,能掙錢就行。”那時的陸述會就是這麽想的。
??十來歲的陸攀也是這樣想的。
??……
??這一切直到六年前發生了劇變。
??一位叫做陸摯的遠方親戚,連續通過縣試和郡試,十九歲就成了秀才,還是新安郡的郡試案首,也就是第一名。名聲隨即傳到新安人匯聚的江都府,也傳到了陸述會的耳朵裏。
??雖都是新安陸氏,但兩家相互分隔較遠,早已不是五代內的親眷。陸述會聽聞老家出了這樣的才子,也是頗感欣慰。
??後來陸摯到江都來遊學,曾數次拜訪族叔陸述會。叔侄倆相互間淺談深交,說得不亦樂乎。
??而陸述會覺得這位老家來的侄子,除了說話口音倍感親切外,言談舉止無不文雅,甚至與他見過的那些官員一模一樣。這讓他覺得這個侄子很不一般。
??他又到江都貢院裏打聽,卻沒想到貢院的那些老教授們都在談論陸摯,說他才華橫溢,早晚會高中進士。
??一個人說好沒有用,要大家說好才是真的好。
??可大家說好的事卻未必能成。
??經商多年的陸述會很清楚這一點,古往今來,多少少年成名才子名士都倒在州試考舉人的門檻上。
??在本朝,隻有考中舉人才有資格做官,才有機會考進士做更大的官。
??秀才嘛,不過是士子的一種身份證明罷了。甚至在陸述會眼裏跟他捐來的“從仕郎”一樣,都不過是敲門的名帖,跟做在朝堂上俯視蒼生的官員想必,天差地別。
??話說回來,陸摯將來能不能考中舉人甚至考中進士,並不是大家說能考上就能考上的,很多時候得講命。
??陸述會信命。
??陸攀也是如此,不過沒他爹那麽誇張。
??不過,有一天陸述會親耳聽見江左州學政趙愚閑說了一句讚賞陸摯的話,還感歎他們陸家出了天才,末了還讓陸述會帶花給陸摯,讓這孩子拿幾篇最近寫的時文上門去跟學政大人聊聊天喝喝茶。
??到了這個時候,陸述會徹底的被震驚了。
??學政是什麽官?那是來年江左州試的主考官,陸摯上門那就等同提前拜了門生,這不僅僅是陸摯考舉人無問題了,有趙學政的指引,進士也不成問題,以後的官途恐怕是一帆風順。
??……
??陸述會除了感歎外,更多的是羞愧。
??因為他知道,陸摯的父親陸述寬也是個生意人,還是個在新安混的不咋地的小攤販。
??同樣是沒念過幾年書,同樣是從商做生意,都是姓陸的,憑啥人家省的娃就要一飛衝天了,自家的娃卻連經書都背不下來一篇。
??“人家田裏長禾苗,自家地裏出爛草……”這讓陸述會感到臉上無光。
??他決定先將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教訓一頓,可家法還沒開始,就被護短的老母親給攔住。
??“拿孩子出什麽氣,孩子小,不懂事,你怎麽也不懂事?早跟你說老家山清水秀,是個養人的好地方,你可知那陸摯是在哪裏念書?那可是宗族出錢辦的紫陽書院,那裏的教書先生都是花了重金挖來的。”
??老母親的這番話讓陸述會“幡然醒悟”,原來這些年死命帶著全家人在江都府生活,不過是浮萍而已。花花綠綠的江都府不過是他這些到外地“討生活”的一個去處罷了,真正要讀書還得會老家。
??“嗯,陸述寬的兒子能在紫陽書院學出名堂來,我兒子去了也會有出息的。”
??在這樣的考慮下,陸述會趕緊修書回去聯係上老家的族長老人。陸攀的哥哥年紀大些,舍不得江都府的繁華,饒是讓祖母和母親找了許多借口不回老家。大的不去,小的就更要去了。
??就這樣,陸攀就被送到了新安郡的紫陽書院。
??……
??命運總是難測的。
??在紫陽書院,陸攀沒有如父親所期望的那樣去追尋陸摯奮發讀書的影子,卻遇到了另一個神童禮笑言。一個勸他不要讀書的怪人。
??而陸摯卻沒能參加第二年州試。他的父親陸述寬病重去世了,他必須服喪三年,也就是二十七個月。服喪是不能參加考試,更不能去做官。
??又過了三年,陸摯卻還是沒能去參加科考。這次是他的母親去世了。
??天才也得向命運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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