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當頭
關於當夜的所見所聞以及他咯血的事,他後來並未與誰聊起過。
這事與父王遲來的家信一道,都變成了他的秘不可宣。
但有一樁,自那夜以後,每每悄然入夢,總能夢見那天在月下獨自起舞的綠衫女子,那秀麗的舞姿與詭媚的體態,總不經意的縈纏在心尖。
因為是羞齒之事,竟隱隱成患,成了心疾。
入邪不自知的他,漸漸削瘦起來,每日入口的茶飯越來越少,最後終於一病不起,但郎中來時,卻又恥於表達,郎中只道暑氣太盛,犯了苦夏,只開了些開胃鎮神的葯,飲下自然無效,如此數天,不單不見好轉,病反倒愈發重了。
後來長假結束,學子們陸續回到學舍,四周圍人聲漸盛,久違的熱鬧氣氛漸然回復以往。
午後服下藥湯,他正要入眠,忽然聞到一陣異常的氣味,一抬眼,是有常換了他平日所燃的香。
「尋常焚的香沒有了嗎?」他虛弱地問。
有常連忙回應,「回公子,秋泓世子早晨來探望過你,聽說了你的病症,特意拿來此香,說是對鎮神入眠有奇效呢。」
「原來如此。」他心道,沒想到秋泓一介紈絝居然還懂品香,這倒挺令人意外。
香是好香,久聞后直讓人感到渾身血脈暢通,身子如同泡入溫湯一般,綿軟愜意非常,沒過一會兒,人果然靜靜睡去。 首發域名m.bqge。org
一睡,又夢到了那天夜裡。
還是在那片枕風亭,他悠然坐著,聽見遠處飄來了歌聲,蒙蒙之間歌聲越來越近,但四周濃霧迷蔓,他抬眼卻始終探不到遠方。
腳踝處忽而傳來一種冰涼的觸感,好像是有蛇類或蜈蚣攀纏的動靜,他卻無力動彈,嚇得冷汗涔涔。
使勁低頭一看,那是一隻瑩白的美人之手,較他之前見過的所有纖纖玉手都不同,這隻手明顯更軟柔,更冰冷,更修長,也更靈活,簡直好像沒有骨頭一樣。
順著這手一看,迷霧中,他看見了一張絕色的臉龐,削尖的下巴,素白的臉,巧奪天工的五官,以及一身綠衫。
或許她正是那位月下起舞的女子吧?
一想到這兒,他心中便不再恐懼,反倒生出一種異樣的酥麻感。
這女子沖他含羞帶怯的一笑,手卻慢慢伸入他的褲管中,順著肌里緩緩向上滑動,他不知道她此舉為何意,也不知將會發生些什麼,心中既有些害怕,卻又有悸動,甚至還生出幾許盼望。
女子的手慢慢向上的時候,整個身子也輕輕貼了上來。
一陣滾燙的火氣在他腹中萌燒,燒得他整個人灼魅不止,喉頭處翻甜的感覺再次出現,胸頭有痛的知覺。
隱約覺出此事過於蹊蹺,他突然想起師保曾說過,魔修羅類往往喜歡以色入迷,拉人墮落,於是立馬警覺,怕誤入歧途,秉著最後一分清醒開始口誦:「唵,缽啰末鄰陀寧,娑婆訶。」
便在此時,不知從天何來一道冷泉竟直接由他頭頂澆灌而下,瞬間撲熄了他奮燒的心火,四周迷霧不再,女子的手飛快退了出去,枕風亭不見了,一切都回復到尋常。
他恍然從床上翻醒,用力一咳,直接從心底處咳出一大口黑血,這才感到內心平靜了許多,仿若一種病症已脫身而去的感覺,渾身竟是說不出的美妙舒坦。
但抬眼一看,竟又看見床邊竟站著一人——正是那天夜裡所遇的頭戴著帷帽的女子。
她怎會在此——在他的房間里?
他心裡先是滿懷疑問,後來注意到自己鬢邊與枕邊全是水跡,而她手中恰恰正拿著一個花瓶,因此證明,那道將他潑醒的冷泉並非天外而來,而是拜她所賜。
「你怎麼……」他不無詫異地看著這女子。
女子置若罔聞,將瓶子放回供案,便要離開。
「別走!」他急忙大叫:「我知你並無惡意,你一片好心,在下能夠體會,不然你也斷不會巧合的救我兩次。」
始因這話,女子才留步,回過頭來,但看不見表情,「公子向學,該誠心摯意,成日情愫縈心,就算自己不想去招惹那些邪祟,邪祟也會自己找上門來。」
「姑娘的話,在下記下了,今日之事,實在慚愧的很。」
「你放心,我什麼都不會往外說的。以後少去後山,也少焚這樣的香。」她斜眼一瞟,冷冷看向鴨爐。
原來這香才是罪魁禍首,他一時恍然大悟,連忙表謝:「多謝姑娘提點。」
女子搖頭。
嚴蘸月微然一笑,「在下嚴蘸月,乃枉死城王庶三公子,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男非眷屬,莫與通名』,這樣簡單的道理公子豈會不知?如今僭越,或是看我身份低下才故意以此羞辱我!」說完立馬滿腔怒意地走了出去。
嚴蘸月聽見這話,心中又是稀奇又是慚愧。
真是古里古怪。 ——
雖然已經開學若久,可每當想到那天的事情,想到那位姑娘的勸言,他的心仍然七上八下的,多想當面和她道一聲感激,卻再沒遇見過她。
縱然看著不似富貴女子,但她又無時無刻不透著大家閨秀的矜貴,叫人不敢輕易接觸,更不敢心生蔑視。
轉眼到了八月十五,依冥界的規矩,當天夜裡,閨中女子亦可結伴出遊,整片街坊都會掛滿五顏六色的花燈,有竹編紙糊的,也有名貴的羊角燈,最厲害的是水晶燈,往往能招來最多的女眷佇足流連忘返。
像這樣游賞的好時機,嚴秋泓自然最踴躍,嚴珏雖說興緻不高,但既然嚴蘸月也答應下山同游,他又不願獨守佳節,這才勉強同行。
「助教留了兩篇詠月的文章,你們都寫完了嗎?」還未到山下,嚴珏便打探起來。
嚴蘸月搖頭,正要發話,卻被嚴秋泓搶了先:「既來之則玩之,休要再提那些恐怖的事了!」
嚴珏扎紮實實地瞪了他一眼,「你已然是末等減了,還不好好用功,我看你是不想升入晉院了!」
「這……這個嘛……」嚴秋泓登時羞得一片語塞,臉上時紅時白的,很是可笑。
嚴蘸月偷著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