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風月所外數往記,酒肆苑內幾回勸
因此處到底悉屬於風月場所,彩樓相對而立,綉旗招展,紅日當空,華陽盈門。那些濃妝艷抹的妓子自是少不得出來碰頭搔首弄姿,因此便有脂粉氣縈繞其間。
又有當街沽酒,也隱約有唱曲之聲傳來,想是以博風采,五菱年少愛慕其中,想是多會捧場。
從前也知瓦舍的妓子有些是身負才華的,林下之風、詠絮之才前朝便有,因此便落得自命清高、涼薄非常,因此便有:勾欄院中風雅頌,懷清台下賦比興之說。
雖然多有諷刺意味,到底還是語出真話,不然也不能夠為後世說道,就拿蘇小小、薛濤、李師師等來言,也是否認不得的。
這二人也是頭一回來這風月場所,雖心中有些不喜,到底還是想起今來此處的緣由,便必不可顯於面上。
酒肆中的博士自是陪著笑臉迎來送往,忽的又給他們送上了一碟肉咸豉作下酒菜,只說凡來此要了酒的必得送上一盤。
話說歐陽瑜那番話說來,確實有些用處,趙宣游聽之即是鉗口不言,只低頭思索半晌。
沈寧安趁勢迎頭說理:「我們人生在世,首先便圖自身開心,因此讀書撰文也當如此,只有這個坎過了,方能摒棄功利之想。將出世乃至入世都看做自己所喜之事,至於科考仕途之道,亦應如此,不當以私心為上。
讀詩,如空音相色。或於玲瓏之處脫出幾點意境。恰似「風散雨收,霧輕雲薄」,取半半之聲剛好。或一步盡得天光雲影,在酣暢時揮毫潑墨,擬把疏狂解這萬古千愁。
讀史,讀人世之鉤沉,猶有明鏡照骨,自省然後識理。行到水窮處,坐看「文」起時,讀書本是自在洒脫的事。
讀經,可知格致之道,開闊心胸,而後立身存世。讀經者不惡俗,不忘本。俯仰天地,明察古今,探索大道之行。」 一秒記住http://m.bqge.org
趙宣游將沈寧安的一席話聽入心中,又是一陣沉思,歐陽瑜這時便向旁邊投來一讚許的眼神。心念想之,果然還得沈兄出面,方才能夠挽救。
沈寧安得到讚許,霎時心滿意足,便又開始:「從前王陽明便有言:登第恐非未第一等事,或讀書聖賢耳,又說世以不得第為恥,吾以不得第動心為恥。趙兄胸羅錦繡,必定是能明白我這道理的。」
歐陽瑜趁勢又說:「我從前以闔族信念盡壓於身,便日日仕途經濟,當時求取心切,每每思之,便不得快活。後來,我將那些想法拋置一旁,只純粹讀書,不作它想,果然心內順暢許多。
後來也就索性自然而為,每當有邪魔歪念侵蝕人心時,便於書中豁然開朗,從此我便只學於本身有益的,令心通達的。」
趙宣游飲了一口酒,隨即苦笑道:「歐陽兄本身文采出眾,博古通今,我又如何同你比呢?」
歐陽瑜本意只是以自身作比,未料到招來此等聲音,霎時有些後悔,便望向沈寧安,只見她一副不關己事的模樣,夾著肉咸豉吃的津津有味,自知不能指望,恐怕也只能自己先說清楚。
「趙兄此言差矣,我們初入京都,於太學同窗之時,眾人莫不說你學識淵博,我之所以中第只是憑一時的運氣,趙兄可不拘如此了。
而我同你一般都是背負著闔族的期許,自是有些同病相憐之感,故多少也能懂你些,此番並不是為炫耀,只希望趙兄你能拋去私心雜念,重振旗鼓。」
趙宣游輕輕嘆了一口氣,只道:「你們的好意,趙某自是心領,只怕我自己會辜負了。」
沈寧安見他仍舊如此,便少不得出言開解:「趙兄何必妄自菲薄呢,如今且不必急功近利,摒棄那些名韁利鎖,只需鳧鶴從方,斂鍔韜光,重新來過。
觀如今之文風,當去除浮華。言以載事,而文以飾言,此乃正理。不必去賣弄典故,以求生僻古奧,如此只是失了文章本義。你從前也應當是被引入歧途,如今來改也是來的及。
況且你本有真才實學,只需戒浮躁之風,將綺麗華美的文字換為平易之風,言之有物,而不是滿篇文采斐然,而無實用,不知所言為何,便就夠了。
且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應將你那素來光前裕後的目的拋去,只使心中自然順暢。」
趙宣游聽之,心中感悟甚是良多,思及從前所寫文章詩詞確實力求文采綺麗,而忽視其本身內容,如今想到這些,便知是要不得的。
「如今我借用歐陽兄的話來說:論事作文先有意,則經史皆為我所用。文以載道,道,乃聖人之道,亦自然之道,亦萬物之道,亦眾生之道。
我們寫文章,便是要將百姓的喜樂疾苦呈於天子案前,將聖人道理及天子訓示傳於世人,正世風,除疑惑,安民心。」
沈寧安恰在這時,又去瞧了一下歐陽瑜,見他只手執摺扇,掩去一半的面容,但笑不語,便問他:
「歐陽兄覺得如何呢?」
他將摺扇收攏,只說:「沈兄說的自是極好,我料想趙兄必然也是聽進去了的,只怕從今都要感戴你的點撥呢。」
沈寧安白他一眼,又用拳頭錘他,反說道:「我真是問誰不好,偏得來問你,明知你每日不損我一通,斷不會罷休,如今倒是拐著彎的說我好為人師呢。
旁人都結交諍友,偏我交的是個損友,這日子可不好過喲。」
如此一來,倒都笑了起來,趙宣游亦是心中豁然了許多,趕忙起身向他們敬酒道:
「趙某失落之際,唯你二位細心寬慰,如今心境倒也不似初時難受。我且發話,不管日後前途如何,我趙某交定你們兩個朋友了,只盼你們不要嫌棄才好。」
二人也起身,舉起酒樽道:「我二人得你這個友人,可是開心的緊,哪裡能生出嫌棄的心思。」
三人遂都相視一笑,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方才坐下。
「蒙你們勸誡了這麼些時日,我若還是不通,豈不是要辜負你們的好意。下屆科考我也不知結局會如何,此番回鄉,定要聆沈兄方才言語,規整文風,以期日後與你們同朝為官。」
三人又說了些旁的事情,歐陽瑜又提到趙宣游何時歸鄉,二人一定相送,這般事物交待了,又是相顧把杯,憑殤捻韻,總之是相談甚歡。
三人這才同行走出酒肆,因過十字街便要分道揚鑣,便約定趙宣游臨行之前一定要再來相敘,佳期已定,就是各回各處。
直到沈寧安和歐陽瑜回到狀元宅,便有小廝來報說:宋尚書請他二人過府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