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知人世多少辛酸,鴛鴦情難得終了
話說槿柔聽她這般說話,頓時面色怔愣,幽光一閃,几絲的懷疑湧上心頭,卻想莫不是前些日子的那件事,但又似乎瞞得甚緊,且牽扯了管家子弟,茲事體大,如何不重要。
可瞧這人舉止隨性,一副放肆不羈的模樣,想必是聽了什麼蜚短流長興趣之至,也未可知吧。當即便放了幾分心,支頤案上,一隻柔荑輕輕敲擊桌面,嫣然笑語中幾分考量:
「憑我們這風月巷中,樂戶鶯花數不勝數,縱有個中人才明悉的艱難,也只不過嬌娘一縷枕邊香,抵得過陳年佳釀醉人。浪蕩公子、五陵年少乃至權貴之士誰不想偷得一許浮生半日閑,就是趨之若鶩又有什麼懷疑呢?哪處風月巷中不曾出現幾處這樣的事,只我們本就是卑微妓子、風塵中人,命如螻蟻般輕賤,隨波逐流,誰又能干涉什麼,竟是不自量力罷了。」
元青勾唇一笑,卻是探手扣著槿柔姣好的下頷,俯首逼進,細細打量她面上一寸寸,終究未曾發現什麼,反叫她自己掙脫。
眸中愈加晦暗,拎過案上的酒壺,抬臂潑傾一壺瓊漿玉液,玉盞撞瓦時冒出悲鳴聲聲,她只一飲而盡,隨後便無事一般,繼續笑道:
「世人皆說奴家清高風骨,甚有個性,但身在勾欄院中再是高貴,也終究不過為塵下泥,如何比得那蟾宮中的天上月。對於男子來說也只是玩物罷了,誰又在意過什麼,膩了便是棄之一旁如敝履般而已。如今奴家竟是開臉了,有人捧場罷了,誰知是不是真心?但這風月巷最是不能動心,冷情則已,心動必輸。」
元青瞧著她終究掩過那一絲不耐,慢條斯理般開口:「小姐當真是甘心這樣的生活么?去掉這身風塵氣,放眼京中富家仕女幾人堪比擬?我倒真是覺得小姐不值當,這般惑人的皮囊就是宮裡的娘娘也是當得的。」
說罷,輕搖摺扇,雙眸斜瀲槿柔眉眼,隨手拈了一塊案桌上的香酪,到底未曾說什麼,但卻引起女子心中軒然大波,終究苦笑一聲:
「奴家早已不做繁華之想,趁著青春美貌,合該在這暗門子里度餘生光景,又能肖想什麼呢。」
又斂去惆悵,笑望著元青:「公子可是也對我們這處充滿好奇?因著權勢壓迫的左右不過是這些花樣,總也沒翻個新,奴家聽過一遭,這便與公子說說。那是樓里的紅牌,本從不接客,全賴著那張臉,因鴇母看重,原是清純無比,哪裡知道底下的腌臢,后與一書生引為知己,互許終生,信誓旦旦說要自贖和那書生出走,說什麼浪跡天涯。
結果卻是天不遂人願,約定的前晚也是高高興興等著那書生來接,萬沒料到正是如此反倒缺少防範,一個垂涎她許久的無恥浪蕩公子當夜買通了巡視的小子,溜進了她房中,就這般強要了。那女子本是性子剛烈,事發后精神恍惚,悲痛欲絕,不久便是自毀容顏,一根繩子吊死了。」 一秒記住http://m.bqge.org
說到這處,槿柔便不欲再提,面上倒是幾多惋惜,可旁人那裡知道她是為那女子傷心,從前她二人關係本還不錯,風月巷中難得有真情,便十分之珍惜,豈料竟是發生這般禍事,如今想起便每每唏噓不已。只恨自己不能時時勸導,若當日能夠多留一刻也不至如此,想罷竟是眼眶微紅,再也不肯提了。
那元青瞧她如此反常,又想著幾番事或許有關聯,她來之前早已查探過這花月樓中死了個第一行首,名喚蘭嬿。因此見她不欲再說,那裡肯依,便問道:
「那書生後來又如何了?」
槿柔平緩了一瞬,到底還是開口了:「他呀,倒是個有情義的,當日歡歡喜喜的來,誰料到是這般結果,非要問個子丑寅卯。樓里的媽媽本不願意鬧大,一味趕他,他只是不走,說勢要替那紅牌報仇,倒不知後來如何。」
星稀河影轉,她忽抬眸透過窗牖瞧外戶夜景,可是真快呀。迷濛清影,月水沉寂的凄涼一瞬無痕,單手拖過玉盞,將那陳釀一飲而盡,算是掩去那抹悲憫,又苦笑道:「紅牌失了命,書生失了愛,陰陽相隔,倒也真是一對苦命鴛鴦。」
又挑眉一笑,只對元青道:「不知公子作何感想呢?」
碧色的緞袍輕動,她挪了身子,面對著槿柔,將嗜血殺戮掩盡,只剩風流姿態,若是不了解定不會看透他真實面容,只說:
「還能有怎樣的感受,人如螻蟻,處處遭際,弱者不配語喃,強者方有生存之地,小姐豈會不懂?只恨這世道不公,又能如何埋怨?」
雖隨意道出,到底那般威勢猶存,字字錐心蝕骨,句句戳人肺腑,這何嘗又不是正理,只讓人實在不好受。
槿柔眸內瀲灧,只怔一下,方說:「是啊,這世道不就是如此么?我們都是紅塵中人,縱使知道諸多苦難,但仍要迎難而上,奴家就佩服。」
元青並未有感觸,也不同情,她本身就是諸多苦難中的一個,哪見得旁人悲憫過,又端坐起來,手拭過扇面上的扇骨,眸內閃過光輝,便沉聲道:「槿柔小姐所說的那紅牌,可是你們這兒的第一行首蘭嬿?」
卻仍像是漫不經心般,無任何目的,只她自己知道,若不是提前查過,又怎會這般來問。
槿柔聽她聲音,當即一震,放在案上的手也彷彿麻木,動彈不得,眼底的驚訝驟顯,眸子大睜,只望著元青:「你……」
「槿柔小姐是想問我如何知曉,你們雖瞞得緊,又有權貴人士防止消息擴散。但我想查的事情,自然可以知道徹底。」
面上帶笑,卻是那冰寒最好的掩器,仿若只是在說一件尋常的不能再尋常的事,氣定神閑中仿若洞悉世間諸事。
槿柔遇人無數,如何不知何種情形,從前官場子弟也曾見過,但這人身上所散發的威勢卻是前所未有,如今是不敢多動一下,多說一句話,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趕忙起身往地上一跪,膝蓋碰觸,只覺冰涼刺骨,卻低頭鎮定言語,隱隱有几絲顫抖:
「請大人為蘭嬿姐姐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