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異國他鄉
“Tut mir leid!” 大腦空白了幾秒，還沒有等到蘇晴空開口道歉，對麵的人便先飛快地冒了一句外國話。
蘇晴空怔在原地，手忙腳亂地不知道是該先道歉還是先擦拭身上的咖啡漬，支吾著想要擠出一句什麽話才能顯得不那麽失禮，可是幾秒鍾之後才意識到，大腦短路並不是因為眾目睽睽之下的粗手笨腳，也不是因為語言陌生不懂應答，而是那個灌進腦海中的音色竟然熟悉得嚇人。
哆哆嗦嗦地抬起目光，不出所料是那雙熟悉的眼睛突兀地撞進了蘇晴空的視線，處變不驚的眸光裏帶著一如既往的淡然與沉穩，還被她捕捉到半分稍縱即逝的訝異。
那是五年前在一個暑氣未退的盛夏傍晚，在異國他鄉的一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私人醫院裏，陸瑉為自己找來的一位專人醫生，在一切都已時過境遷的今天，她又一次遇到了那個醫生。
醫生直接認出來了蘇晴空，立刻改說了中文：“蘇小姐？”
在異國他鄉，蘇晴空這麽多天語言不通，已經感覺到了孤獨，突然聽到了自己的母語，沒有人能體會到蘇晴空的歡樂。
“好久不見。”
“蘇小姐現在的身體不錯吧？陸先生呢？”
蘇晴空抿著嘴，“陸瑉工作太忙，我就先回來了。你怎麽也來了這裏？”
“我是應聘了短暫的私人醫生服務，現在跟著厲先生。”
“厲先生？”蘇晴空瞬間震驚了，“哪個厲先生！”
“曆北宸，華夏國的那個，最近在這裏開了子公司。”
蘇晴空點了點頭，謝過醫生後就離開了。
其實蘇晴空早就很想找一個合適的場景，比如黃昏時的咖啡館或者雨夜的小酒吧，然後再配上一個相符的愴然語調來聲淚俱下地講屬於自己的故事。
可是後來蘇晴空發現，當一個人同時被太多種情緒席卷，喜怒哀樂更像是一紙空談，人生被命運翻覆跌到潭底，試圖掙紮卻離出口的光芒越來越遠。
蘇晴空在盛哀之下的手足無措中迷失方向，又在沒人應答的無助之下心冷麻木。所以她最終還是放棄了傾訴和講述，讓一段結局不美妙的故事埋在當事人心中腐爛，也不失為一種選擇。
不過如果一定要問，蘇晴空大概會用帶著那麽點刻意的語氣輕描淡寫地說出“曆北宸因為卡莉達·懷特忘了我”這樣的話，然後被喧鬧的人聲吵得什麽都聽不到，蘇晴空朝著聆聽者無奈地笑笑，再不著痕跡地岔開話題。
心中明白這一切聽起來太像是一個名為失憶的爛俗橋段，當遺忘這個詞作為真相切實發生的時候根本沒有人們想象中那樣沉重，平鋪直敘地講出來竟然莫名其妙地帶了幾分輕飄飄的荒唐。
蘇晴空沒有怪曆北宸，因為全世界的人早就都忘了她。
當蘇晴空的意識終於從飄蕩的迷途中切實地回歸到這具軀殼，接納自己的並不是料想中的那個世界——至少有他在等著自己的那個世界。
跌二天一大早，蘇晴空醒來，像一個新生兒般對著空氣伸出手，讓光陰和分秒從自己的指縫中溜走，握緊拳卻什麽都沒有抓住。
這個世界用過分的安靜來嘲笑她往日的選擇，呼喚與求助統統隨風消逝，像飛往浩瀚宇宙中的電子信號般回聲渺茫。
被陳管家找來照顧蘇晴空起居的安娜和悅悅的神色是意料之中的陌生。
蘇晴空無暇顧及太多，幾乎一秒都無法等待地向厲氏跑去，大門都沒能進去就被保安攔了下來。聞風而動的門衛帶著警惕的神色索要蘇晴空的證件:
“對不起這位女士，您沒有工作上的合約，不能進入這裏。”他不認識蘇晴空也是理所應當。
他那嚴肅的表情簡直與過去的曆北宸如出一轍，如果不是他真的直接轉身而去，蘇晴空簡直以為這是曆北宸閑來無事的惡作劇。
蘇晴空像是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邊緣人站在晴朗的陽光下發呆，厲氏大廈整幅的玻璃幕牆刺得她滿眼是淚。
蘇晴空知道曆北宸在華夏所有的子公司大樓蓋得如出一轍，隻要不出意外這個M國的子公司的20層右邊數第六個窗戶後麵坐著一個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可是這段距離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已經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天塹，任憑蘇晴空的脖子抬得酸痛都無法逾越半步。
熙熙攘攘的行人從身旁匆匆繞過奔赴自己的目的地，他們自動在蘇晴空麵前分成兩隊，一隊人毫不遲疑地從她身前走過，另一隊人毫不遲疑地從她背後走過。
他們無暇理會一個光天化日之下站在，人行道中間失魂落魄的陌生人，於是沒有人駐足，更不會有人看蘇晴空一眼， 仿佛蘇晴空是一個隱身的透明人。
“你看，我早就說過，沒有人會記得你，你的付出是沒有意義的。”
又是卡莉達·懷特那個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冷酷無情又決絕，她那故意拉長了的尾音，帶著令人生厭的自鳴得意，語氣諷刺極了。
蘇晴空一直都覺得那個與自己有著同一種對曆北宸的心情的女人滿口謊言，她說的每一句話對她都嗤之以鼻，愛和信任不會被辜負，人心也並不總是充斥著肮髒與背叛。
不過此時此，刻那一句“沒有人會記得你”倒是真真切切地應驗了。
那些蘇晴空以為幹淨又溫暖的人心安靜地站在原地，然後看著自己一個人走啊走啊，每一步都背負著萬千時光凝聚在一起的重量，他們笑嘻嘻的，然後對她的不堪重負視而不見。
“走開！”
蘇晴空沒好氣地斥責心裏的那個影子，即便那個聲音其實根本就沒有出現。
是啊，她都不出現了，連自己的敵人都拋棄自己了，連自己都拋棄自我了。
蘇晴空看了一眼高樓大廈，選擇了離開，獨自一人去了很多地方，想從當年和陸瑉熟悉的場景中挖掘些值得讓人期待的蛛絲馬跡。
曆北宸有什麽好的呢，支離破碎，滿地雞毛。蘇晴空被命運謀殺在過去，存在過的痕跡在這個世界上留不下分毫，還有什麽能比這一切更糟糕呢。
蘇晴空又去了孤兒院。它比五年前的記憶中最後的模樣更要殘破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