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都說閑處光陰易過,不知不覺,三人已經來了一個月了。這一個月的見聞讓三個人耳目一新——古時候的老百姓真是過得窮苦。
這一個月以來,徐老家的吃食真的是讓這三位苦不堪言,什麽菜都是煮出來的,隻放一點鹽,那鹽的味道也奇怪,又苦又齁。
周曆九十八年,皇帝下詔:“大口歲食鹽十斤,小口半之。”
本來徐老一個人的食鹽是夠的,但是他們三個沒有戶口,分了徐老的食鹽,導致大家都吃不夠鹽。
他們三人叫苦不迭,從小到大,哪裏吃過這麽難吃的東西啊!就是林舒,也有些受不了。但是他們也沒什麽資格發作,就隻能忍著。高陽帶的零食也被他們三個吃完了,隻剩下兩包瓜子。
不過他們的衣服卻有了著落。
那是他們安頓下來的第四天的下午,終於有一位中年農婦背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孩來找徐老看病。那小孩發著嚴重的高燒,一直昏睡著。徐老把他帶進藥房檢查了許久才出來,又給他抓了幾服藥。
中途,那農婦見了他們三人身著怪異,尤其是林舒,便覺得十分害怕,以為是妖邪。他們三個不敢去和農婦搭話,便在藥房門口等徐老出來。
徐老出來後見狀,哈哈大笑,便和那農婦說清楚了原委。沒想到古人真是善良淳樸,聽了徐老的話,連忙說自己回去給他們三人扯些布匹來做衣裳。三人大喜。
農婦去後不久,就抱著幾匹棉布來了。三人感激涕零。但是拿到布之後,才發現他們三個根本就不會做衣服。徐老家也沒有針線。於是那農婦又跑回家拿針線。
農婦這次來,居然又帶了兩個婦人來。那兩個婦人也拿著一些布。農婦說,快要入冬了,多做一套好過冬啊!林舒感動得哭了起來。
三個婦人花了一下午才幫他們三人做了兩套衣服。棉布是白色的,有些泛黃,很厚。三人看在眼裏,感動在心裏,恨不得給她們磕一個。
給林舒做衣服的那個婦人,也就是帶小孩來看病的那個婦人對林舒誇讚不絕,感歎林舒皮膚為何如此細膩,長得為何如此標致。誇得林舒羞紅了臉。其實倒不是那婦人誇張,林舒的長相,確實是清雅脫俗,美麗大方。況且古人的皮膚也確實沒有現代人那麽細膩,至少這些長期農作的婦人的皮膚是十分粗糙的。
那位帶孩子來看病的婦人,叫做高劉氏,係劉家村人氏,平時就是個熱心腸,十裏八鄉的都對她豎大拇指。
等婦人們走後,他們三個徹底傻了眼。他們一直以為古人的衣服都是那種高大上的、飄飄欲仙的那種漢服呢,結果給他們做的衣服都是掃地小廝和九等丫鬟的那種。穿著看起來極其臃腫醜陋。這導致他們三個對古代老百姓的生活缺少了一點神秘感。
這一個月,著實無聊的緊,除了看書練字,什麽娛樂活動都沒有。不過還好,徐老的藥房除了醫書也有其他的書,比如儒家經典和史書。在征得徐老同意之後,他們可以隨意去拿書來看。這讓他們三個對了解這個時代有了充足的信心。
他們興奮地去拿了一本《國史》來看,《國史》記載了從周曆元年至周曆一百二年,四位皇帝,期間的全部曆史。但是他們還是高估了自己,即使上麵所有的字他們都能看出對應的簡體字是什麽,但是高中的文言文知識還是不能讓他們看懂。三人研究了一下午,開卷第一篇都沒看完,而且是在沒有完全看懂的情況下。他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照這種情況,再給他們三年也不一定能融入這個時代!
最後,他們一咬牙,決定向徐老求助。
林舒乖巧地懇求道:“徐爺爺,我們不是來自中原的,對文字之道一點兒也不了解,可是我們想讀書,您能教教我們嗎?”
高陽:“對對對,我們雖然認識字,但是那些字連成一片,我們根本不知道講的啥!”
丁一:“是啊,我們在西域學的漢文,都是交際之語,行文之法根本一竅不通!”
徐老靈機一動:“這麽說,你們還會外族之語了?”
三人啞口無言。還好丁一腦子轉得快:“是的,徐爺爺,我們在西域說的都不是漢語,而是英語!”
高陽和林舒都露出佩服的神情。
高陽:“是啊,英語,我們從小就學的是英語。”
徐老:“哦?”
於是三人連忙向徐老解釋什麽是英語,二十六個字母的語言,還說了一些英國的常識,把徐老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徐老見他們三人口徑相同,而且說得也毫無破綻,若是杜撰的也不太可能,於是說道:“你們是漢人,怎麽能隻學些蠻夷的文法呢?”
林舒:“徐爺爺教訓得是,我們這不是後悔了嘛,還請徐爺爺教教我們。”
高陽:“是啊,徐爺爺,我們身為漢人,實在是慚愧,還請徐爺爺教教我們!”
徐老思索了良久,終於緩緩說道:“好吧,我已是垂暮之年,若是晚年再結桃李,也是美談啊!”
徐老有自己的想法,其實並不想教他們,因為,一來擔心他們是奸惡之人,說不定就是外族人;二來就是,古人對拜師收徒一事十分重視,師徒之情,不亞於父子,留他們住下對他來說自然沒有什麽可遲疑的,但若是收徒,可就和他們三人多了許多聯係了。經過仔細思索,再回想這一月一來的融洽相處,徐老還是答應了下來。
他們三人可就沒有想那麽多,隻是想向徐老求助而已,卻沒想到徐老如此嚴肅。
徐老將他們三人帶至堂屋,向孔子的畫像行跪拜之禮。這時他們三人才意識到這事的嚴重性,也變得恭敬了許多。
之後,徐老又坐於堂上,讓他們三個行拜師禮。禮成之後,徐老又給他們訓話,大概就是說些讀書治學的態度、為人處世的原則等等,全程用的文言文,讓他們三個覺得此事絕非玩笑。
整套儀式完成之後,三人都已經懵了。徐老又交代了幾句就回藥房去了。
三人離開堂屋來到林舒的房間裏。
高陽:“這,這,什麽情況?”
丁一:“都說古人尊師重道,我今兒才算是領略到了。”
林舒:“是啊,莫名其妙地變成徐老的徒弟了,感覺好奇怪哦!”
丁一:“這樣也好,在古代,師徒關係可不是說著玩兒的,和父母與子女的關係差不多。”
高陽:“那我們要改口叫老師了,不能叫老頭了!”
丁一:“是啊,叫老師。好像聽老師說他以前做過官,應該算是名士了!”
高陽:“是又怎麽樣?”
丁一:“如果是的話,以後出去闖蕩,有老師的名頭可能要順利一些!”
高陽:“你怎麽懂怎麽多?也是看看的?”
林舒:“如果是的話,我們可要好好學了,不然老師可能不會讓我們出去的。”
高陽:“為什麽?”
丁一:“沒學好,出去給老師丟人嗎?就算老師不介意,我們也不能這麽幹啊!”
高陽:“那豈不是又要每天都上語文課了?剛剛老師可說了‘禮不可廢’那我們豈不是也要學禮?”
林舒:“那又怎麽樣!禮本來就是在古代安身立命之本嘛!不懂禮,古人根本就不會搭理你,還會以為你是窮鄉僻壤的莽夫!”
高陽:“你!你說話還真像是孔子門人啊!”
丁一:“好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拜了師,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離開這裏!”
從第二天開始,三人就跟著徐老學習文言文。開始學的時候,徐老大吃一驚,他們三個怎麽連基本斷句都不會!
古人斷句的法子比現代人教授的要高明得多,而且三人又不笨,也有文言功底,所以隻花了兩天就基本上掌握了斷句的奧義。這也令徐老有些驚訝。
於是徐老又讓他們每天練字,再抽時間給他們講課考核,儼然已經像是師徒了。
三人對古代老百姓的生活充滿了好奇,於是決定結伴去劉家村看看。
出發的時候躊躇滿誌,就好像要出國了一樣。
村子裏的房子是連成一片的,都是些泥巴和竹子搭的平房,也有極少的木質房子。
男人們都出去幹農活了,女人和孩子們在家裏忙著做女工、曬糧食。
他們三個走到村裏的路上,覺得十分怪異——大家就像看珍惜動物一樣在自家的院子裏看著他們,小孩子們嘴裏嘟囔著他們聽不懂的話······
他們把頭低到不能再低了,隻想著要快些離開。
丁一哭笑地說道:“到底是誰提議要來看看的?為什麽和我們設想的完全不一樣?”
高陽尷尬地說道:“我怎麽知道是這種情況,我還以為大家會夾道歡迎呢!就算不歡迎,也不用這麽看著我們吧!”
林舒:“古人是淳樸善良,但我們畢竟是外鄉人。古代交通不便,人們很難得遇見陌生人的,這樣看著我們也······”
丁一:“我們還是快點走吧!”
三人低著頭迅速地往村口走。
走到村口,隻聽見身後一個熟悉又焦急的聲音傳過來:“林姑娘······”
三人轉過身去——原來是給他們做衣服的高劉氏。高劉氏背著他的兒子急衝衝地跑了過來。
林舒擔憂地詢問道:“高嬸嬸,怎麽了?小唐又生病?”
高劉氏:“是啊,今年不知道怎麽了,一入秋,都病了四回了,又要去麻煩徐先生了。”高劉氏說著,就走在了前麵。三人連忙跟在後麵。
高劉氏的丈夫死得早,留下這孤兒寡母相依為命,也是可憐。兒子高唐又偏巧是一個病秧子。就他們三個來這兒的一個多月裏,他們母子就來過兩次了。這可害苦了高劉氏。但是高劉氏也沒有怨天尤人,反而越挫越勇。
一路五人走了許久,終於到了徐老的院子。
徐老將高唐抱進藥房,愁眉緊鎖。
四個人就在院子焦急地等著。
高唐的病情很不樂觀。以前他被送來,徐老都是麵帶從容的,但這次徐老卻一臉驚愕,把他帶進藥房了許久。
徐老治病是不許別人打擾的,所以四人在藥房外麵等得心急如焚。尤其是高劉氏,簡直如坐針氈,在院子裏走來走去。
林舒安慰道:“高嬸嬸,您放心吧!老師一定會治好小唐的。”
高劉氏停了下來,麵帶苦色地說道:“我這孩兒命苦,生下來爹就走了,隻剩下我們這孤兒寡母的相依為命,他又是個病秧子,看了多少先生都沒用,要是,要是······可讓我怎麽活啊!”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
三人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就一個勁兒地說“沒事的,會好起來的。”
又過了半晌,藥房的門終於開了,徐老麵帶倦容地走了出來。高劉氏見狀,連忙衝進了屋子。林舒急切地問道:“老師,小唐怎麽樣了?”
徐老擔憂地說道:“算是性命無虞了,不過這孩子體弱,又有頑疾纏身,怕是以後······”
剛剛走到門口的高劉氏聽了徐老的話,險些昏厥過去,幸好扶住了門框。一旁的林舒連忙上去攙扶。
高劉氏緩緩地說道:“徐先生,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兒啊!他爹臨終前千叮嚀萬囑咐,我不能對不起他啊!”說完就哭了起來。
林舒也懇求道:“老師,您一定有辦法的,幫幫他們母子吧!”
徐老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口說道:“先讓這孩子在我這兒住下吧,我給他調理調理,然後再想想辦法!”
高劉氏聽了,激動得再三道謝。
說完,大家就進了藥房。高唐正躺在藥架旁的一個小床上,還是昏迷不醒。這孩子的臉燒得通紅,呼吸也十分微弱。
徐老過去給他把了脈,然後說道:“病情算是穩住了,但身體還是很虛弱,要好好調理才行啊。”
高劉氏:“那就麻煩徐先生了。”
徐老:“馬上就要入冬了,這孩子病情隨時可能複發,來回奔波也不利於醫治,我看呐,就讓他在我這兒住到來年開春再回去吧!”
高劉氏聽了,感激涕零,哭著說道:“多謝徐先生,多謝徐先生。您的大恩大德,我們母子一定會銘記在心的!”說著,就跪了下去。
徐老連忙扶了起來,說:“醫者仁心,這是我應該做的,怎能受此大禮!”
高劉氏還是嗚咽不止。徐老便讓丁一他們三個把她帶了出去,自己再給高唐針灸一次。
高劉氏到了院子裏,就說自己先回去收拾一下高唐的東西,請他們先幫忙照看一下高唐,就急衝衝地離開了。
深秋九月,秋風肅殺,吹落滿地枯黃。院門口,河水清澈得已見不著生命。三人一起望著深林秋景發呆。
林舒:“我以前一直以為詩人寫秋寂寥失落是誇張,沒想到親眼見了才覺得感同身受,一點兒也不誇張。那句子寫得多好!‘黯鄉魂,追旅思’”
高陽:“我怎麽沒覺得‘好夢留人睡’啊!那被子一點兒都不暖和,我晚上被冷醒好多次!”
丁一:“哎!別惆悵了,也別抱怨了,我們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不管發生什麽,我們都一起麵對!”
林舒:“嗯!”
高陽:“這算是奇遇嗎?你們不覺得,這一個多月除了枯燥乏味,就沒別的了嗎?我以前也幻想過奇遇,比這有意思多了!”。
林舒:“人生哪有那麽有趣的事!若是有,也會變得無趣的!”
高陽:“咱能不當哲學家嗎?我去看看老師那兒怎麽樣了!”說完就離開了,留下兩人靜對著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