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直到天黑,高劉氏都沒有回來。丁一他們去劉家村找過一次,沒有人。
“不會是出什麽事了吧?”林舒有些著急地說道。
高陽:“要不我們再去找一次吧!”
丁一:“可是天已經黑了,路這麽遠,又沒有照明的東西······”
徐老走了過來,說:“別急,這路她走過了無數次,不會有事的,應該是什麽事情耽擱了。對了,那孩子已經醒了,你們去看看吧!”
高唐正虛弱地躺在小床上。從小就體弱多病的他,父親早逝,家庭清苦,導致他營養不良,長得瘦骨嶙峋。
高唐見徐老帶著人來了,想說些什麽,但是又不好意思,就把頭轉了過去。
林舒走了過去,輕聲地問道:“小唐,感覺好些了嗎?”
高唐還是有些膽怯,不敢說話,但是把頭轉了過來。
徐老走上前去,慈祥的笑道:“山裏長大的孩子,從小就沒怎麽見過生人,膽怯了些。”說著,就把他扶了起來。
忽然,外麵傳來了高劉氏的聲音。
林舒連忙跑了出去,丁一高陽緊隨其後。
隻見高劉氏背著一個行笥,麵色凝重地向藥房走來。他們三人也沒有擋住她,任由她走進房中。
高劉氏進了藥房,來到徐老麵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林舒想去扶她起來,被她拒絕了。高劉氏慢慢地將背上的行笥放到麵前,將裏麵的東西——芹菜、蓮子、紅豆、棗子、桂圓和幹廋肉條——拿了出來,恭恭敬敬地擺在麵前,然後嚴肅地說道:“懇請徐先生收我兒高唐為徒!”
古人拜師,都需要準備六禮作束脩,也就是高劉氏準備的那六種東西。
原來高劉氏耽擱了一下午是去準備拜師禮去了。孔子曾經說過:“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嚐無誨焉。”說的就是拜師的禮。
徐老也沒想到高劉氏居然行大禮,又拿出束脩來拜師,有些不知所措了。
徐老也算是儒學大師,自然不能不懂禮數,但是他已經有了三個學生,再收就有些力不從心了,所以左右為難了起來。
高劉氏見徐老猶豫,又行了叩首之禮,並且大聲說道:“我代我兒懇請徐先生收我兒為徒!”
徐老見高劉氏又行大禮,再也繃不住了,急忙說道:“好了,夠了,我答應便是了!”
站在一旁的丁一三人目瞪口呆,居然還有這種操作!強行拜師!
另一旁的高唐也被嚇懵了,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娘。
高劉氏見徐老答應了,便連忙稱謝,對高唐說道:“唐兒,還不快叫老師!”
高唐連忙乖巧地叫了一聲“老師!”
在徐老和丁一四人的悉心照料下,不到三天,高唐的病就好得差不多了,已經能夠在院子裏幫著照料藥草了。
高劉氏隔三差五地就來看看高唐,順便還會帶些糧食,所以師徒五人果腹無憂,但仍過得清苦,畢竟是山野人家。
徐老家的臥房不夠,高唐就隻好和丁一高陽擠一間屋子。
本來丁一三人的關係特殊,稱呼上也沒什麽可以計較的。但是高唐來了之後,稱呼上就有了些要計較的地方了。高陽比丁一大三個月,丁一比林舒大半個月。所以按理來說,應該叫高陽大師兄,丁一二師兄,林舒三師姐的,但是丁一死活不願高唐叫他二師兄,所以高唐隻好改口叫他哥哥,沒了二師兄,自然三師姐就變成了姐姐,但是還是管高陽叫大師兄,讓高陽不爽了好一陣兒。
雖然徐老滿腹經綸,才華卓絕,但畢竟七十多歲了,實在是沒有精力在教丁一他們三人經書的同時再教句讀不知的高唐了。所以,教導小師弟的重擔就交到了丁一三人的身上。
高唐也算是個聰明機警的孩子,識字斷句學得極快,不到兩月,也能勉強去聽徐老講的經了,這讓丁一他們三人很是驚訝。
時光荏苒,轉瞬即逝,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十一月。寒冬臘月,居然飄起了鵝毛大雪,把四周都染成了白色,院門口的河也被凍住了。
高唐病情大好,回家去看望母親了,恰巧又遇見大雪封了路,怕是要來年開春才能回來了。
徐老坐在院門口,同林舒煮茶。老人家端坐在搭好的木台上,看著爐子裏燒得正旺的火,深感欣慰,哈哈大笑。
徐老不管什麽時候都露出一種仙人的氣質。這種氣質也感染了丁一他們三人,讓他們身上也有了些儒雅之氣,尤其是林舒,她本就生得超凡脫俗,從小到大都喜歡詩詞文學,在徐老身邊耳濡目染,竟頗有些才女的氣質了,再反觀丁一高陽兩個人,雖然性子溫和了一些,但還是如往日頑童般。
看著在河床上一邊打洞抓魚,一邊嬉戲打鬧的丁一高陽二人,徐老微笑著說道:“我以前的學生,大多儒雅自矜,不苟言笑,哪像他們二人,風風火火,像極了頑童。”一邊說著,一邊又看向正端坐著煮茶的林舒說道:“小舒,我若是不在這裏,你也和他們一起去嬉戲去了吧。”說完就哈哈大笑了起來。
林舒微笑道:“老師說笑了。”
徐老將一塊柴火丟入爐子裏,說:“我一生閱人無數,見過不少奇女子,溫婉賢淑者有之,處心積慮者有之,天真無邪者亦有之,可是小舒啊,你確實我見過最奇特的女子,端莊不失聰慧,靈動不失委婉,擅謀不失良善,確實是難得啊,還有他們兩個,雖說是放蕩不羈,但畢竟年少,無傷大雅。你們三人,才思敏捷,非常人可比!“
林舒依然微笑著說:“老師您就不要再取笑我們了,我們還未經世事,隻是孩童罷了。”
徐老麵帶滿足,沒有言語。
林舒繼續說道:“老師,您以前有過很多學生嗎?不知道我們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見著呢?”
徐老緩緩說道:“會有機會的。”說完又沉思良久,說道:“來年開春,你們就外出遊學吧,不用再留在這裏陪我這個老朽了。”
林舒聞言十分詫異:“老師,您要趕我們走嗎?我們做錯什麽事了嗎?”
徐老:“不不不,沒有,你們很好。我也沒想到,在這深山老林之中,黃昏垂暮之時,竟有幸再結桃李,實在是老天眷顧。你們也一個個聰明靈秀,我很欣慰,但是你們終究不是籠中之鳥啊。不能一直困在這深林之中。你們剛來之時,不也打算要出去闖蕩一番嗎?”
林舒頓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徐老繼續說道:“你們三人,必定會有大作為的,不要被一時執念所困!”
“是,老師!”林舒說完,將煮好的茶給徐老斟了一杯,說道:“老師,您能給我講講您從前的事嗎?”
說著說著,又飄起了雪,徐老觸景生情,講起了往事。
徐老名為徐昭,字文堂,周曆六十三年生人,祖籍郴州濟安縣,周曆八十一年進士及第,開啟了他的政治生涯。徐老為人正直,謙卑有禮,治學嚴謹,做過刑部員外郎,兵部侍郎,吏部尚書,右丞相。周曆九十五年,因為與皇帝政見不同,被貶至揚州,在揚州興修學堂,聽過他講課的學子就不下千人,周曆一百一十年,調回京城,待詔翰林,周曆一百一十五年,擢升為太子太傅,周曆一百二十一年,辭官歸隱,淡出朝堂,悄無聲息。次年太子登基。
林舒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徐老居然是這種級別的大佬!這可是隻有在史書裏麵才能見到的偉人啊,居然是自己的老師。右丞相、太子太傅、次年太子登基!
林舒激動地說:“老師,您原來這麽厲害啊!”
徐老微微一笑,繼續冷靜地喝茶。
晚些時候,丁一他們三人聚在房內開會。
丁一:“什麽?老師這麽厲害!”
林舒:“是啊。老師親口告訴我的,我也很驚訝。”
高陽:“皇帝的老師,那我們不就是皇帝的師弟師妹嗎?這是多麽粗的一隻大腿啊!”
丁一:“先別想那麽多,我們現在什麽身份啊!別忘了,我們可是來曆不明的!”
林舒:“是啊,如果以後真的接觸到皇帝的那個級別,肯定會有人來查我們底細的,一不小心我們就露餡了。到時候我們怎麽解釋?”
丁一:“那我們以後盡量不要去接觸太高層了,而且為了以防萬一,我們要提前好扯一個謊,對外統一口徑,不然就完蛋了。”
林舒:“這是其一,其二就是,我們應該過了正月十五就要離開了,現在都臘月十三了。要好好準備一下。還有就是,要過年了,老師收留了我們這麽久,我們離開,是不是該給他老人家準備一份禮物?好謝謝他老人家的收留之恩啊!”
高陽:“哎!我的零食都吃光了······”
丁一:“哪東西也能送人?”
林舒:“不然我們做菜吧。每天都吃水煮白菜,我都忘記了什麽是美味了!”
高陽:“其實,小舒你做的還好啦,才來那幾天,簡直要命啊!”
丁一:“做菜可以啊!其他年貨應該也可以置辦一些。我們可以寫一副春聯什麽的。”
高陽:“可是做菜要原料啊,我們好像隻有一些蔬菜啊,而且還不新鮮。”
丁一:“我們可以出去打獵,野雞野豬什麽的,還可以在河裏抓魚,還可以去采一些可以做佐料的草藥。雖然大雪封了路,但是沿著河,兩岸,隻要不走遠了,應該都沒什麽問題的,我和老高從今天起,每天都出去,一定要弄點野味回來。小舒,你就去找找有沒有草藥。“
高陽:“好啊,我好久沒這麽瘋過了,太好了!”
林舒:“行吧,但是你們一定要小心哦。野豬就算了吧。千萬別受傷了!”
三人商量好了之後,就準備行動了。
丁一和高陽拿了兩把柴刀就往林子裏跑,結果去了整個下午,一無所獲。也看到過一些野味,但是根本不可能捉住的,衣服倒是被樹的枝丫刮破了不少。
兩人總結得失,決定先去捉魚。他們砍了幾顆小樹,做成魚叉,到了河裏,發現前幾日打的洞還沒有完全被凍住,於是就又把那些洞挖開了。叉了一整天,總算是叉上來三四條。魚總算是有了。又要去打獵了!
這次丁一和高陽兩個人學聰明了,沒有直接衝進樹林,而是先去砍了些樹,又挖了許多坑,搗鼓了許久,做了幾個陷阱,然後拿著用木棍做的長矛,在樹林深處結伴尋找獵物。
兩人在樹林裏小心翼翼地走著,不時四處張望。
呼~呼~呼~
高陽有些緊張地說:“老丁,你聽見什麽聲音了嗎?”
呼~呼~呼~
丁一也緊張地說:“好像聽見了,怎麽這麽像狗叫?”
呼~呼~呼~
忽然,四周的聲音多了起來,並且伴隨著草叢的唦唦聲。
高陽:“樹林裏怎麽會有狗?野狗?”
兩人開始背靠著背,停下來腳步。
丁一:“也有可能是狼。”丁一的聲音有些顫抖。
呼~呼~呼~
兩人越靠越緊。
高陽:“聲音這麽密,不會是狼群吧?”
兩人開始打顫,大口地呼吸了起來,臉也紅了起來。
高陽:“怎麽辦?咱倆不會折在這兒吧?我還沒活夠呢!雖然可能已經死了一回了!”
呼~呼~呼~
丁一盡量平靜地回答道:“別自己嚇自己!待會兒要是看見狼了,用棒子照頭上呼,雖然有可能受傷,但是應該······”
話還沒說完,一隻餓狼就迎麵撲來。丁一拿著手裏的木棍用力的擊打在了狼的頭上。那狼頓時落到了丁一的麵前。丁一二話不說,一頓暴錘。狼終於沒了聲響!
一旁的高陽都看呆了,沒想到丁一這麽暴力。沒等高陽反映過來,丁一一腳把高陽踢開,然後向高陽原來的方向一棒打了過去,擊中了另一匹狼。
丁一急忙對被踹到一旁的高陽吼道:“別走神啊!你不要命了!一共有三匹狼!”
說完丁一又是一棍打了過去。高陽這時也緩過神來了,拿著棍子就上前去亂揮!
另外兩匹狼很快就被打跑了。兩頓時人鬆了一口氣。
“還好他們都餓慘了,不然我們不可能打得過的!”丁一喘息著說。
高陽隻是大喘氣,說不上話來。
忽然,他們又聽見了一個聲音,好像是小奶狗的聲音。
“你聽!不會是狼崽子吧!”丁一有些喜悅地說道。
“應該是!去看看?”高陽緩了過來。
兩人尋聲而去,在草叢中找了許久,終於看見了——是一窩三隻小狼崽子,全身雪白!
兩人四目相對,思考良久。
“怎麽辦?我們帶回去嗎?”高陽提議道。
“可以,我們不管的話,他們可能會凍死的。反正我們也有三個人,這是天意啊!”丁一說完就笑了起來。
兩人收拾了一下,也不管什麽陷阱了,直接把狼崽子帶了回去。
這三隻小狼崽子,兩母一公,林舒見了,喜歡得緊,就求著丁一把他們養著。丁一和高陽自然也樂意,徐老也沒什麽意見。三人決定一人領養一隻。
林舒選了那隻公的,取名小白,並在脖子上係了一個藍色的布袋。丁一那隻取名叫海棠,係了一個青色的布袋。高陽那隻取名叫菲菲,沒有布袋可以係。
林舒抱著小白說道:“老高,你確定她叫菲菲?不在考慮考慮?”
“考慮什麽?我覺得挺好的!老丁取的名字才應該再斟酌斟酌!”
“算了,都不用斟酌,老高就是那種風格!強求不來!”丁一說完就大笑了起來。
打獵還得繼續,三隻小狼就暫時交給林舒照顧著,丁一和高陽又繼續去林子裏蹲著。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他們的陷阱也多多少少有些作用,居然真地困住了一隻野豬。幸好他們挖的坑足夠深,不然野豬肯定會逃跑的。
那野豬在坑裏使勁的嚎叫。丁一和高陽拿著石頭砸,想把它砸死。砸了很久,也沒見到要死的跡象,於是就放棄了。最後,兩人合力用自己做的木質矛把它插死了,費了好大力氣才將他拖了回去。
在河邊開膛破肚的場景,讓林舒實在是受不了,就連徐老也有些不認看。
林舒試著平靜地對徐老說:“我現在終於知道孟子為什麽要說‘君子遠庖廚’”
徐老也說道:“是啊,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聖人說的話,自然是有道理的。”
一旁忙活著的兩人也小聲嘀咕著:
“現在有多不忍心,待會兒吃得就有多香!”
“是啊,王境澤才是聖人!”
“······”
其實古人過年是最講究的,但是徐老是個隱士,住處遠離人群,所以在徐老這兒根本看不到年味。但是今年不同,丁一他們三個人忙活了大半個月,就是為了準備這次過年,所以這院子裏也張燈結彩了起來,飯桌上的菜肴也變得十分豐富了,年味兒也十足了起來。
過年的那天,大家都十分高興,尤其是徐老,簡直都樂開了花。
丁一他們三個用毛筆寫了一副春聯送給徐老,丁一寫的是上聯,高陽寫的是下聯,林舒題了一個橫批。這可把徐老高興壞了,簡直就像如獲至寶——字雖然寫得不好,但是心意在那裏擺著,怎麽能不高興呢?
唯一遺憾的就是,沒有煙花爆竹,沒有熱鬧的聲音。吃了午飯,徐老也並沒有去藥房忙活,而是和他們三個坐在院子裏煮茶,談天說地。
到了傍晚,徐老有些乏了,就去休息去了。
隻他們三個坐在院子裏,六目相對,沒有話說。。
其實他們都害怕提到過去,引起大家的傷懷,畢竟大家好不容易才從過去的日子的陰影裏走出來。
他們三個麵帶惆悵,望著遠方,各自思念著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