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失憶症
我這樣渾渾噩噩的已經有好些天了。
身體仿佛被抽掉了肋骨一樣癱軟無力,或者說,是有力無心。
一些記憶一直困擾著我,它們讓我無法自拔地陷入深深的悲痛之中,夾雜著羞愧的悲痛,那種不安,在每一次陽光升起的時候,似乎逐漸模糊,又在每一次黑暗降臨之後,愈發清晰,仿佛一隻打不死的蚊子,讓我在半睡半醒間輾轉反側。
你或許會很好奇,究竟是怎樣的記憶,會這麽難纏。
其實連我自己都說不清。
我懼怕關燈,恐懼隻有電視昏黃閃耀的房間,那樣慘淡的光,會讓整個世界都變成一個模樣。
我害怕那樣的一幕繼續出現在自己的腦海裏,那個人跪在我的麵前,他的手上凝固著鮮血,白色的襯衫大半被淩亂的血滴沾染;我不想聽到他的嘶吼,也不想聽見自己的聲音,畫麵中我們在爭鬥,兩個人的絕望。
我殺過人?
還是說,是我的幻想中殺了人?
頭又開始疼了起來,我站立不穩,斜倚在了身旁的花架上。手上摸到了一個柔軟的東西,我定睛一看,是一張發黃的紙條。
紙條上是一串電話號碼,我恍恍惚惚的記得,我好像不止一次的撥打過這個號碼了。
好像每次,當我迷茫不以的時候,我都會撥打這個號碼。電話那邊的人,似乎能給我一些建議。
不過,他是誰?
我用力的在腦海中搜索著,什麽也沒有,對這串號碼的記憶,什麽也沒有。
“啊!”頭更加疼了,我握著紙條,癱坐在了沙發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疼痛的感覺終於消失的時候,我的頭腦裏隻剩下了一個想法——撥通這個電話。
我掏出手機,隻看了紙條一眼,手指就熟練的敲出了十一位數字。似乎我的大腦忘記了我做過的事情,但我的身體好像還記得。
很快,電話接通了,我對著電話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也對,這個紙條上隻有一串號碼,其他的標記,一個都沒有。
“你好,我是盧醫生。又失憶了嗎?這次時間有點快啊!”我還沒有開口,電話那邊就嫻熟的介紹了起來。
“你……認識我?”
“我當然認識你,我就是你的主治醫生。”
“可是我……”
“可是你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是誰對吧?”電話那邊歎了一口氣“你叫王大明,是一個貨車司機。半年前出了車禍,頭部受傷,切除了一部分海馬體。海馬體知道吧,管記憶的,所以你現在經常隔三差五的失憶。”
是因為我出過車禍,所以導致的失憶?
我看著自己右手小臂上的一條十公分左右的疤痕,看來這傷疤應該也是那時候留下的。
“那個,醫生,我經常給你打電話來嗎?”
“也不是經常吧,”電話那頭的盧醫生好像知道我要問這個似的,在我話還沒說完的時候,就開了口“第一次是在出院後三個月,第二次是四十天,然後是二十三天,再然後就是一周。”
“一周……”
“王大明。”
“哎?啊,是!”大概是因為失憶的緣故,盧醫生突然叫我的名字,我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奇怪那人是誰。
“你現在還記得多少東西?”
記得多少東西?我閉上眼睛,努力的從腦海中搜索著自己殘存的記憶。
鵝黃色的牆壁,白色的燈光,一個渾身是血的人,以及,我手上的尖刀。
“啊!”我再一次驚叫出聲。
電話那頭的盧醫生似乎見怪不怪的問:“這次又想起什麽了?”
“血……好多血……還有一個人,我拿著把刀……我……我……”
“放心吧,你沒有殺人。”盧醫生平靜的說。
“可是!”
“可是為什麽那段記憶那麽真實,對吧?”盧醫生語氣平和的說“有時候,人的記憶也是會騙自己的。”
我沉默了一會兒,問到:“盧醫生,有沒有解決的辦法呢?”
“沒有辦法,隻能靠你自己,靠你自己。盡量保持現在的狀態,不要多想。“電話那邊的盧醫生的歎息道,“入院或許能暫緩一些事情的發生,但現在一切隻能等,你知道……“
“我是不會去醫院的。”在我的頭腦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我的嘴巴就提前於我的大腦,說出了這句話。
“哈哈哈……”電話那邊的盧醫生笑了“有意思,你不管失憶多少次,每次隻有這個決定是一模一樣的。有什麽事隨時聯係我,保持心情愉快,就這樣。”
我謝過盧醫生,掛斷了電話。
任何事情都不能在頭腦中反複重複,重複多了,假的也會變成真的,忘都忘不掉。
我隻是試圖忘記一些記憶,沒想到那些畫麵開始跟我那麽陌生,現在卻好像真的剛剛發生一樣,曆曆在目。
又是一個開著電視和燈泡的不眠夜。
我看著天花板,上麵很幹淨,沒有一個血滴,下麵的地板也會很幹淨,沒有一點痕跡。我洗刷了很多遍,這幾天裏,用水加消毒液加洗衣粉加漂白粉,將新鋪的木地板刷得不成樣子,整個屋子裏都充斥著一股朽木和黴爛的味道。
它不像是我的房間!
我怎麽就沒有注意到呢!
記憶中,牆壁是鵝黃色的,燈泡是白熾燈,地板是白色的瓷磚。而這裏呢?白色的牆壁,昏黃的燈光,棕黃色的木地板,這裏不是我家!
我努力的在腦海中搜索著,我記得什麽?我還記得什麽!
那個人,地板,牆壁,血,大樓……
大樓!那個大樓,我還記得!
我看了一眼牆上的掛表,上午十點,還好,隻要不是晚上就好。
我匆匆的蹬上鞋子,小跑著出了門。我要去那棟大樓,我要去找那個人,我要去懺悔。
我抓起鑰匙,急促的出了門,快速的跑下了樓。現在樓門外,看著周圍的街道,熟悉而又陌生。
要往哪裏走呢?我的頭腦裏,一丁點關於那裏的記憶都沒有,隻有那棟大樓。我一遍又一遍的在腦中描繪著那棟大樓的樣子,我知道了,是這邊!
還是如之前那樣,我的身體先一步我的大腦做出了反應,抬腳向左邊奔去。
每次遇到岔路口,也是我的身體直接給出反應,是直走還是拐彎。
這樣熟悉的反應,讓我更加確定了那段記憶的真實性。
但是,為什麽盧醫生會說我沒有殺過人呢?
而且,如果我真的殺了人,為什麽警察沒有來抓我呢?
一切的一切,大概隻有在見到那個人的時候,才會有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