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辱1
黎珂心裏狂瀾萬丈,臉上卻雲淡風輕,籲了一口氣:“那還不簡單?我報外麵的學校不就得了?”
??袁皓對她的不上道咬牙切齒:“你還不明白嗎?你以為你真報得了外校?”
??黎珂歪歪腦袋,靜待下文。
??袁皓用近乎苦口婆心的語氣告訴她:“你之所以能順利拿回推免資格,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你選擇了Y大。學校會故意卡掉一部分推免到外校的名額,美其名曰為了防止優秀生源流失、希望優秀學生留校深造,實際上不過是為了某些人的……”
??他驚覺自己已經說得太多,連忙閉上嘴,警惕地看著黎珂。
??還好黎珂一副不曾往心裏去的模樣。他剛鬆了口氣,就聽黎珂說:“如果我拿到足以洗刷雷浩清白的證據,你就讓公眾號和電視台兩邊都公開向雷浩道歉,在全校麵前澄清真相,我的提議如何?”
??“……”
??袁皓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合著他之前叨叨了半天,黎珂全當耳旁風呢?!
??礙於齊裕的虎視眈眈,袁皓不敢對黎珂發作,隻得強行按下火氣:“黎珂,你搞清楚行不行?根本就不是證據的問題,根本就不是真相掌握在誰手裏的問題!何況,你又知道多少內情?”
??“黎珂,”他定定看著她問,“你自以為的真相就是真相了嗎?”
??*
??盡管被袁皓吼了那麽多次,新媒體中心的眾人還是呈放射狀聚集在主任室附近摸魚,試圖前排吃瓜。
??黎珂一打開門,這群人瞬間作鳥獸散。
??離開前,黎珂感到一道視線若有似無地貼在背上。她特意環視一周,注意到一個女生嚇了一跳,低著頭快速躲進剪輯室的門背後。
??注意到她腳步略有停頓,齊裕也回頭看去:“黎珂,怎麽了?”
??黎珂搖搖頭,收回視線。
??齊裕滿肚子氣無處發泄,見黎珂神色如常,自己先困惑起來:“你怎麽好像一點失望都沒有的樣子?”
??正凝神沉思的黎珂被她打斷了思路:“我沒有失望啊。”她微微揚起嘴角,“因為這次沒白來。看見袁皓的表現,我確定了一件事。”
??在看公眾號的時候,黎珂特意翻了翻往期推送,發現袁皓是在今年的七月初——也就是上學期末換屆時就任新媒體中心主任的。
??“新媒體中心作為y大唯一的官方學生媒體,匯集了來自三十多個不同院係的學生。大家的專業或許與新聞無關,但在新媒體中心一天,就要堅持一天媒體人的操守。”
??——這是袁皓在換屆大會上發言的一部分。
??齊裕咋舌:“這……和剛剛那個差太多了吧?正式上任也才一個多月,他人格分裂了嗎?”
??黎珂沉默不語。她眼中的袁皓,或許並不像他表麵上那麽忠於鄒院長派勢力。
??他是可以與之合作的人,隻是還缺一個契機。
??隻要找到那個契機,她就一定可以把袁皓和以他為代表的Y大校內媒體拉到自己這邊來。
??齊裕還想追問,就收到新媒體中心的熟人避人耳目,偷偷發來的消息。對方名叫阿鯤,隸屬於攝像組,今早被派出去跟拍雷浩的家屬,正在行政樓附近的大道上遊蕩。
??“他說雷浩家裏隻來了個中年男人,應該是他爸,已經被人帶上行政樓去了。”
??黎珂眉頭微蹙:“上去多久了?”
??雷浩家裏這個時候來人,目的不做他想,一定是同Y大校方洽談賠償那所謂被雷浩挪用的三百萬。
??剛剛經曆喪子之痛,又被迫背負巨額債務,這對一個家庭是多麽毀滅性的打擊,黎珂怎麽可能不知道?
??她絕不能眼看著這種事發生!
??“大概十二三分鍾……”
??黎珂立刻調轉方向,朝行政樓快速奔過去。
??還在發信息的齊裕措手不及,隻感到一陣風從麵前拂過:“喂!黎珂!”
??黎珂頭也不回,甩下一句:“他手上有沒有能非正常拍攝的道具?”
??齊裕:“……啊?”
??疾風在耳邊呼呼刮過,黎珂比風更急,隻留給她一個上下振蕩的後腦勺。
??“……”
??黎珂在行政樓下遇到了坐在草坪旁石階上休息的阿鯤。對方快速調出攝影機裏不久前錄下的影像。一位身穿條紋上衣的中年男人出現在小屏幕上,微微佝僂著背,身材幹瘦。皮膚黢黑,短發卻斑白著。
??他背著一個大蛇皮袋,褲子的兩個屁股處沾著髒兮兮的白灰,跟著Y大的兩個西裝男,一路點頭哈腰。看上去又是滑稽可笑,又是令人心酸。
??齊裕追了上來。阿鯤舉起鏡頭對準高樓某一層的走廊,“校長和其他幾個校級領導從會議室出來了。三、四……”他數了數人數,“比進去時少了幾個人,雷浩父親也沒有跟著,大概是留下來和專項調查小組的成員商量賠錢的細節。”
??“專項調查小組的成員有哪些?”這是黎珂目前最關心的問題。
??攝影師放下鏡頭來擦了擦,努力回憶道:“總負責人是副校長陳澍。”
??這是個黎珂根本沒印象的名字,緊接著又是好幾個書記、秘書處、學校紀.委之類的人物,全都聞所未聞。直到一個熟悉的姓名蹦到耳邊,如炸了一聲響雷:“……數學院的鄒飛院長。”他對齊裕努努嘴,“不就是你們院長?”
??齊裕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意味不明地看了黎珂一眼。
??黎珂追問道:“教務處的徐主任不在?”
??“粵D”的線索剛浮出水麵時,她本沒有懷疑到鄒院長頭上,最先鎖定的其實是無意中脫口說過潮汕方言的徐主任。
??新媒體中心的工作人員,尤其是隸屬於電視台的那些,因為日常追蹤報道學校裏的行政新聞,對Y大的行政班底比普通學生了解更多。攝影師攤了攤手:“他的行政級別還達不到參加這種會議的水平。”
??黎珂將剛剛聽到的暗記在心裏。
??進行政大樓之前,她對仍停在樓下的所有車輛拍了一張全景照片。一眾的廣州本地車中夾雜了一輛黑色“粵D”,卻並非陳秘書所說的現代,而是奧迪。車牌上也沒有任何白油漆之類的汙漬,可想上回出現的車並不是這一輛。
??鄒院長敢對這三百萬伸手,當然不可能僅憑自己一個人。
??他的手下,甚至他的背後……還會不會牽扯出更大的黑幕?
??行政樓四樓,一雙蒼老的眼睛盯住樓下一小方空地——幾秒之前,那裏曾站過黎珂的身影。
??電梯間裏,黎珂似有所感向窗外一望——
??雲在高遠的天空中沉默著,一片一片,像極了鐵的顏色。
??叮。
??電梯到了。
??*
??所有人西裝革履,以上首的總負責人為中心圍坐。
??偌大的會議室裏,唯有一人自覺無顏麵對眾人,堅持要站在一旁。彎腰弓背,像一隻襤褸的蝦子。
??“雷先生,我想在座的各位領導都十分理解您的心情,客套話在剛才的會議上已經說得太多,就不必再說了。各位領導都很忙,撥冗齊聚實屬不易。”
??這話顯然是對在場的各位校領導說的。
??見大家多少給了回應,副校長陳澍站起身來,轉向站在會議桌前局促不安的中年男子,依舊一派和顏悅色,“三百萬是學校的公共經費,雷浩同學讓學校蒙受如此巨大的損失,即使我們十分遺憾於他的一時想不開……”他頓了頓,端起桌上的茶杯遞過去,“也不可能因此決定減免一分——雷先生,您看起來口很渴,要不要喝點茶?”
??雷父抖抖索索,抬起臉來。
??陳澍把茶杯再往前送了一下,下首的書記替他接過,進一步塞到雷父手上。陳澍說:“雷先生,我們已經簡單地調查過了,您家裏在東北有一間廠房,三百萬嘛……”
??“陳校長!”驟失獨子,連日的過度悲痛讓這個普通工人兩頰深陷,兩眼勞乏到紅腫,“廠房是親戚家的,我和孩子他媽都隻是在裏麵幫忙,哪裏拿得出……陳校長,他媽到今天還到廠裏幹活,根本走不開,所以隻有我一個人……”
??過於激動之下,茶水也跟著顫抖的手潑出來了幾滴,弄髒了一小塊地毯。
??書記連忙扶住他粗糙的手,幫他穩住茶杯,溫和地對他笑著。
??然而這張臉上溫和的笑容,卻如充斥著整個房間的其他人臉那樣,在雷父眼中化作一片青白的,搖動的圓圈,逐漸看不分明。
??“哎,”陳澍對雷家的具體細節不感興趣,直接打斷了他的話,“這就見外了,雷先生。誠然,雷浩同學犯下這種錯誤學校也有一定責任。鄒院長,和社聯對接的財務是哪一個?三年時間,社團的收支對不上都沒有及時發現嗎?”
??鄒院長是社聯的官方負責人,聞言挺起肥胖的身體,標標準準向陳澍鞠了一躬:“財務組長出於對學生的信任,沒能以學校要求的嚴格標準核實社聯上交的年度賬目。這是事發後在社聯查出的真實賬目和三年間雷浩上交給財務處的賬目,請您——過目。”
??陳澍抓起秘書傳遞過來的文件,翻看了兩頁便合起來,丟在桌麵上。
??鄒院長試探著問:“撤職或是停職,陳校長覺得怎樣的處分合適?”
??書記見雷父兩眼充著血,呆呆愣愣不知聽進去了多少,好心解釋給他聽:“雷浩爸爸,雷浩同學甚至炮製陰陽賬逃避學校的年度財務檢查……”
??言下之意,不完全是校方工作疏忽導致了今日的惡果。財務的失職是出於“對雷浩的信任”,歸根到底,是雷浩自己用心險惡,讓工作人員防不勝防。
??“對財務的處理之後的會議再討論。”陳澍揉了揉眉心,打起精神來麵對雷父,“整個事件說到底,雷浩難辭其咎。要怎麽籌錢是您該自己考慮的事,學校方麵原則上是不幹涉的。”
??雷父兩耳嗡嗡作響。此刻誅心般的疼痛,直如某一天他正帶著護目鏡焊接一塊金屬零件,手機鈴聲被工作間裏巨大的噪音輕易蓋過。等他意識到口袋裏的響動,已經累積了十幾個未接電話。
??他揎了袖,走到舊廠房的外麵來才勉強聽清對麵嘰嘰呱呱重複著的話:“是雷浩的家人嗎?雷浩自殺了……從宿舍天台,跳樓,當場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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