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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6 欲廢太子

  “春/藥!”衛敕的一聲低喝,讓寧珂卻不自覺地有了想笑的意味,然而此刻確實不該笑,於是偏了眸認真的看過去,似是問詢。


  衛敕左右看了看,臉色愈發的難看起來。


  “大人想必也知道長樂宮的新妃們。”


  飛絮扯作一團,順著風便朝寧珂撲過來,唬的寧珂一驚,然而下一刻,卻定了心神,“知道的。”


  必然是知道的。長樂宮的新妃,本是待殉於玉章宮的罪臣之後,就連當朝榮寵萬分的國相,也不過曾是那惶惶度日以待下殉中的一人而已。


  寧珂淺笑了一聲,等著衛敕的下文。


  “……長樂宮的賢妃娘娘,本甚得皇上寵愛,卻一定不願住在長樂宮,非要回玉章宮。”衛敕憤憤道,“誰也不知道賢妃娘娘是怎麽想的,總之,寧肯自降身份也要回玉章宮中才肯罷休。”


  風聲自耳畔簌簌而過,衛敕的聲音卻恍若換成方媛媛的嗤笑。


  “能為了什麽,還不是《華嚴經》中的半封聖旨……”


  原來她以為她所知道的,都不過是這一個巨大的陰謀中的冰山一角,是她自己管中窺豹,卻自以為可一葉知秋。


  蘇彥自玉章宮盜走那所謂很重要的東西已過了這麽久,想必早已不在這疏而不漏的天之中,不想,容瑄身上的春、藥卻暴露了一切,若非蘇彥和他的奸、情暴露,想必,容瑄也不願讓蘇彥離開玉章宮吧。


  而如今再次搜出春、藥,除了能說明皇室齟齬,還能說明,蘇彥其實一直都在皇城之中。


  怪不得昭和帝發了那麽大的脾氣,寧珂默然,夜間的露水清涼,卻不抵她心中的陰寒。


  外表永遠都是光鮮而亮麗的……隻是這些光鮮下的齟齬,卻齷蹉到令人難以直視。


  “多謝衛公公了。”寧珂抬起頭笑了笑。


  這是寧珂自上亥回來,第一次這樣毫無心機的笑。不同於那張假麵上,可迎奉萬人的笑意,自然而然,就如……在上亥仙客居的那次。


  多少次夜寐驚起,總以為再也見不到這樣的笑了,每一夜的千回百轉,都以為,這樣的笑不過是自己的妄想。幸而今日再見,幸而今日能見!

  藏在黑暗中的某個人,有些欣慰的歎了一聲。


  “大人請吧,可別讓皇上等急了。”衛敕見寧珂轉瞬間想的明白,便笑著又將寧珂引回了鍾粹殿,自己則執了拂塵立在鍾粹殿的大殿外,有些空廖的目光越過九重宮門,越過深青山脈,落在永遠難以企及的地平線上。


  良久,一聲長歎。


  ……


  容楚目送著寧珂再次走進鍾粹殿,又招過衛敕來叮囑幾句,才放心的回了齊王府。


  一路上回味著寧珂那一個笑,心中愈發的甜,像是泡進了蜜罐之中。


  因為難見,所以珍貴。


  夜色蒙昧,一路遊散了零星的閑人,看見容楚笑意沉沉、疾步前行,也不由的搖頭而歎,這個時候還遊蕩在路上的,隻怕又是一個癡心癡情的人兒……沒有一絲慌亂的跡象,一切都是那麽的平靜,然而不遠處燈火明滅的鐵匠鋪中,卻不時的傳來咚咚的打鐵聲,攪碎這向來風雲詭譎的皇城中,難有的祥和。


  又似乎並不平靜,容楚眼角餘光一瞥,恍惚覺得有人影一閃,進了那鐵匠鋪。


  於是快步走過去,借著燈火記下了那鐵匠鋪的名字:章記。


  皇城中出名的鐵匠鋪大抵隻有這麽一家,不是因為打鐵人的技藝高超,而是因為,據傳言給章記撐腰的那個人,高不可攀,人人談之色變。


  高,有多高?

  容楚放下天青的帷幔,手中捧了一卷《山南雜記》,笑意淺淺。


  隻怕今夜的鍾粹殿,又不會太平了……


  然而此時的鍾粹殿,卻依舊還是太平的,除了昭和帝的心思愈發的煩悶了一些。


  不知何時,窗外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攪的寧珂心中愈發的猶疑,天色漸沉,和昭和帝所談之事也有了大概的眉目,繼續留在這裏確實沒有借口,然而不留在這裏,萬一真如容楚所說,容瑄按捺不住對自己動了手,後果又豈是自己可以估量的?

  昭和帝沉吟一聲,朝後靠去。


  “這雨下的還真是時候。”


  寧珂心下詫異,卻還是擺出一副恭謹的樣子,“謹聽皇上教誨。”


  “南疆有一句古訓——”


  昭和帝支起身,眸中閃過的一點笑意便如星星之火,蔓延出燎原之勢。然而不等昭和帝說完,一直守在門外的衛敕忽然趕進來,神色惶恐的看了看昭和帝,又帶了一絲心虛的看向寧珂,匆匆忙忙便道,“皇上,豐皓軒走水了!”


  昭和帝眸中的笑意驀地凍住,連帶著寧珂的心,一下子便被凍在無垠而空闊的半空中。


  太子的動作,終於還是來了!


  待趕到豐皓軒的時候,火勢已經止住,也虧了今夜的雨,是而,除了後花園那架橫在半空的天橋險些坍塌外,並沒有造成其餘的損失。即便如此,寧珂還是小心的瞥了一眼昭和帝的神色,夜風凝滯在耳邊,昭和帝的臉色也如這風般沉重。一絲不妙閃過寧珂心中,然而究竟為何不妙,寧珂也說不清楚。


  昭和帝為人老辣,可謂喜怒不行於色。然而,豐皓軒中究竟藏了什麽?竟讓向來不露喜怒的昭和帝,將自己極差的心情昭然若揭?


  “去看看那東西還在不在。”


  暮年的帝王負手而立,仰起頭直直盯著那架燒的不成樣子的小天橋。


  “那是幾年前的事情?……”


  幾年前?

  此刻的時光流轉,昭和帝分明的看見眼前那異域女子便是倚在這小天橋上,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都是說不盡的風流。於是便動了心,誠然帝王是不該動心的,因為帝王是注定不能有心的……他動心最直接的後果就是害死了那個女子,隻可惜,那女子在異域雖有尊崇的身世,為了追求自己心愛的人來到中原,卻也不過是任人拿捏的布偶。


  忘了她是怎麽走的。似乎也是這樣一片熊熊的火海,待到他聽到這個消息後退朝趕來,留下的也不過是火海消退而去後的所有殘留。


  遲了……


  瓊華宮一夕之間淪為灰燼。


  然而,死者如斯,當年她的母後卻不允許他為了那一個異域女子而消沉自此,是而在昭和帝前往渝州避暑山莊消暑之時,僅用一個月,瓊華宮的舊址上又建了新宮,仍舊冠以瓊華之名。


  新的瓊華宮,在那女子香消雲散的一個月後,迎來了新人。


  最可笑的是,那新人,竟然是那女子的親生姊妹。


  雖常笑命運無常,然而卻不想,陰差陽錯下,至尊如他,也躲不過命運齒輪的咬合。母後監政,把他當一個架空皇帝的看,他因了權力尚小,自然生不起反抗之心,隻能一日日裏韜光養晦,如大鵬以待颶風,乘風而起,扶搖直上萬裏雲天。


  待到後來,**一掃,天下初定,他月夜逼宮奪權,雖奪回了皇權,卻也逼死了母後。


  愈來愈多的殺戮讓他的心情愈發的沒有了所謂的情誼,對妃嬪,對皇兒,對臣子,對百姓……都時時存了警惕之心,隻是午夜夢回的時候,還常常能見到那個美目宛宛的女子,舉步便如蓮花輕綻,一朵朵的開在了他的心尖。


  那是他的顏玉,他的阿顏……


  盡管為了掩人耳目,無論是對蝴蝶夫人還是對顏玉,他都一律稱作阿顏……但他心中真正的阿顏,隻有顏玉一個人。他心中的阿顏,永遠都是瓊華宮中的南疆聖巫,顏玉。


  “幾年前……”


  蒼老的帝王在殘餘的火星中喃喃自語,寧珂偏了頭,毫不意外的在昭和帝的眼角看見一抹滄桑的痕跡。


  刹那,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尚且青澀而美好的那年,沒有這麽多驚心的算計,沒有這麽多齟齬的權謀,更沒有,這驚天動地的一瞬間,寧珂聽見昭和帝近乎狠戾的笑。


  “這太子該廢了……”


  ……


  沉沉的月色最易引人沉醉,沒有人能逃得過這輪無暇明月的誘惑。


  然而,卻有人極警惕的看了一圈後,走下城牆,走進了第五重宮門的練兵場。


  “都準備好了?”


  蕭殺的雨夜,沒有人會注意,在這個淅淅瀝瀝的小雨中,會有一群人繃出最為鐵血無情的表情,整了整銀紅的鎧甲,扛起長刀,整齊劃一的朝第六重宮門快步跑去。


  雨一直下。


  待到那群人消失在長街轉角之處,容楚方才自牆角踱步而出,合住折扇,笑的清冷。


  隨即揮了揮手,“回去吧。”


  然而不等紫練要走,容楚忽然又道,“傳信進去,他們要闖宮門了。”


  紫練自樹上跳下來,“主子……”


  容楚的步伐卻忽然加快,順手揉了揉額角,一副我很困你別理我我不想理你的樣子,端出齊王的架子,眉間一挑,轉身離開。


  不生氣,不怒斥,甚至連往日裏的任務還一如往常的交代下去。


  似乎容楚一直都是容楚,未曾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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