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 無故加責
容楚似乎還是以前的容楚,仿佛一直沒有變過。
然而,隻有紫練知道,隻有不變,才是容楚最大的變化。
江南、上亥,兩人幾乎是相依為命,從血與火中,一路摸爬滾打的走過,這樣深重的情誼,怎可能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若非林江慘死,恐怕,此時皇城中又要起齊王是斷袖之癖的傳言了。
然而在這雨夜,容楚卻固執的不讓自己提起那些話題,拒絕自己對他所有的低聲下氣。
看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紫練覺得,曾幾時,在上亥碼頭上所見的那個背影,或許也如這個背影此刻孤廖一般。
思緒在這雨夜中擱淺,許久,許久……
……
而豐皓軒走水一事,便被昭和帝重重提起,卻又輕輕放下。
都留寧珂立在那燒焦了燒殘缺了的天橋下,望著那猶如風燭殘年的老人缺齒的、空洞的笑意,莫名的便覺得心口有一點涼。伸手按了按自己心所在的位置,隱隱的便抽出一絲生痛來……原來,瓊華宮的往事是這樣的,原來自己知道的,都不是實情,或許,就連他知道的,也不過是浮光往事的皮毛吧……
沈覺被急宣進了鍾粹殿,寧珂為了避免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向昭和帝告了退便獨自遊蕩在豐皓軒的花園裏。
燒焦的木梁砸在花草之上,折斷的莖幹溢出青綠的草液,濺在那焦黑了的木頭上,也不過毫無聲息的滲入,就像墨汁匯入大海,細如牛毛,然而便是這細也讓寧珂不痛快,捂著心口,隻覺得那裏也滲進了什麽,看不見也摸不到,卻一絲絲擰的她痛得難受。
大約三更天的時候,沈覺快步出了鍾粹殿,手中多了一卷裹了黃綾的聖旨。
與此同時,第六重宮門,那浩浩蕩蕩的隊伍戛然停下。
霍少宇神色凝重,負手立於城頭,“蘇煜澤,你馬上帶兵回去,我可以當作什麽都沒發生,你我仍是一處吃酒的好兄弟!”
雨淅淅瀝瀝的依舊不停下,蘇煜澤冷笑一聲,看著牆頭穩如雕塑的男子。
這麽多年來,他也算活的明白,大抵從小到大,接近他的人都存了一分不可告人的心思,因了他門第低賤,更是肆意**。直到見了容瑄,動了那一分他不該動的心思,攀附著容瑄一路,雖非平步青雲,但較之從前已是不敢想的萬幸之事。
再出乎意料的做到九城兵馬司的吏目,他一直都忠心耿耿的為容瑄行事,真的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然而,便是眼前這個男子,接近他,不帶了一絲一毫的雜念,爽朗的就如草原上淋漓的風,談笑間自有一番傲骨與風姿。
他仰慕他,卻深知做不了也接近不了他。隻能存了這念頭一日日的任憑他接近,愈是與他談笑風生心中便愈是計較,暗自不平……哪一天午夜夢回,想到的不是他?想到的不是他爽朗如天光的笑,刺破自己昏暗的人生?然明知不可能,日日裏的期待與落差就愈發的大。
如此理直氣壯的對麵他,還是第一次。
蘇煜澤苦笑了一聲,這就是人生,陰差陽錯,卻又無可奈何的人生。
“霍兄弟。”蘇煜澤怔怔的望著城頭上霍少宇背後風雲變幻的旗幟,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帶了精心斟酌過的重量,落在霍少宇耳中,便有了瑟瑟的顫抖。
“你我各為其主各司其職。兄弟我……得罪了。”
蘇煜澤極快速的略眸,掃過霍少宇的身後,粗略的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幾步走到城牆前,仰起頭,帶著可與日月比光的燦爛,“我能叫你一聲霍少宇麽?”
話音未落,城牆上便有嗖嗖的箭,如飛雨而下。
蘇煜澤不避開,卻轉了身對身後那整齊劃一的部隊疾聲指點,“角弓隻能射一次,你們快……”
一個“走”字來不及說出口,就有一支箭沒入蘇煜澤的後心,穿透銅甲的時候似有那麽微微的一怔,一如城牆上,那鮮衣怒馬的少年,深沉而糾結的心思。
然而終究是穿了過去,因為角弓發力極大,那箭即便是穿了皮肉、穿過五髒六腑,還帶著朝前衝的趨勢,連帶著蘇煜澤往前一撲,便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趁著角弓新一輪裝箭的檔口,那部隊抓緊時機快步走過,沒有人回頭去看蜷縮在雨水之中的蘇煜澤。
大位所爭,不可拘泥於一人性命。
霍少宇盯著雨水中匍匐蠕動的蘇煜澤,張了張嘴,終還是沒有發出滅口的命令。
“通知樊將軍。”
第七重門。
“你們終於來了,我還以為路上出了什麽意外。”嘮嘮叨叨的守門人打開門,在那部隊進去的檔口點了點人數,卻驚道,“怎麽少了一個人?蘇煜澤呢?”
“死了。”
距離守門人最近的那個人幹巴巴的答了一聲。
經年累月的出生入死,麵對死亡時,已沒有了一絲一毫的震撼。
“哎呀他可不能死!”守門人經曆的事多,自然一眼便看出容瑄與蘇煜澤之間的不簡單,是而此刻擔心的不是蘇煜澤,卻是那個向來難伺候的太子殿下容瑄。
“算了,一時半會兒也管不了這麽多。”那守門人緊走幾步,放起一個旗花,壓低了聲音道,“霍少帥通知了樊將軍,我剛剛已假意答應他們攔住你,恐怕拖不了多長時間,你們快走!”
第八重門。
“都準備好了?”
白袍男子驅馬而出,以眼神掃過訓練有素的部隊,做著最後一次的戰爭動員,“殿下向來帶我們不薄,事成,我們自然都是開國功臣,斷沒有不重賞的道理,而若是不成,恐怕就得殺頭,株連九族!你們怕不怕!”
“不怕!”
整齊劃一的口號,嘹亮的響在第八重門的院內,響在亂雨如注的夜空之中,久久不曾散去。
第九重。
因為最接近皇城的中樞地帶,這裏的戒備也格外森嚴一些,大多是昭和帝的心腹,也有臨時從灃威大營調回來的輪值侍衛,大多三月一換,力求做到兵不識將、將不識兵,隻能忠心效力於昭和帝。若投了昭和帝喜好,還可免了這一身戎裝,換一個太平閑官當當。
然而,便是密不透風的也有因氧化而脆弱的一天,再加上灃威大營本就是容瑄的屬下,早已有人布置好了天羅地等在那裏。
“小王哥,今日這酒喝的太多了些。”名喚虎子的守門人捅了捅小王哥,愁眉苦臉道,“到怪你叫我喝那麽多酒,若是皇上怪罪,可就是掉腦袋的事了。”
“咱們去茅廁?”小王哥笑的憨厚,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咱們一起去?”虎子皺眉,“這門口便沒了人守,可別被逮著吧。”
“沒事沒事,就去去茅廁,你也能想到被逮著?”小王哥又是一笑,“幹脆叫二柱替我們守一下。”
兩人搖搖晃晃的走了出來,小王哥忽然指著虎子身後叫了一聲,“那是什麽?”
虎子向來膽小,聽到小王哥的叫聲,一時害怕,卻不由自主的轉過了頭,這一轉,便覺得頸上一涼,便沒了知覺。
解決了虎子,小王哥磨蹭了一會兒才又回了二柱那裏,那懊喪兩人出去時間太長的二柱見小王哥回來,眼神一亮,隨即探頭看向外邊,“虎子呢?”
小王哥依舊憨憨一笑,自懷中掏出刀,狠狠抹過二柱的脖子。
隨即撓撓頭,將那刀的血跡在二柱身上擦幹淨,方才又塞回了自己的靴筒中,“去和你作伴了……”
這雨下的擾人心緒,沒有人會想到,在這漸成傾盆之勢的大雨中,有一隊人馬,正漸漸逼近鍾粹殿。
……
“沒找到?”從豐皓軒回來的衛敕伏在昭和帝耳邊低語,然而下一刻,迎來的卻是昭和帝的怒斥,“是誰縱的火!”
“奴才還不知道,但已調了豐皓軒所有的宮女和太監來問了。”衛敕急的額上滾出了汗,忙不迭的向昭和帝表明自己敬職敬業,戰戰兢兢。
“問不出來,就不必再回鍾粹殿!”
寧珂第一次見昭和帝發這麽大的脾氣,心中一驚,便稍微挪了挪,很自覺的坐到了一邊。
“寧大人,你怎麽看?”
然而不等寧珂說話,剛走出沒多遠的衛敕又折了回來,手中捏了剛從鴿房帶回來的紙條,戰戰兢兢地遞給昭和帝。寧珂自認為眼力不差,然而卻偏偏沒有看清那紙條上寫了什麽,隻是憑著昭和帝愈發沉下去的神色揣摩,怕不是好事,而且,怕還是與自己有關——
“寧大人。”
剛剛放下紙條的昭和帝語氣忽然一沉,與誠心問教不同,卻好似審訊一般。
“有人說你結黨營私,私交親王……這些暫且不算重罪,還說,今日豐皓軒走水也是你一手策劃?”
昭和帝乜了眼,因為熬夜而顯得通紅的眼射出一絲絲涼氣。
“臣一直在鍾粹殿伺候皇上,並不知道豐皓軒走水一事。”寧珂坦然,起身拜倒在昭和帝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