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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 將亂前夕

  夜裏的風聲愈發的重了起來,畫眉冷冷笑了一聲,方才理了理寢裙,披了那大紅的外衫下地,吹熄了燈,倒盡了甜白釉雙耳小鼎中燃成白粉的香灰,在那一室漸漸凝固了的旖旎氣息中,笑意也漸漸的凝注。


  幸而入夏今天被吟冬指到了後廚幫忙,最早也得在明天中午回來,否則,看見邱昱就這麽走了,還不知道又會說出什麽話、做出什麽事來。


  隻是,這種被人所操縱自己一切的感覺,真的很不好。


  容楚……我總算是,再一次如了你的願!你可開心?你可……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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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不出畫眉和吟冬所料,自那夜的邱昱的情、欲在撇見她的米色寢裙而盡數褪卻後,一連幾日,都再未踏進過這屋內半分。隻是,囑托下人們來的次數並未曾少了,反而一日日多了起來,各色手把件、玩物在進入主城的時候,都要先送到畫眉這裏來,待她挑完了,方才自上而下的分發下去。


  如此尊榮,不可謂不惹人豔羨。


  入夏知道了邱昱因看見了米色寢裙而走後,確實也懊喪了一陣子,然而又打聽到邱昱一直懷疑是阿史那玉竹指使的畫眉穿了米色寢裙,故而對阿史那玉竹也是好一陣子不冷不熱的態度後,方才會心而笑。


  犀牛角的梳子執在手中,那清涼的觸感足可以壓下心中的一切狂熱。


  梳齒穿過柔韌性極強的發絲,天生就良好的咬合感讓入夏不由得心生感歎,“我說姑娘,今可是您大喜的日子,要不要梳個墮馬髻?”


  銅鏡中的人影隱約可見笑意淺淺,淡淡的梨渦顯得她美好而祥和。


  一身的桃粉長裙,是典型的中原服飾,領邊袖口都以淺緋、嫩綠綴了一枝枝交纏的桃花,再以鵝黃、天藍所繡的並蒂合歡點綴其中,愈發的出挑。更為大膽的設計便是腰間足有六寸寬的腰帶,是南疆王室才可以用的天藍色,六色八寶或綴或繡,更是托出了她婀娜而細長的身段。


  除卻襯出她的身姿,這樣的裝扮,便是凸顯了南疆在她心中不可動搖的地位。


  邱昱親自為她挑選的這套衣服,可謂是,深思熟慮、含義萬千。


  “墮馬髻雖好看,可行動起來,卻總是不方便了些。”畫眉淺笑一聲,接過入夏手中的犀牛角梳子,“王妃大婚的時候,梳的是什麽頭?”


  “姑娘,我覺得王妃對姑娘還不錯啊,盡管外頭對王妃有各種傳言……可是,王妃準許姑娘嫁給王爺為側妃,我就覺得,姑娘這麽處處排擠王妃,是不對的。”


  入夏皺了皺眉眉,有些不解道。


  “傻丫頭,寢裙那事是個意外。”畫眉也不惱,隻是一下下梳著偏到右側來的頭發,輕輕比劃著挽了挽,方才道,“你看梳個普通的雙垂髻可好?我問你王妃,不也怕是無心衝撞了王妃麽?”


  “原是這樣!”


  入夏一臉的恍然大悟,聽完了畫眉解釋,方笑出了聲。


  “是我太過於冒進了,我就說呢,姑娘是好人,怎麽能做出這種沒……”說到這裏,自知失言,頓了頓,眼見著畫眉好似沒聽見她的口誤,才又繼續道,“這種事來。”


  “沒什麽?沒良心?”


  畫眉任由入夏將自己的頭發分成兩半,一邊一半的高高挽起,待察覺到入夏的手抖了抖,才接著道,“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做給外人看著的,借我洗刷了她好妒的名頭,日後我進了王府,還不得任她拿捏?到時候,做不做側妃是一回事,若是我沒福在側妃這位置上長長久久的坐下去,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入夏似懂非懂,然而沉吟了一番後,覺得畫眉說的也似乎有道理。


  手下的雙垂髻已然挽出了雛形,拉開了抽屜挑著各色的發簪和花鈿,金銀珠玉,造型各不相同,看的入夏眼都要花了一般。


  “就這個吧。”畫眉一眼挑出兩枚桃花形的發簪來,“這原是成雙成對要插在一邊的,如今看來,若是襯這個發型,還是兩邊一邊一個的好。”


  入夏依了畫眉所說,若說不戴之前,這雙垂髻隻顯得畫眉青稚而懵懂的話,那這本為一對的花簪分在兩邊,便一下子添出了畫眉本就有的氣韻。


  通身的氣派,若是以大紅換了桃粉,便更是貴不可言了。


  “沒想到這簪子用對了竟有這麽大的用途。”入夏似是不敢相信一般,低低的歎了一句,“若是換成大紅的……”說到這裏,自覺又說錯了話,慌忙壓下了話頭,又道,“隻是兩個花簪終是太單薄了些。姑娘可覺得,再用個什麽好?”


  “就它吧。”


  一雙纖細而修長的手指過去。


  隻是這次說話的人並不是畫眉。


  “吟冬?”入夏順著那手看過去,吟冬懷中抱著星軌,並不方便一直指著,便抱緊了星軌又頜了頜首道,“就那幾枚映花琳琅所鑲成的花鈿吧。”


  入夏撿起來在畫眉發髻上比了比,果然又是一種不尋常的味道,方才帶了幾分歎服道,“吟冬,沒想到你出去曆練了一番,這眼勁愈發的毒了。”


  吟冬也不答話,隻是騰出了一隻手給畫眉整了整發髻,便道,“快些出去,王爺都在花園裏等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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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漠此時正是一年之中最為遼闊而雄宏的時候。


  暮色半合,自地平線一直接連而來的霞雲似火,燃著了這花園中所有人的熱情。


  沾了王室的光,那些本該凋謝的花,此刻卻都開的正好,與天邊好似各色錦緞交織而成的霞光相映成趣。深淺不一的紅、濃鬱而魅惑的紫、燦燦的金、沉甸甸的橘……仿佛在這良宵一刻,天地也毫不吝惜,盡其所能的揮灑出所有的色彩。


  吟冬扶著畫眉,借著回廊的掩隱進了花園。


  眾生百態,終逃不脫帶了笑意與醉意推杯換盞……思緒一瞬間便回到了那仿佛是幾輩子幾千年之前的第一次來南疆,也是在醉意熏熏的大殿裏,眾人酒興正濃,邱鶯一舞仿佛也耗盡了她所有的心血。


  再然後,她借了“一掌國土”的刻意羞辱,邱鶯的小聰明和決烈剛強……都好似南柯一夢。


  隻是這個夢,做的時間也太久了些。


  這個夢,也該醒了。


  邱昱為了配合畫眉,向來不穿淺色的他刻意換了和畫眉的腰帶同色的長袍,滾邊處也點綴了一枝枝交纏的桃花,隻是比起畫眉的著重渲染,他衣襟上的桃花,便是純粹的裝飾作用了。


  此刻兩人坐在戲台前,桃粉天藍,一對璧人,吸引了滿園的視線。


  “你愛看什麽戲,都點來吧。”邱昱笑的寵溺。燈火映著畫眉半垂的臉,愈發的鮮活嬌嫩,此情此景,不知是好酒還是好景,都不及眼前這絕世的好人。


  “《遊園》如何?”畫眉笑意淳淳,側頭的刹那,桃花發簪反射著柔和的光照到邱昱的臉上,她所在的天地中,一瞬間極致的亮,讓他驚豔到了失神的地步。


  “恩,你若點《遊園》,那我便點《驚夢》。”


  邱昱合上了手中的冊子,叫過戲班的班頭來,將兩出戲盡數說了。心中剛剛冒出一個不算好的苗頭,卻被他狠狠的掐滅。


  這麽久了,他從未放鬆過對畫眉身份的盤查,自然知道今日更是大意不得。


  混亂之中,誰知道都會出什麽事情?

  於是,他便加重了四周的警衛,就連此刻在花園中以客人身份赴宴的,也有不少是他派進來的高手。


  記凡此刻在茅廁裏蹲著,聽著前麵花園裏傳來了咿咿呀呀的聲音,吹拉彈唱一個不少的都張羅了開來,便輕輕笑了笑,提好了褲子走出去,走到普雅梅果麵前,扯著嗓子好似抱怨道,“他娘的,今個我和我媳婦都被鎖到這花園裏了,大老粗一個,這文縐縐的戲詞,我又聽不懂。”


  “聽不懂,看啊。”普雅梅果吐出一個瓜子皮,籠著袖子跨上白玉石的高台,目光越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極快速的掃過那最為紮眼的天藍桃粉,笑了一聲,“上來坐?”


  “你看我上的去嗎?”記凡苦笑一聲,頜首示意道,“腳崴了。”


  “我拉你。”普雅梅果衝著記凡伸出手,記凡剛搭住普雅梅果的手就變了卦,“算了,還是你看吧,我去找我家媳婦。”


  普雅梅果笑了一聲,“沒出息的玩意兒。”


  然而眼神卻不從最接近戲台的地方離開。


  記凡走出了很遠,方才活動了一下攥的有些麻木的手掌,在這冷冰冰的天中,他的掌心,卻膩出一絲又一絲的汗。


  剛走了沒幾步就被人撞了一下,本就心神不寧的記凡一下就被撞到了地上,掌心擦過粗糲的地麵,便滲出了一道道的血絲。


  “誰啊,他娘的,大好的日子裏這麽晦氣。”


  記凡本就一肚子的氣,此刻全衝著眼前這人撒了出來。


  “哎,你自己不看路,怨我幹嘛!”


  這熟悉的嗓門讓記凡聽出是向來除了醫仙的話別人的話都不聽的藥童,冷笑一聲道,“呦嗬,撞了人你還有理了你?”


  “誰撞了誰啊,啊?”藥童上前一步,正要和記凡辯解,便聽見後頭趕過來的醫仙道,“不得無禮!”


  醫仙幾步走向記凡,親自扶起了記凡道,“小童頑劣,還望你,不要計較。”


  不等記凡說話,眼神一掃,注意到地麵斑駁的血跡,卻淺笑了一聲看向記凡道,“不如我親自給你上藥,就權當是致歉了。”


  涼風習習,至爽亭中,醫仙收好醫藥,對著記凡拱了拱手,“勞駕了。”


  記凡頜首,撇過藥童,冷哼一聲負手而去。


  醫仙鬆開手,一地被捏成白粉的蠟丸被風吹得四下裏飄開,再沒了半點的痕跡。幹淨的,就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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