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我在這,我來了。
東方的那一抹紅暈漸漸擴大,高升。整個長安城就這樣暴露於天地之間。
離開了常春閣後,街道上的人漸漸變得多了起來。
忽有幾個小孩在她身邊嬉鬧,稚嫩靈氣,可眼眸裏卻有些許的陰謀,他們拍了一下她的背,口裏嘀咕了句什麽,又嬉笑著跑開。
她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蕩,不知道自己再找什麽。
整個長安城偌大而繁華。可是那畢竟不是她的家,於她而言,這與孤城沒有什麽差別。
晃神間,驟然發現自己的身後有某種強大的力量在靠近一般,不由地轉過了身。
竟撞進男子如深潭一般的眸子。
他仿佛出於畫中,披著晨光而來,一襲白衣舉世無雙,麵如冠玉,卻不透露內心絲毫的情緒,那如潭水一般深幽的眸子是一望無際的魅惑,召喚出少女內心的澎湃。
驚為天人的容貌下是掩不住的清高傲岸。
頃刻間,仿佛鳥兒也在為此沉迷,屏住了呼吸,花兒搖曳生風,歡呼雀躍。
餘碗喜隻感覺周圍的空氣好像又一次要被抽幹了,自己的血液都在已一種不正常的姿態流動,凝結。
她認識這襲白衣,她認識這帶著寒氣的目光。她認識這個人……
一步一步,仿佛他踩過地方都會盛開出一朵聖潔的蓮花。
靠近了,靠近了。
空氣的塵埃都停止了漂浮。
到達自己的身前。
鼻息間隱約有他衣料上的梨花清香。餘碗喜繃直了身子,不敢妄作分毫,生怕自己的鼻尖觸碰到他潔白的長衫,玷汙了他聖潔的美好。
那如玉一般潔白的衣袖滑過她的肩膀,觸碰到她的後背……
她的身子猛地一怔,不可思議。
但隻有片刻而已。
荀軻從她的背上撕下一張紙片,修長如玉的手指在晨光中宛如天工之作。
他薄唇輕起,“你背上怎麽會有招鬼符?不撕下來,到了晚上是很危險的。”
餘碗喜咽了咽口水,許久才從夢境中清醒過來。
招鬼符?
想起剛才嬉鬧的小孩眼眸裏隱藏著的陰謀,一下子明白了個大概。
然而荀軻似乎並不在等她的回答,轉身要走。
她立馬追上他。終於讓我遇見你,又怎麽會縱緣分擦肩而過?餘碗喜跟在荀軻身後急切地問道,“你以後可以帶著我嗎?”
“不可以。”荀軻的回答顯得很平靜,幹脆利落,不加情緒。
“為什麽啊?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你已經很麻煩了。”
霎時周圍立刻炸開了一陣輕蔑的譏笑聲,像是來自地獄的嘲諷,而餘碗喜則是譏笑的中心。
她頓時憋紅了臉,鼓足了勇氣才一字一句地對前方的那個男子喊到,“我會一直跟著你,直到你願意把留我在身邊。”
然而荀軻就像是沒有聽見一樣,依舊筆直的向前走去。
周圍的譏笑聲更加放肆了。
餘碗喜也不顧周圍人的嘲諷,一路小跑的跟在他的身後。
如果連追尋的勇氣都沒有,拿什麽去奢望別人為你駐足?
從日出到遲暮,喧嚷到沉寂。
餘碗喜就那樣堅持不懈地跟在他的身後,一步不差,滴水未進。
荀軻突然頓住了腳步,如玉的側臉裏看不出內心的情緒。
身後固執的小孩也突然停住了腳步,眼神裏倔強的火焰不可撲滅。未見男子吸氣提神,隻記得他衣袂如水,如同驚鴻一麵消失在餘碗喜的視線中。
仿佛剛才那些美好的回憶皆是子虛烏有,少女的一場夢罷了。
餘碗喜愣愣地看著眼前空蕩蕩的深山,咽了咽口水,不敢相信地回憶這剛才發生的一切。
荀軻仿佛就在一眨眼的功夫人間蒸發了一樣。
深吸了一口氣,餘碗喜確信自己剛才斷然不是在做夢以後,才一鼓作氣向高山爬去。
既然決心要追上他,又怎會因荊棘止步?
她穿過一片又一片的樹林,仰望著山上很高遠的風景,隨著夜色的推進,她的視線也逐漸變得昏暗。
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離家去翹遙山的時候,餘碗喜的內心竟然翻起一陣恐懼。
晝夜更替仿佛隻在一瞬之間。
黑暗的樹林裏透不進一點月光,天地仿佛融為一體,皆被濃墨鋪蓋。
整個世界,除了黑暗,一無所有。
周圍窸窸窣窣的聲音更添了幾分恐怖的色彩,在一片未知的黑暗裏,餘碗喜頓時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陰風陣陣,她的雙腿也在止不住的打顫,冰涼的手指已經僵硬,蒼白的嘴唇也開始發抖了。
她怯生生地問著,“有人嗎……”然而她想問的,僅僅隻是那一個人在嗎。聲音有些不安,可以聽出明顯的顫音。背後的冷汗已經浸濕了衣服……
她隻能隱隱約約些許的色塊,卻看不見路,在這樣強大的黑暗麵前,餘碗喜顯得多麽的無助與弱小。
讓我看到一點白光吧,哪怕一點也好。
餘碗喜不斷摸索著向前,她走了一天,雙腿疼痛得竟有些哆嗦,一不留神竟踩空了一腳。
霎時,雙腳失去依托,身體突然猛地下沉,耳邊呼嘯著風聲,底下是萬丈深淵……
餘碗喜好似聞到了死亡的氣息,一旦落地,她將粉身碎骨……
驟然意識到,生命是那樣的脆弱,如同一片嬌嫩的花瓣,暴雨一來便變得不堪一擊。
人啊,一旦有了念想就會變得貪生怕死。
餘碗喜的腦子頓時一片空白,心驚膽顫,幾乎是沒有思考地用盡她最後的勇氣,嘶聲力竭地喊出了她的念想,“荀軻!”
“荀軻!”
一聲一聲皆是徹骨的疼痛,一聲一聲皆是來自內心的嘶吼。
不是“救命”,而是“荀軻”。
她再也無所顧忌了,肆無忌憚地喊著他的名字。
如果今夜我就要離開,就讓我拚盡全力喊完我不敢喊出的那兩個字吧!
“荀軻,荀軻!”
血液凝結,時間定格。
忽而吹來一陣風,世界好像都不複存在了,隻有那陣風。
“荀軻!”
餘碗喜的身子被猛地接住,眼前是一片亮眼的白,空氣中的塵埃都停止了跳動,深穀空靈,萬籟俱寂。唯有那一句——
“荀軻,荀軻!”
空氣中的梨花香氣充斥了整個寂夜。
她不知道荀軻為什麽又一次救了她,也不在乎荀軻是怎樣找到她的,隻是緊緊地攥著荀軻那聖潔如玉的白袍,用發抖的嘴唇拚命而無可救藥地叫著,“荀軻,荀軻,荀軻……”
“荀軻……”
“我在這,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