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大伯屋後的柏樹
大伯是一個憨厚老實的莊稼人,一生勤懇,老實巴交。
所有認識我大伯的人都說我大伯脾氣好得沒話說,從來不對任何人發火,即便是火冒三丈發著脾氣的人在他麵前,看到他和顏悅色輕言細語,氣焰先降了三分。
我們這一代的兄弟姐妹都有一個共同點,全都喜歡大伯,全都怕我爹。喜歡大伯是因為他和藹慈祥,害怕我爹是因為做錯事了我爹能把你說到哭著認錯。
大伯家屋後山尖上有一棵柏樹,很直,很高,站在樹下抬頭望,像一支寶劍直插雲霄,樹根裸露出來一部分,古古怪怪的七灣八扭。
小時候我們爬過很多樹,唯獨這一棵,我從來沒有爬上去過,太直。
小時候老喜歡往我大伯家跑,玩得肚子餓了,我母親還沒有回來,就會去大伯家喊:
“大伯,我餓了。”
大伯母就會用毛巾包一團米飯捏成飯團給我吃。
大概在我七八歲的時候,大伯在修理豬圈的時候,從圈後麵的二十多米高的坎上摔了下去,摔斷了脊梁,家裏人把他背回來的時候已經人事不省,所有人都以為我大伯挺不過來了。
我爹去請來聞名十裏八鄉的正骨聖手朱老先生,也是後來我的初中班主任文勝先生的老父親。據說朱老先生沒次外出行醫的時候,都會去自家竹林裏,砍斷一棵竹子,然後迅速接上固定,如果接成功了,證明心穩手穩,可以出門行醫,如果失敗了,證明手不穩,哪怕出再高的價錢他也不會去。
朱老先生很快來了,去了大伯的房間,不一會我爹又出來叫了幾個青壯年進去,然後就聽到我大伯大聲呻吟。
我很是好奇,扒開門縫偷偷看,看到幾個人使勁拉著大伯的手腳把他固定在床上,朱老先生赤腳在大伯背上踩,每動一下我大伯就一聲慘叫。我在門口嚇得目瞪口呆,被我母親把我一把拉開了。
再後來沒過幾天,我大伯就能坐起來吃東西了。再後來我大伯就好了,除了不能幹重活,還可以下地勞動了,跟正常人一樣,直到去世。
晚年的大伯開始咳嗽,咳嗽得喘不過氣來,一聲接一聲斷不開。漸漸的咳嗽出濃濃的痰,咳嗽加上氣喘憋得臉紫脹通紅,到後來幹脆咳出血絲。
大伯去世的時候我在縣城上高中,那時候我爹我母親都已經遠走上海為生存奔波了,三伯父也跟著兩個女兒在上海。
二伯的兒子在另一個鎮教書,他騎著摩托車去我的學校帶我回家,雨大得睜不開眼睛。我們到安場鎮上買了一串鞭炮,然後一路疾馳,可上山的時候公路塌方堵了去路,又掉回頭來沿嶺腳城鄉公路繞了一個大圈,從管理區集上山。
兄弟倆在泥濘的鄉村小路上一路顛簸掙紮著往家趕,平時縣城騎車回家隻要兩個小時,我們花了六個多小時才到家,渾身泥水。
放完鞭炮後去看了大伯父的遺容,棺材裏的大伯父靜靜躺在那裏,臉上蓋著錢紙,我拚命忍住眼淚,鼻子酸得發疼,我轉過頭去了二伯父家看我公去了。那之後我一直我陪著我公,直到大伯父的棺材出門的時候,我才出來,送大伯上山。
我公在火爐邊靜靜的坐著一直沉默,很少開口說話,也沒有流淚,坐累了就起身上床睡覺,睡醒了又起來火爐邊坐著。看著八十多歲的我公,我在想,人生三大苦:幼年喪母,中年喪妻,老年喪子,我公全都經曆過一遍了。
三年後,大伯母也中風癱瘓,臥床半年後逝去了,那時候我也遠離故土在外省,沒有來得及趕回來送她。
後來的日子裏,我常常會拿毛巾包一團米飯,捏成飯團自己吃。但無論在哪裏,無論什麽樣的米,捏出來的飯團終究沒有大伯母捏的飯團那樣的味道。
我結束對自己的放逐回到家的時候,我大哥在老家承包大麵積的土地種烤煙,賺下了錢已經把原來我公給我大伯做的石頭房子拆了,在原來的屋基上做了三層水泥磚房,四周牆上鋼化粉塗得富麗堂皇,再在頂層蓋了琉璃瓦,氣勢恢宏,大氣淩然。
屋後山尖上的那棵柏樹也砍掉了,地麵被推平了讓車好通過。我站在以前的柏樹的地方,抬頭看著藍盈盈的天空,隻感覺心裏空落落的好像缺失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