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忘情之水
神界給仙界來使備下的住處，瀟風館。
墨璟寒對於紫瀠的到來並不感到十分意外，冰冷孤傲的眼眸仿佛沒有了焦距，那濃密的眉，高挺的鼻，絕美的唇形無一不在宣示著他的高貴與優雅。一個男人美成這樣是一件特別可怕的事情，特別是他身邊還籠罩著那樣一層冰冷的氣息，叫人看了，心裏是一陣後怕。
墨璟寒輕輕抬眸看了紫瀠一眼，就絲毫無流戀之意地移開眸光，專心致誌地把玩手裏的夜光杯。
隨從的仙婢仙侍們皆是倒吸一口涼氣，仙帝陛下的脾氣最近是越來越古怪了! 若說他從前還有幾分血性，可自從那日回到仙界之後就變得冷血無情。這樣喜怒無常的仙帝陛下叫他們伺候，也是一個極大的挑戰。
紫瀠一動不動站在墨璟寒麵前不遠處，沒有開口講一句話，雪色衣裙，清冷傲然。兩個冰冷的人站在一起，整個瀟風館內的氣氛都變得異常壓抑。
“聖女殿下深夜到訪，不知有何貴幹?”墨璟寒放下手中夜光杯，看也沒看紫瀠一眼，揮手叫下人們退下。他們猶臨大赦，紛紛做鳥獸四散。
“本殿隻是覺得與仙帝陛下與本殿一位故人十分相像，欲閑聊一番，不知仙帝陛下可否賞臉?”
墨璟寒淡淡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既是聖女殿下相邀，本帝自然相陪!”
紫瀠知道他會答應，就算是因為她的身份，他也一定會答應。
想到此處，紫瀠將藏於袖中的左手握緊，月老的話依舊縈繞在她耳邊——
忘情之水，斷情忘愛，天下隻此兩瓶，還望殿下慎重使用!
席上，二人相對而坐，卻是無言。
“不知聖女殿下那位故人如今身在何方?”
墨璟寒當然知道她口中的“故人”指的就是他，不過他倒是很想聽聽看她究竟會如何作答。
紫瀠拿出湮凰戒指中存儲的“情”，推到墨璟寒麵前，淡淡地回答他的問題：“與仙帝陛下的仙妃一樣，死了。”
墨璟寒頓時身體一僵，深黯的眼底蘊滿怒火。若不是修養極好，怕是會立刻拍桌子走人，仰首飲盡杯中“情”，頓時酸甜苦辛眾般滋味凝聚於他冰冷的心頭。
他想起了當日在天曜帝宮初見紫瀠的情形，那時她就愛跟他作對，卻總是笑得那樣開懷。
他想起了和紫瀠在淩風帝國時，一同前往湖心亭赴淩曜宴席的事情。那時他看見淩曜眼中對她的愛慕，心中酸得不行。
他想起了紫瀠從天山回魅仙居時跟他說的話，她說不要動她身邊的人，否則她一定會讓他付出代價。那時他心中苦得不行，哪怕當年母親和那個人把他拋棄，他也不覺得比聽到她的話更苦。
他想起了那個雨夜，他卑微地乞求她不要走，可她卻給他那樣一個解釋……
這酒……
“此酒名為‘情’，乃月老親手釀製而成，仙帝陛下以為如何?”
不等墨璟寒將心中疑惑問出口，紫瀠便給他做了解釋。
“‘情’麽?”墨璟寒輕輕晃著手中琥珀色的酒杯，喃喃道：“真是個好名字!”
語罷，一把將杯中酒飲盡。
紫瀠淡淡笑著，兩人不再說話，隻是一杯接著一杯地喝酒。
他們這輩子都沒喝過這麽多酒!
也許是他們累了，想要好好醉一場。凡人不是有句話叫一醉解千愁嗎？
紫瀠本就與月老共飲了不少酒，如今又喝了幾壇子下去，麵帶潮紅，神情已有些恍惚。見她還要往嘴裏灌酒，墨璟寒一把抓住她的手，命令道：“飲酒傷身，不要再喝了!”
“不要!”以後她不會再有機會放縱自己了，既然如此，為何不叫她一次醉個痛快。
“你不該在這!”墨璟寒猛然放開她的手，苦笑一聲：“我會害死你!”
“你不會害死我，我是神界聖女我很強的。”紫瀠趴在檀木桌子上，臉頰泛紅，眸光微眯。
墨璟寒見她這副可愛的模樣，頓時心中怒火消了大半。
看著她絕美的睡顏，他的心跟著淪陷……
他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了。
他們都是老天的棋子，終究逃不過天命的枷鎖。
可是，他無法再裝下去。
因為是她，因為她是南風紫瀠，她是他最愛的女人，這一點從未變過。
再見她，他不知有多麽努力才能克製自己想要上前抱住她的欲望!
當聽到她那樣陌生地稱呼自己為“仙帝陛下”的時候，他的心不知有多疼!
他對她冷言冷語，拒她於千裏之外，誰又知他波瀾不驚的麵容下，那顆千瘡百孔的心，正在滴血!
南風紫瀠!你的心一定是石頭做成的!
可是怎麽辦，我依然淪陷其中，無法自拔。
“丫頭……”
卸下了所有冷漠的偽裝，這句低喃也不知包含了多少個孤寂夜晚中他對她的思念。
在仙界他的寢殿中，有一顆月靈樹，吸收日月精華長成，他時常坐在樹上飲酒。
他不知為何，每每自己去專心幹一件事情，都會想起她。結果當然是什麽事都幹不好。
忽而抬頭看見仙界的月亮，那樣皎潔，他都忘了仙界也是有月亮的。但這月亮又怎敵得過她一張笑顏?
不管她傷他有多深，他還是想她。想見她，想聽她的聲音，就連她生氣的樣子也好想。所以，不顧一切，他來找她了。無論會帶來怎樣的後果，承受多大的代價，他都想來看她一眼，哪怕是一眼就好!
“好想你……”
他的語氣是那樣哀傷，大手輕輕覆上紫瀠的腦袋，悲涼的氣息在紫瀠四周彷徨，讓她不禁皺了皺眉。
他是醉了嗎?為什麽覺得自己的眼皮突然那麽重……
好想睡……
不對，他怎麽會這樣容易醉的?難道……
墨璟寒將眸光投向裝滿“情”的酒壇。
紫瀠緩緩睜開美麗的冰藍色眸子，神智清醒，哪裏有半分醉意?
亮晶晶的眸子劃過一道不易讓人察覺的神傷，“對不起，我在給你的酒壇口熏了迷香。”
“為……為什麽?”
他有好多的話想跟她說。他想問她，她對他的冷心絕情是否都是假的；他想問她，如果不是因為婆娑劫，她會不會好好待在她身邊；他想問她，她到底有沒有愛過他!
可是，他都沒有問，隻是輕飄飄的一句為什麽，似乎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她又騙他!她又自作主張！她怎麽可以這樣?
“沒有為什麽。”紫瀠手中靈光一閃，兩瓶忘情水出現在她手中。她呼出一口氣，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顫抖，“璟寒，一個人想著一個人的滋味很不好受吧?把這個喝了，就不會再痛苦了，好不好?”
“不要……”墨璟寒伸出手想要去阻止，奈何手上一點力氣都沒有。
紫瀠擰開瓶蓋，在墨璟寒驚愕的目光中將忘情水一飲而盡。
她將另一瓶忘情水湊到墨璟寒嘴邊，想要喂他喝下。
墨璟寒瞪著她，滿臉怒容，“我——會——恨——你!”
他雖然不知道忘情水是個什麽東西，但聽它的名字也可以猜出七八分。
紫瀠淡淡微笑：“我不在乎。”
她要的就是他恨她，這樣，他就不用再悲傷了。
“嗬——”
墨璟寒的手無力地垂下。
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如果一方不在乎，另一方的堅持就會變得無比可笑。
紫瀠不指望墨璟寒能夠心甘情願喝下忘情水，所以一口飲下忘情水，吻上他冰涼的嘴唇。
並不是第一次主動吻他，但這個吻，卻冰冷到極點，不含一絲情意。
忘情水從紫瀠口中慢慢被渡到墨璟寒喉嚨裏。
他抵觸忘情水，不想喝下去，卻又貪戀她的溫柔，不願放開她的唇。
感受到他將忘情水盡數咽下，紫瀠才離開。
既無法回頭，何必不忘?既然無緣，承諾?今日種種，似水無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既是錯過，便當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