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何為皇權
皇權是什麼?
張世澤何曾思考過這樣的問題,此時被驟然問起,腦中自然是一團漿糊,茫然地搖了搖頭。
「唉!」張維賢嘆口氣,不知是在為自己這個孫子嘆息,還是在為大明嘆息。
「如今的大明已經不是二祖時期的大明了,二祖手中至高無上,生殺掠奪皆在一念之間的皇權,早已被被層層裹在了繭子里。」
這時,張世澤反駁了,說道。
「不對吧,當今聖上剛剛繼位之時,便興起貪污大案,一連懲治十幾人,去歲之時,強闖出京,又打殺三十餘人。不僅在京城,在遼東的時候,孫兒親眼所見,多達三十家士紳豪族被抄家問斬。」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張維賢開始耐心的給他講解關於這幾件大案的原委。
「咱先說說當今聖上剛繼位時興起的大案,當時軍餉貪墨已經被那熊蠻子給捅了上來,滿朝文武皆知,已經再難壓下去,無論如何,朝廷都得做出表示,而當今聖上不過是順應潮流而為之罷了。」
「即使如此,被懲治者也不過都是些芝麻大的小官,官職最高者也不過是一個兵部侍郎,這還是陛下極力才促成。」
「像這樣的案子如果放在太祖時期,哼!」
張維賢冷笑一聲,說道:「現在你應該知道陛下當時的無奈了吧。」
不等張世澤有反應,張維賢又開始說話了。
「咱們再說陛下強闖出京之事,當時所打殺之人大多為太監宮女和錦衣衛,本就是陛下的私人家奴,生死只在一念之間,這無話可說。可反觀文臣呢。」
「那是什麼罪名,公然違抗聖旨啊,而且還是在這北京城的天子腳下。這樣的罪名殺上八回都不足惜,而陛下怎麼做的,只是將那些文官以私通宮中內侍之名杖殺。」
「還有,在遼東,那些士紳豪族,私通建奴,侵佔軍屯,這樣的叛國大罪,全部誅九族都不過分,而陛下處罰他們的名義卻是謀逆行刺之罪。如此,也只能懲治其一小部分,更多的士紳豪族則是只能驅逐出遼東。」
「這樣的處罰豈能和二祖時期比?」
張世澤現在已經完全被張維賢給說服了,之前還沒這麼對比考慮過,現在經過提醒,他才感覺到之前在他眼中至高無上的皇權,原來已經被削弱至此。
除此之外,他還替朱由校感到憋屈,明明知道對方所犯何罪,卻要另立一個更為嚴厲的罪名才敢於處置,即使如此,也大多是輕拿輕放,不敢株連太多。
張世澤停下了為爺爺捶腿的動作,頹然的坐了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去,一副鬱郁的表情。
沒辦法,今天張維賢對他講的這些實在太顛覆他的認知了。
良久后,才開口問道。
「爺爺,為何會如此啊,到底何為皇權?」
「皇權啊,皇權最主要的便是兵與稅。」張維賢拿起那封請帖來,說道。「沒兵的話,放屁都是不響的,沒糧沒稅,則沒有辦法養兵。而要徵稅,則需要官,所以這兵與稅後邊還應該加一個官,至於這官嘛,自然便是官員任免的權利了。」
張維賢剛說到這裡,張世澤經過剛才的打擊后,彷彿被打開了任督二脈一般,此刻念頭通達,立刻想到了什麼,說道。
「爺爺我明白了,之前實行的吏員轉官之策,為得便是拿回官員的任免權,而編練新軍則是為了軍權。」
說著,張世澤又看向張維賢手中的那封請帖,嘴唇有些顫抖地說道。
「而此次改製鹽政,便是為了錢稅。」
說完后,他猛然的意識到,原來陛下早就看明白了這一點,為此很早之前便開始布局了,而反觀自己呢,卻是經過爺爺的提點才想到這些。
陛下直到今年也才年僅十七歲啊,就如此心智如妖。
張世澤心中震驚的同時,也在暗暗為朱由校擔憂,原來在一切都看不見的表面之下,爭鬥竟然無時無刻不再發生著。
一方想要將對方困死在金絲籠中,而另一方想要衝破層層枷鎖。
「爺爺,你說陛下會成功嗎?」張世澤有些不安地問道。
這一次張維賢卻難得的沒有再說話了,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不知該如何開口。
而張世澤問完之後,卻彷彿再為自己打氣一般,說道。
「陛下實行吏員轉官之策,是站在天下所有吏員的這一邊的,有這麼多吏員為後盾,大勢所趨之下,應該能夠成功吧。」
「還有,還有陛下編練了新軍,設立了軍機司,已然成形。」
「現如今又改製鹽政,勛貴,文武大臣,還有商人,所有人都會受益,也沒有道理會失敗啊。」
看到張世澤終於想明白了這些,張維賢欣慰地心中暗暗點頭。
畢竟,張世澤又不是真的傻,只是之前站的地方不夠高,眼光放得不夠遠罷了,現在經過提點,便能立刻明白,說明資質不錯。
要不然的話,張維賢也不會這樣著重培養他。
「這便是咱們這位陛下的厲害之處啊,驅之以利,應勢利導,玩的不可謂不熟。」忽然,張維賢話鋒又一轉,說道。
「可是即便如此,陛下到底能不能成功也尚未可知。」
「啊?」剛才聽到張維賢也贊同自己的話,張世澤剛放下的心,等聽到後半句時,又忍不住再次提了起來。
張維賢此時彷彿一個在計算著什麼似的老狐狸一般,雙眼放光,幽幽地說道。
「如若老夫所料不錯的話,吏員轉官之策恐怕已經被那些人給玩廢了,並不能達到預期的效果。」
「還有兵,現如今所編練的勇衛營,才不過區區一萬多人,根本成不了什麼氣候,而且無論是吃食還是銀餉,都是其他邊防軍的數倍。若是手裡沒有源源不斷流入的銀子,恐怕很難再擴招了。」
「那這個?」張世澤指了指那張請帖。
這一次,張維賢沒有再回答了,而是反問道。
「你知道爺爺為何要給你講江南九大家的故事嗎?」
張世澤搖搖頭,他只是當作故事來聽的。
這次張維賢沒有再停頓,繼續說道。
「就是這些人,他們是最不希望皇帝重新掌權的。最重要的是,他們手裡有出海的船。」
這一次張世澤又開始迷糊了,不解的問道。
「有船?有船又如何?」
「有船則可以遠洋海外,去往他國。」張維賢看了看周圍,忽然壓低聲音,說道,「你覺得當今聖上這次再不能重新掌權的話,這大明還能有多少氣數?」
想不到做為一個世受國恩的英國公,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張世澤已經完全驚呆了。
沒有理會其他,張維賢繼續說道。
「以我看啊,不出幾十年,便有滅國之危。我一個黃土埋半截的人是看不到了,可孫兒你卻有可能經歷這場變故。」
說到這裡,張維賢不禁老淚縱橫,抓著張世澤的手說道。
「改朝換代,百姓還是那些百姓,一樣種地一樣納糧,滿朝的官員還會是那些官員,無論誰坐了這天下都要用到他們,可是咱們與國同休之勛貴該如何自處啊。」
「我一個黃土埋半截的老頭子,你以為我不敢堅定地站在陛下的這邊?你以為我怕江南那些人嗎?還不是為了府里上上下下數百口人有一條退路。」
張維賢擦了擦淚,平復了一下心情,說道。
「我聽那些人說過,在這個世界上啊,除了咱們大明,在極西之地還有無數個國家。若是真的有那麼一天,記得爺爺今天對你說的話,能逃則逃,不要白白賠了性命,帶上全家老小找到那些海商,坐船遠走海外吧。」
「以咱們英國公幾代下來與那些人的交情……」
張維賢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打斷了,只見張世澤滿臉失望地看著他,搖了搖頭堅定的說道。
「正如爺爺所說,其他人都可以叛投新君,而唯有我等勛貴之家不可,那為何還瞻前顧後,豈不令陛下更加孤立無援?!」
「爺爺你不敢追隨於陛下,你怕得罪於南邊的那些人,但是孫兒不怕。」說著,張世澤拿起那封請帖,向外走去。
走到門口時,張世澤的身子忽然停頓了下來。張維賢以為他醒悟過來了呢。
卻不想張世澤只是堅定地說道。
「若是真的有那麼一天,我張世澤必定誓死守衛陛下,除非他們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