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璧

  瑾姬片刻後醒來,對宋子攸說隻是一時氣堵。他不放心請醫生來。誰料,醫生把脈時麵生難色,猶豫再三道:“令狐小姐沒得病,而是懷孕兩月有餘了。”


  ??他震驚地拉醫生出屋一再確認,得到極為肯定的答複後,又多給銀兩求醫生千萬不要外傳。他回屋見她抓著被子發抖,臉上是絕望地慘白:“我早就沒臉苟活世上了,祖父請帶我走吧!”“那個人是誰?我去找他。”他想為她補救。“不要找!”她恐懼地拽住他,拚命晃頭。


  ??一切源自她在街頭遇見那個驛卒。“我知道令狐小姐的秘密。”驛卒色迷迷接近她,她又厭又怕想躲開,那人攔住她露出黃牙:“我看了你給曹二公子的信,我能讓全城都知道你對他死纏爛打。”她緊張地停下腳步,曹懌帶給自己的苦澀永遠隱埋就好了,她不想成為人們的笑柄。“令狐小姐隻要聽我的話,就不會有人知道。”那人笑得猥瑣。


  ??於是,她懦弱而茫然地由他擺布,走進一幢破舊髒亂的房子。在那裏他對她做了很惡心的事,她已不願回想,仿佛被糟蹋的身體不屬於自己,心底被曹懌烙下的傷疤不斷擴大。兩月前驛卒調往外地,她以為總算結束了,卻不想……


  ??她破碎地哭訴著,他已下定決心,鄭重道:“我願做孩子的父親……我娶你。”他要維護她的名節、保住她的性命。她愣過之後,哭得更厲害:“我對你那麽不好,你為何不嫌棄我?你真傻。”他憨憨地笑:“我就是傻子,配不上最美的幽蘭呀。”即使這朵幽蘭被汙染了,他也要擦去塵埃,恢複她本來的光彩。


  ??她眼中燃起的希望很快熄滅:“我在服喪時有孕,是陷你於不義,你還是不要管我了。”“我們離開沙州去鄉下生養,不用理會那些閑話。”他顯示出男子氣概,為她樹立信心:“總會有辦法的,我努力掙錢養家,讓你和孩子過得好。”


  ??她感激地淚中帶笑,他小心握住她的雙手,一開始十分僵硬,漸漸適應了那種相握的感覺。後來她累了,主動靠在他肩上,他摟住她充滿幸福,待她入睡以後才笑著閉眼,暢想如何經營他們的小家……


  ??一夜淅瀝的秋雨,宋子攸睡醒後,發現瑾姬不見了,宅子裏也沒有她的蹤影。那不是做夢!他發瘋地到處尋找,全無她的下落。瑾姬你後悔接納我沒關係,但不要出走啊!

  ??曹恂獲悉趕往千佛洞,會合靈遙在這一帶找,或許瑾姬想不開要出家。雨後宕泉河水微漲,緩緩漂來一團灰白色。“那是什麽?”靈遙衝向岸邊,驚見瑾姬浮在河麵上,麻布孝服在身下散開,安詳地攤著手臂一動不動,然而臉是冰冷的白色。


  ??她對宋子攸食言了,投入水中幹幹淨淨了結自己。她不願一輩子承受不幸的回憶,不喜歡他何必牽累他?

  ??呼喊塞在嗓子裏,靈遙掩住眼睛不忍看,曹恂把瑾姬從水裏抱出時也淌下淚。宋子攸原本瀕於崩潰,得知她的死訊反而鎮靜下來。他對她的隱秘守口如瓶,大家都以為她是悲慟無法自拔,追隨祖父而去。


  ??同窗男生人人傷心,剛送走老師,又送走幽蘭般純靜芬芳的她,將她安葬在令狐夫子墓旁。“我們更得珍惜清泉妹妹了。”悼念完瑾姬後,男生們對靈遙說:“在你有清泉妹夫之前,我們都聽你召喚。”真正的“清泉妹夫”曹恂悄悄對她搖頭,有自己就夠了,她若召喚別人他會嫉妒的。


  ??此後,令狐家的房子被遠親得逞收走,宋子攸在書院謀了份文書的差事,仍如往日那樣沉悶寡語,也沒再說一句反感曹懌的話。可是,心中的怒火在平靜的表象下愈燃愈烈:“曹懌,我一定要讓你付出慘重代價!”


  ??曹懌從家信中知道夫子和瑾姬去世了,這癡姑娘終於不再騷擾自己了。一陣香風飄過,他丟開信,看著眼前女子曼妙的體態。女子扭臉衝他嬌滴滴地笑,他伸手捏住她軟軟的腰。


  ??堂姐向二皇子撒嬌要來一名侍女送給他,說他獨自在京城得有人照顧起居,順便趕走可能勾引二皇子的妖精。他做過任人使喚的小廝,哪裏需要人伺候?不過他不介意身邊有漂亮女人,自幼長在聲色場所,見慣了男歡女愛、逢場作戲,他早已學會這些。


  ??美色並未誘他沉迷荒廢,他一邊不耽誤從太學汲取有用的學問,一邊結交各色人物挖掘向上的機會。表麵上他既不輕狂也不攀附,不但有書生氣的謙恭,而且表現出處事的圓滑,見什麽就能說什麽話、做什麽事,誰都不會反感這樣的踏實後生。


  ??雖然家遠在邊陲,他也從不想家,但他懂得家族越強大對自己越有助益,源源不斷向父親傳遞京中動向,包括沙州各方最關心的東安王。有時他給堂姐出點固寵的小花招,比如建議不必苛待失寵的陰靈逸,顯得賢惠且重同鄉情誼。


  ??“殿下說我裝得不像,還笑我可愛。”下次見麵堂姐高興地說,看來很合二皇子的胃口。他曾在王府見過一次垂首低眉的陰靈逸,對受到堂姐排擠的她居然有點同情,難道是因為她妹妹……


  ??“你這無情之人,怎麽像是動了點感情?”侍女彈了下他的腦門取笑。他的手在她身上遊走:“你也沒有真感情,管我呢?”“是啊,感情最不可靠,可靠的隻有銀子。”她花枝亂顫地笑。他們都不相信感情,隻是各取所需。


  ??東安王即將駕臨沙州,陰紹提前派陰靈遠和幾個官員上京,陪同東安王的車隊以隨時聽候差遣,表達沙州的恭迎之意,也盡早摸清東安王的脾氣。曹敬則感到被陰紹占先一步,督促曹恂加緊籌備迎接。


  ??曹恂沒那麽熱心,盡管認真完成父親交待的事情,但他更願把精力投到戈壁烽燧的修葺上。那些年久失修的烽燧若能修複,敵人進犯便能及時預警,使軍隊馳援速度加快。自然父親不會給他錢與人力,斥他不懂何為重要,邊防怎比得了東安王?

  ??等忙過這段,他準備向父母推進與靈遙的婚事,滿十五歲她就可以出嫁了。現在他很難偷出空閑天天見她,她從不抱怨什麽。小沙可不管,有時他隔一天來,它便用爪子撓他表示強烈不滿。


  ??東安王正式進駐沙州的那一日,迎接儀式甚為盛大,曹恂和一名張氏子弟被安排擔任儀仗先導,立在大多數人前麵,這是父親有意讓他露臉。


  ??明黃的旌旗一闖進視野裏,城門外恭候的人們立即下拜。長長的車隊迤邐行來,東安王沒有安坐車中,騎著高大的駿馬穩步當先。曹恂心想,四十多歲的他正如弟弟形容,身材保養得勻稱,和氣的笑容中透出精幹。


  ??東安王讓眾人平身,陰紹上前恭請入城。曹恂隻會儀仗迅速排列在車隊兩側,跨上馬與張氏子弟一左一右為東安王引路。沿著橫貫城內東西的大道,他很好地控製行進的節奏,使東安王充分地閱視全城,也使道旁百姓瞻仰王者的威嚴。


  ??他還提防地掃視兩旁留意危險,目光看向哪裏,人群裏便有一陣興奮地動響,似乎都是為了看他。車中坐著東安王的親眷,有人也挑起窗簾一角看外麵。他看見靈遙在靠後的角落望著自己,不好熱鬧的她絕對是為自己才來,他眼裏頓時聚起笑,哪怕被再多愛慕圍繞,全不及她溫馨地微笑半分。待見到索靜君熱切的眼神,他輕偏視線避開。


  ??到達王府,曹恂下馬和大夥躬身側立,請東安王進府。東安王走至他身邊停下問:“你是曹敬則的長子?”“是,殿下。”他正常答。“本王在京城就聽說過你。”東安王朗笑道,扭頭看後方:“素璧,把你悶壞了吧?”


  ??但見一名穿著杏黃長裙的少女從車中下來,陰靈遠馬上殷勤地陪到她身旁。“一點也不悶,父王。”少女容顏出眾,令所有人眼前為之一亮,氣質中兼具高貴與隨和:“我挺喜歡沙州的。”


  ??她挽起父王的胳膊,活潑地笑眸瞧過眾人,最後落向曹恂。“你不是小孩子了,不準貪玩。”東安王用溺愛地語氣說,任女兒拉著走開,在場的人幾乎都無法從腦海中揮去她的模樣。


  ??轉眼間,東安王的掌上明珠、郡主元素璧已經為沙州每一個人所知。人們交口相傳:郡主的美貌沙州無人能及、性格無可挑剔,無處不是優點,無處不得人心。如果說以前沙州最受矚目的姑娘是索靜君,那麽如今風頭完全被郡主取代。


  ??靈遙聽小尼姑們談論不大信,這其中有多少奉承和誇張的成分?當東安王攜郡主拜謁千佛洞,她親眼看到才不得不服:郡主貌美端麗毋須多言,難得的是地位尊貴如此,竟沒有絲毫傲慢派頭,穿著樸素大方,即使對普通僧尼百姓也麵帶親善。


  ??東安王點名叫上曹恂,曹恂不敢躋身於尊長們之間,主要引導著郡主。元素璧興致勃勃不住問他,對千佛洞讚不絕口。“我本來容易生病,太後娘娘叫我留在宮裏不要來,那多無趣。”她對他說:“我到這裏以來身體好得很,這就是緣分吧!”


  ??月上山崖,河邊的靈遙和曹恂拉起手。“無人不跟我講郡主的話題,你怎麽一句也不提?”她也忍不住談元素璧。他不假思索道:“和你相聚的時間多寶貴,我舍不得浪費在無關的上麵。”是啊,就這樣與他手牽著手,她覺得一輩子也不悶。


  ??“你父親最近氣色不大好,是不是過於操勞了?”這是他認為相關的事。“東安王對下屬要求很高?”她的反應不再是厭煩。“是,殿下很有想法,打算開展不少規劃。”他接著問:“回家看看嗎?”“等一等吧。”她沒直言拒絕,堅決的心好像漸有一丁點鬆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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