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盡

  索靜君召集大家:“久坐太沒意思,我們陪郡主隨處轉一轉吧。”大家聚集到郡主周圍,索靜君眼尖地問妹妹:“你家小姑哪兒去了?”索麗君怕挨姐姐訓,忙叫人找去。而後,侍女在兩邊提燈開道,女子們款款而行、品覽夜景。


  ??曹懌終於找回自己時,一切都不能挽回了!靈遙紋絲不動地躺著,氣息細弱,不知是昏是醒。他隻記得喝下葡萄美酒之後,就被瘋狂的欲望主宰,仿佛餓極的野獸遇到誘人的獵物,完全失去了本性。這是他最為不屑的行徑,憑自己的魅力用不著對女人強取,他確實沒想過如此獲得她,難道是對她欲念太深在作祟……


  ??他悔痛地俯身想抱起她,猛然想到:她那麽愛憎鮮明,肯定恨得要殺了自己!哥哥也輕饒不了自己。“靈遙你少恨我一些,我會補償你的!”他慌忙自我開脫,撿起裙子往她身上一遮,紮好衣服便逃離現場,不忘拎走裝滿她心意的包裹。他磕磕絆絆跑回家,摔了幾跤而不自知。


  ??是夜,他向父親托詞二皇子臨時召返,失魂落魄上路逃向京城,越遠避沙州越好……


  ??晚風吹動蒙臉的手帕,靈遙徐緩地恢複覺知,內外分不出哪裏更痛,從深淵回到慘淡的現狀,今後的人生就此坍塌了……但來不及釋放悲與恨,她揭下手帕,首先得快點離開,郡主她們就在附近,不要讓人看到。


  ??然而,近旁直立著一條人影,他還留在這裏?不對,她看清是個雙手捂嘴的小丫鬟,被她衣衫不整的樣子嚇呆了。她裹緊衣裙,淒然地與丫鬟對視,解釋不了自己的狼狽,一旦動作更顯狼狽。


  ??這時,花園外映出亮光,一群女子細碎的聲音傳進來。丫鬟看向門口又回看靈遙,表情慌怕不已。靈遙明白出不去了,按理說她們會繞開……


  ??“這是何處?”經過黑沉沉的小花園,元素璧看過去問。“是座翻新的園子,我小時候玩過,進去瞧瞧嘛。”索靜君引著眾女進園,侍女的燈籠照亮園中的草地與假山,草坪雜亂,空無一人。


  ??在她們推門的同時,丫鬟快速拽起有點遲鈍的靈遙,藏進假山石後麵的空隙裏。兩個女孩擠在一起,盡力壓著呼吸。靈遙才想起丫鬟是自家侍女,新來的還叫不上名。


  ??“咦?”索靜君看出異常,走向雜亂處拾起一件東西。元素璧在燈光下瞧出,像是女衣上斷裂的絲帶。發生過何事?其他人交流著眼神。


  ??“誰在這裏幹了什麽!”索靜君高聲發問,厲害地目光在四周搜索。靈遙感到丫鬟哆嗦一下,自己裙子還沒穿好,頭發也是亂的,不正是索靜君喜於見到的?此刻進退不得,隻有寄希望於她們找不到,可是園子這樣小……


  ??索靜君一邊走動,一邊嘲笑:“人還在嗎?”難道連最後一點尊嚴都無法維持,把自己的肮髒暴露給她們?尤其是郡主,一無是處的自己怎配跟完美的她爭曹恂?靈遙牙齒陷入唇間,心在泣淚。


  ??“在。”丫鬟忽然應聲,手背到身後衝靈遙搖了搖,主動出去了。


  ??果然猜中有人,索靜君拋出連串質問:“你是誰家的?就你一個人?藏起來做什麽醜事?”丫鬟怕得不敢抬頭:“婢子是……陰家的,偷懶跑到這兒躲著主人……”她在掩護靈遙。


  ??“休想扯謊!”索靜君不滿足隻揪出個丫鬟:“你家小姐跑哪兒去了?快說實話。”她的氣場太盛,丫鬟編不上來,嗚嗚哭了。靈遙已經平靜許多,倘若索靜君再刁難丫鬟,自己衝出去隨她們取笑,總比當縮頭烏龜好。


  ??“不說?我可就搜了。”索靜君搡開丫鬟,直朝假山石找去,距靈遙隻差幾步,大家都等著樂子瞧。“算了吧。”一直不語的元素璧出聲製止,客氣說道:“索姐姐批評的對,不過這丫頭歲數還小,仔細管教就行了。”


  ??郡主有令怎能不聽,索靜君在假山石邊停步:“郡主,說不定裏麵有名堂呢。”元素璧寬容地一笑,不想逼人太甚。


  ??燈光遠去,女子們窸窣地走出花園,重歸於僻靜。竟是郡主幫了自己,這份善意卻加重靈遙的負擔,她抓緊簪起亂發,格外厭惡自己,厭惡自己對郡主並沒多麽感激。


  ??丫鬟很快又溜回來,見她衣裙有撕破,二話不問掏出手帕為她遮蓋。靈遙油然而生親切感:“你的名字是?”“安蘿。”丫鬟懂事地不多話。


  ??勉強清理得體麵一些,靈遙趕在散席前躲進馬車。索麗君乘車時問她為何缺席,她以病了小睡對付過去。到家一踏進隻屬於自己和娘的偏院,她立刻閂緊院門,從井中汲取一大桶涼水,在屋裏把周身上下擦淨,擦掉他留下的印記,甚至用力得擦破了肌膚。


  ??然後她蒙進被子裏,終於痛哭一場,哭出不可能訴之於人的恐慌、恥辱和破滅。小沙也鑽進被子,爪子撥著主人的長發,好似安撫一般輕聲喵著。哭了片時,她用手背衣袖蹭掉眼淚,必須直麵不幸:不久前定慧帶來希望的“婚約”化為泡影,自己與曹恂情盡於此、注定訣別!因為她決意報仇雪恨、殺死曹懌。眼下她隻有這唯一目標,其餘不願想、也不敢想。


  ??她找出一把短劍,藏於緊袖長衫中,破曉未至來到曹府取曹懌性命。結果,她聽見門口下人在聊二公子昨夜回京的新鮮事。他居然逃得這麽快!她當即回去跨上馬,奔出沙州城外。


  ??她竭力鎮靜,沿路細細打聽他的行程,得知他的馬車在每個驛站停靠很短,來去非常倉促,而且不斷改變路線,狡猾地甩脫追趕。她一口水也沒喝,追錯了好幾個地方,半夜在一個驛站歇腳,從馬夫口中得到訊息:曹懌的馬車經過了此地,言語中好像趕往鄰縣投宿。


  ??靈遙還沒喘過氣即刻就走,心被殺死他的迫願填滿。摸黑追到鄰縣驛站,車夫描述的馬車正停在那裏。驛站已滅燈沉睡,他躲在哪一間客房裏?


  ??她長吸一口氣,辨識空氣中稀微的藥香,拔劍出鞘,悄躍向散發藥香的屋子。她心念著“曹懌,納命來”,破門而入衝到床前,一劍刺中上麵躺著的人。不意劍尖所刺空無一物,被子裏沒有人!


  ??身後傳出響動,她扭身見一個高壯人影赤手攔截自己。兩人展開交手,她揮劍淩厲,其實外強中幹,全靠仇恨撐著;而那人武功雖勝她一籌,似乎留有餘地,並無傷人招式。十幾個回合後,那人巧力擰過她握劍的手,抽走了她的短劍。


  ??“陰小姐,不必追曹公子了,公子根本沒走這條路。”那人開口說明目的,他是二皇子指派侍從曹懌的武士。“你騙人。”她不肯信還想奪劍。武士晃亮火折照向睡床,一件長衣蓋在被上,被劍刺穿一個破洞。


  ??曹懌用沾著藥味的衣服騙了她,自己沿著相反方向逃竄,每至一座驛站便更換快馬,晝夜相連趕路,已甩開她數百裏,意味著她沒法追上他了。“公子說路程太遠,讓我送你回去。”武士按步驟行事,曹懌計算好了對她的每一步操控。


  ??靈遙不甘而憤懣地擺頭,忽地吐出一大口鮮血,不能複仇還有何希望?“你刺破他的衣服,也算作刺他一劍吧。”武士扶著力竭的她登上馬車,駕車返向沙州。


  ??曹懌東行駛出戈壁,通往京城盡是坦途,該好好動腦筋經營自己的前程了。但是他集中不了精力,眉心緊鎖,睜眼合眼全是那一夜的失控。一定是宋子攸的酒做了手腳!該死,被自己無比輕視的蠢人暗算了!他冷汗涔涔,惱羞攻心,摁住胸前猛咳幾下,咳出的烏血濺到白色袍服上。


  ??與生俱來的病在千佛洞休養的幾年逐漸變好,赴京求學以來,他慢慢減少用藥,甚至可以停藥像健康人一樣享受酒色。如今,他覺得自己再不會痊愈了。與酒中的毒無關,病由心生,無藥可解……


  ??武士將靈遙送回沙州後,依曹懌指示去找在書院當差的宋子攸,書院小廝說他消失多日,沒幾個人關心他的去向。武士在城裏繼續找,一點點問到宋子攸的行跡,有人瞧見他隻身走進戈壁沒再出來。一個廢物書生不是死路一條嗎?武士想:即便找到他曹公子也會殺死他。


  ??病來如山倒,靈遙歸家倒床不起。原本的病拖著不吃藥,加之身體受極大摧殘、精神遭嚴重刺激,一旦抽走複仇的支柱,人就立時垮下來。冷一陣熱一陣,昏一陣醒一陣,喘不動站不起。


  ??正如她離家無人發覺,病倒亦乏人注意,自己扛著病痛的侵蝕,幾至自暴自棄。昏沉中有時見到娘,她喊道:娘,帶我走吧!悲哀的娘轉眼即逝;有時看到曹恂,她對微笑的他流淚不言,步步遠去。


  ??陰紹散步路過偏院,院外有個小丫鬟偷偷扒著門縫向裏看,沒關嚴的門突然開了,一隻黃貓跑出來咬住她的裙角拽她進門。丫鬟掙亂中見老爺走來,緊張得吐不出字。他並沒苛責:“去侍候小姐吧。”


  ??這丫鬟就是在花園幫助靈遙的安蘿,盡管不懂在小姐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麽,但她感到是很可怕的事,因此時而跑來察看動靜,唯有她知道小姐幾天沒出門了。黃貓小沙把她拽進臥房,她看見小姐缺乏生氣地躺在床上,黯淡的小臉變得不像以前的她了。


  ??“小姐。”安蘿叫她沒有應聲,慌得跑出去追未走遠的陰紹:“老爺,小姐不好了!”陰紹聞聲跟她去看女兒,女兒的病態令他想到天漪重病時的模樣,他趕緊叫醫生來診療,安蘿被留下專門服侍她。醫生查不出確切病因,隻說風寒拖延、鬱積於心,開了很多補養的藥。


  ??“阿遙,你這是為何……”陰紹想不通女兒病勢如此嚴重,怪自己對她前些天咳嗽太粗心。“難道是?嗐!”他猜到或許與曹恂有關,卻很難左右曹敬則。靈遙偏開臉,心明爹爹所指,涉及曹恂倍加傷心。


  ??他自認仍招女兒討厭,說什麽都不對。和女兒共處的有限時間,他急在心裏、愛莫能助。


  ??曹恂結束在戈壁的征程,一是父親催得太緊,一是期盼與靈遙完婚。可惜見不著弟弟,前幾天他得悉弟弟走了,怎麽說走就走呢?還是捉摸不定的個性啊。


  ??千佛洞一入視野,他便頻頻向遠望,她會現身於哪片人少的地方?他始終沒望見她,她應該從定慧法師口中知曉婚事了……他不是很安心,更多的是憧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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