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沈挽情也覺察出不對, 她皺了下眉,剛準備起身。忽然,桌上的燭火陡然滅了, 整個屋子頓時陷入黑暗之中。
在幽暗封閉的環境下, 其它感官會被無限放大。
細碎的鈴鐺聲不知從何處響起,忽遠忽近,生出幾分詭異和瘮人。那股冷氣從腳邊一路向上蔓延, 讓人後背發寒。
「退後。」謝無衍將她往身後帶了帶。
他凝神, 想要探查這股力量來源的方向, 但剛剛蘊力, 封印咒便猛地加深了顏色, 迅速蔓延開來。
謝無衍悶哼一聲,攥緊拳頭, 青筋暴起。
沈挽情覺察出不對,伸手一扶, 才發現那封印咒已經蔓延至他的脖頸,甚至還在一路向上。
等等,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嚴重?
她猛地抬頭看向窗外。
今日是滿月。
難道說……
那藏匿於黑暗中的人, 似乎也發現了謝無衍的虧損。當即,那鈴鐺聲越來越響,每一聲都彷彿震著人耳膜,讓人感到頭腦昏厥。
「鐺——」
鈴鐺碎了。
屋內的威壓一下子加強,無形之中產生一道巨大的屏障, 橫空震開, 伴隨這一道靈力匯聚而成的紫光, 朝著謝無衍的發現襲去。
這一切發生在頃刻之間。
然而謝無衍將眼一抬, 側身, 拔劍,動作乾脆凌冽。
鋒刃撞上了那道紫光,硬生生地將其劈開。
然而就在這時,那道光卻陡然散成了一片霧,十分迅速地將他包裹住。
鈴鐺聲再一次響了起來。
只是不是在屋內,而是在謝無衍的腦海中。
迷仙引。
天道宮的秘術之一,掌握者寥寥無幾。
它能潛入你的神府,在短暫的時間裡讓你產生幻象,控制你的認知,從而操控你做出錯誤的選擇。
謝無衍再次睜眼時,周圍是一片血海,冥魔嘶吼咆哮著,到處都是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他低頭,發現自己滿手血污,劍鋒還淌著鮮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謝無衍。」
有人喊他。
謝無衍抬起頭,沈挽情就站在不遠處,笑意瀲灧地看著自己,穿著無比招搖的紅色,站在一片荒蕪之中,顯得格外打眼。
謝無衍朝她走過去,在她面前停下步子。
「我知道你是誰。」她說。
下一秒,血液飛濺。
匕首扎入了謝無衍的胸膛,在一瞬間染紅了他的衣襟。
就像許久之前,玄天后山上,沈挽情想要做的那樣。
她還是會殺了他。
謝無衍看著她。
沈挽情笑著說:「我一直知道你是誰。」
謝無衍沒說話,只是垂眼無比安靜地望著她的眸,許久后,扯了下唇角,緩緩吐出三個字。
眼前的濃霧慢慢散開,周圍的景象像是被吹散的煙一般,慢慢變淺,直至消失。
「謝無衍!」沈挽情略帶些焦急的聲音響起。她撲進那團濃霧之中,握住了謝無衍的手腕,「你沒事……」
謝無衍眸光微動,手腕一震,抬起手,劍鋒抵住她的脖頸。
沈挽情的動作一頓,聲音戛然而止。
氣氛宛若在一瞬間被凝固。
那細碎的鈴鐺聲再次響起,宛若一道催命符。
謝無衍的眸色冷得出奇。
長劍生風,裹挾著凌厲的氣流。然而卻擦著沈挽情的脖子,徑直沒入黑暗之中。
「刺啦——」
鮮血噴濺。
周圍充滿著壓迫感的氣壓頓時一松,頃刻間便被瓦解。
「怎麼可能……」黑暗中,傳來青年錯愕的聲音。
燭火陡然亮起,將方才神龍不見尾的那人給照得明明白白。
怎麼可能?
他雖然沒辦法看見每個人在中迷仙引之後,腦海里出現的畫面。但幻象會根據施法人心中所想而產生變換。
他想看謝無衍同沈挽情反目成仇,自己得意坐山觀虎鬥,坐收漁翁之利。
但為什麼……
謝無衍連眼都沒眨一下。
並不是迷仙引對他毫無作用,滿月之日,他無法動用自身妖力,所以那秘術是真真實實起了作用的。
只是那幻像對他來說,根本就無所謂。
他不在乎沈挽情會不會殺死自己。
永遠不會在乎。
終於看清藏匿於黑暗中人的樣貌,沈挽情皺了下眉。
這人很眼熟,分明是今日在大廳內的一位玄天閣高階弟子。
可剛才他所用的功法以及秘術,看上去卻並不是玄天閣所傳授的。
「你是天道宮的人。」謝無衍的劍抵得更深,眸中沒半點波瀾,「誰派你來的?」
青年嘴角滲出些鮮血,他沒有回答謝無衍的問題,一張臉慘白慘白的,卻還是扯起唇角,瘋癲似的笑了起來。
「的確有點本事,但可惜啊可惜,如果今晚你不趟這趟渾水,恐怕日後也有機會在江湖上有些名氣。」青年抬起手,握住謝無衍的劍,「但既然你都看到了,那麼今晚,就得死在這。」
「砰!」
靈壓碰撞,屋內陡然颳起一道強勁的風,如同漩渦一般,宛若要將整個屋子撐破。
然而在院子外看,一切彷彿都寂靜如常。
金光罩。
這是天道宮的秘寶。
動手之前未保萬無一失,這位天道宮的眼線早就在附近布下了結界。
謝無衍無法運功。
再加上剛才的消耗,封印咒現在已經逐漸爬至他的臉側,顯得妖冶而又病態。
他皺眉,似乎要強行突破封印咒的控制。
咒印黑紅閃爍,宛若要將他整個軀體給撐爆。他抬眸,眸中一片赤色,即便是就這麼同他對視,都能感受到巨大的壓力。
沈挽情覺得情況不對。
謝無衍再怎麼強,在原書中,破解詛咒也花了大本書的功夫。現如今強行突破,無疑是在自找死路。
「好了。」沈挽情握住他的手腕,喊,「謝無衍,停下。」
強風和靈力碰撞之下,吹得兩人衣袍上下翻飛,耳邊全是「嗡嗡」的震動聲。
謝無衍似乎什麼都聽不見。
而就在這時,他佩戴在指尖的骨戒閃爍了下。
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麼,玄鳥撲騰著翅膀,強行突破而出。
「殿下,殿下!再這樣下去,您會爆體而亡的。」玄鳥護主,尖嘴不停地扯著謝無衍的衣袍。
沈挽情鬆開了握住謝無衍手腕的手,她垂眼,思索了許久。
之前畫皮鬼襲擊自己的時候,那段殘存的身體記憶,反覆提到過獻祭品這三個字。
原書里也曾提及過,原來的沈挽情因愛生恨將自己的軀體獻祭給厲鬼之後,厲鬼的修為立刻進階到一個登峰造極的程度。
或許,這就和她特殊的體質有關。
她的身體,是無論人還是妖眼中,最好的肥料。
謝無衍此刻的靈力如果不能及時壓制下來,一定會像玄鳥說的那樣,爆體而亡。
「看來這護著你的人,倒快把自己給折騰死了。」那青年放肆大笑了起來,「沈姑娘,我知道你性情剛烈。我今天也不想鬧出太大動靜,如果你想讓他活,就主動和我走吧。」
沈挽情沒回應他,甚至連頭都沒轉一下,而是抬眼,平靜地看向謝無衍。
許久后,才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轉過身:「你好奇嗎?這種據說已經消亡已久的秘術,到底能有多麼強大。」
青年皺了下眉:「你什麼意思?」
沈挽情低頭,取下腰間的匕首,抵住自己的肩膀,然後笑了聲:「我很好奇。」
說完,硬生生地扎了進去。
這一刀非常狠,她扎得很透,只覺得自己的肩膀彷彿要被硬生生掰碎。
她抬起頭,咬了咬牙,將匕首抽出。
血瞬間染紅了鵝黃的衣衫。
同上次別無二致的感覺。
宛若自己的傷口處是所有力量的根源,星星點點的火光匯聚,彷彿將其當做土壤,破土而出。
「砰!」
力量一瞬間傾瀉開來。
漫天星火,裹挾著巨大的靈力波動,竟然硬生生撞碎了金光罩的掩護。
玄天閣所有人頓時戒備,鳴鐘示意。
沈挽情深吸一口氣,轉身,在謝無衍面前蹲下,然後輕輕擁住他的肩膀,將頭抵在他的肩窩處。
「好了。」她說,「停下吧。」
頭痛欲裂,讓她的視線逐漸模糊了起來。
眼前出現一片白茫茫的光。
沈挽情像是掉入一片柔軟的漩渦,分不清虛無還是現實,只能聽見巨大的轟鳴聲。
許久后,周圍再次歸於平靜。
四周的畫面逐漸清晰了起來。
「放開我,求求你放開我!」
「讓我離開吧,讓我離開這裡吧。」
周圍全是哭喊和悲嚎之聲,有人拚命地撞擊著鎖鏈和鐵門,撞得頭破血流。
沈挽情環顧周圍。
這應該,還是屬於謝無衍的記憶。
「諸位,你們的犧牲不是沒有意義的。」有長老模樣的人站在寬闊的大廳中央,面色嚴肅,高談闊論,「冥魔亂世,生靈塗炭,除了達成當年先人留下的傳說,我們別無他法。」
傳說?
沈挽情愣了下。
然而很快,她就看到了這個所謂的傳說。
因為它就被刻在地牢入口的石碑上。
上面的意思大概是,天生異體之人與魔誕下的孩子,他的力量能夠驅散一切骯髒和污垢,他的血肉可以喚醒足夠封印冥魔的降魔劍,也能成為毀滅人世的惡果。
她突然明白了。
謝無衍就是天道宮,親手造就出來的因果。
周邊的環境在迅速崩塌,重組。
沈挽情又看見了謝無衍。
還是之前那個女人,她牽著謝無衍的手,面無表情地走在長長的過道上,滿臉麻木,連視線都沒有偏斜。
「母親大人。」謝無衍開口,聲音還是稚嫩的孩童,「您希望我這麼做嗎?」
女人終於停下步子。
她轉頭,看著謝無衍,然後俯下身,撐著膝蓋,伸出手替他撥開貼著臉頰的頭髮,笑了:「希望啊。」
謝無衍沒動。
然而女人的笑容只維持了不過一剎那,便瞬間變得瘋癲而又痛苦,她放聲大笑,然後說:「因為我恨你。」
宛若多年的擠壓,終於找到一個宣洩口。
她瘋魔似的,喃喃重複著這三個字,越念越大聲:「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謝無衍動也沒有動,站在原地,就這麼安靜地看著自己的親生母親。然後,伸出手:「母親大人,我們繼續走吧。」
沈挽情就這麼看著。
看著謝無衍被自己母親牽著,走向鍛劍爐,然後被她親手推入火海。
所有人都期待著他的到來。
卻也從沒有人真的期待他的到來。
「挽情!挽情!」
幾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似乎有紀飛臣,還有風謠情。
意識逐漸崩塌,沈挽情的思維被拉回體內。
她艱難睜眼,只覺得眼睫沾上了血垢,視線一片模糊。
她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
就像一塊碳,被丟進火爐中反覆炙烤著,直到一點點地燃成灰燼。
「學會控制這些。」謝無衍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別讓它們聚集在你的體內,要將這些力量從身體里徹底地剝離開。」
沈挽情咬牙,嘗試著按照謝無衍指引的去做。
但是傷口太深,導致這股力量過度蠻橫,她的身體像是一個熔爐,已經完全沒辦法承載住這些。
「那就交給我。」謝無衍說。
交給他?
謝無衍扣住她的後背,將她一把扯入懷中,然後低頭吻上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