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明明應該是不帶任何感情的一個吻, 卻在這漫天火光和觸目驚心的血泊中,顯得異常慘烈。

  兩人的身體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渾身上下都在發燙, 瘋狂燃燒著的火焰宛若要將他們一同焚燒殆盡。

  現在, 謝無衍一定也會被燒血所影響,感受到她身上如同火灼般的痛苦。

  但他卻像沒有痛覺似的,沒有半點鬆動, 反而逐漸收緊了扣在沈挽情後背的那隻手。

  沈挽情能嗅到唇齒間那股鐵鏽般的血腥味。

  她也能清晰地感覺到謝無衍凌冽的氣息, 彷彿一條被炙烤著的魚接觸到了水, 痛苦被逐漸分攤。

  謝無衍的力量被渡入她體內, 宛若劈開了一條通道, 將那團熊熊燃燒的火給引了出來,引進他的軀體里。

  多半的力量被分走之後, 沈挽情不再那麼難熬。

  她開始逐漸找到竅門,讓自己不被這股力量所操控, 去學會克制體內暴動的靈力,只分支出自己所需要的一點,然後去支配從血液里燃燒著的火焰。

  逐漸, 那股暴動漸漸平息下來。

  沈挽情睜開眼。

  周圍烈火滔天,灼得人頭暈目眩,但她卻可以無比精確地捕捉到,站在不遠處破落的廢墟上,苦苦支撐抵禦著的, 那位天道宮的間諜。

  青年渾身上下都是傷口, 噴出一口鮮血, 然後艱難地抬手, 指尖幻化出一枚紙鶴。

  血鶴。

  在紙鶴上沾上自己的鮮血, 再施加咒術,紙鶴就會按照自己的意念將消息傳遞出去。

  他是要給天道宮報信么。

  沈挽情下意識地想要阻止他。

  那團包圍在青年身邊的火焰彷彿有所感應一般,在她想法產生的一瞬間,「轟」地一聲擠壓過去。

  「啊——」

  聲嘶力竭的慘叫。

  青年還沒來得及施咒,便連魂魄都燒得個一乾二淨。

  沈挽情愣了下,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感覺到自己身上暴動的靈力慢慢散去。

  原本是想留個活口給玄天閣一個交代,但沒想到這股力量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蠻橫。

  然而就在這時,身後突地升起一道火光。

  沈挽情錯愕轉頭。

  謝無衍跪在地上,背脊卻挺得筆直,他低著頭,墨色長發沾滿血跡遮住了他的面龐。

  他身上燒著火,血痕已經爬到了他的臉上,衣袍完完全全地被血浸濕。

  沈挽情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疼痛,但他卻一聲不吭,如同一個死人一樣,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沈挽情快步傾下身,扶住他的胳膊。

  頭一次,從他身上沒有感覺到冰冷,彷彿直接碰上了一個火爐,燒得掌心發燙。

  「謝無衍。」她輕輕地喊。

  他沒說話,甚至連眼都沒有抬一下。

  血順著脖頸一路往下,一滴一滴地濺開在地面上。

  「謝無衍!」

  沈挽情眉頭緊皺,聲音帶著些輕顫。

  終於,謝無衍抬頭了。

  他睜開眼,眸色如血一般觸目驚心。他眼神艱難地聚焦在她的臉上,就這麼平靜地望著她,動了動唇角,卻沒能開口說任何一個字。

  「砰」

  驀地,火光再一次燃起。

  「挽情!」一旁的紀飛臣覺察到不對,「快離開那裡!」

  不行。

  得將謝無衍體內的力量給引出來。

  不然他會被活活燒死的。

  沈挽情沒走,而就在這時,謝無衍抬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下一秒,她就被謝無衍一把推了出去,硬生生地撞在那一片廢墟之上,推離到足夠安全的距離。

  火光滔天。

  沈挽情瞳孔緊縮,還沒來得及上前,就被飛奔而來的紀飛臣一把拽住。

  「別去!」

  玄天閣的弟子長老一副戒備的模樣,卻沒人敢靠近。

  許久之後,火光終於熄滅。

  沈挽情掙脫開紀飛臣的手,跪坐在謝無衍旁邊。

  她看著遍體鱗傷浸泡在血水裡的謝無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試探了下他的鼻息。

  …沒有任何呼吸了。

  不知道為什麼,沈挽情突然感覺到眼眶發澀,鼻尖酸疼,眼瞧著要嗆出一滴眼淚,就看見剛才情急之下躲進骨戒里的玄鳥又躥了出來。

  玄鳥停在謝無衍旁邊,跟個喪夫的寡婦似的,撲在他的身上開始抽抽搭搭,翅膀一抖一抖地,看上去哭得悲痛欲絕。

  沈挽情沉默了一下。

  差點因為感動和打擊而嗆出來的眼淚又憋了回去。

  她看了看玄鳥,又看了看躺在地上一臉死人樣的謝無衍,然後直起身,拍了拍手掌:「埋了吧,放心,我給你選塊好墳。」

  玄鳥如遭雷劈,哭泣的動作停在原地動也不動。

  「倒真夠狠心的。」

  突然,謝無衍的聲音慢悠悠地響起來。

  他悶悶地笑了幾聲,才緩慢地掀起眼帘,眸中噙著些笑意,雖然看上去滿身是傷,但眼神卻還是那樣輕挑帶著戲虐。

  看上去,好像並無大礙。

  哪有裝死來嚇人的。

  沈挽情一想到剛才自己真的差點要被折騰出眼淚,不由地有些小生氣。她抬手想拍一下謝無衍的胸膛泄憤,但卻怕碰到他的傷口,於是抬手的動作一頓,接著一掌拍在玄鳥的鳥頭上。

  玄鳥嚇得一撲騰。

  謝無衍躺在地上沒動,眉眼帶笑地看著她:「怎麼猜出來的?」

  沈挽情:「玄鳥戲多就算了,演的還特假。你尋思一下,之前捉畫皮鬼你假裝受傷的那晚上,它是不是也是這樣哭喪的?」

  …謝無衍幽幽地看了玄鳥一眼。

  玄鳥一激靈,立刻躲回了骨戒里。

  沈挽情朝他伸出手:「我扶你站起來。」

  「站不起來。」謝無衍輕飄飄地說,「五臟六腑都差點被你那團火竄得挪了位,看不出來,你還挺厲害。」

  這麼一句話,又把沈挽情該死的愧疚之心給激了出來。

  她又在謝無衍身邊蹲下,耷拉下眼皮,許久后,才輕輕地說:「謝謝你哦。」

  「怎麼謝?」

  沈挽情絞盡腦汁:「要不然,在我能做到的情況下,我答應你一個要求?」

  「三個。」

  「…一個!」

  「三個。」

  「…我們各退一步,兩個。」

  謝無衍上下掃視她一眼,想了想,然後點頭:「成交。」

  接著,從地上站了起來,從目瞪口呆的沈挽情旁邊擦身而過,徑直走站在一旁給兩人騰位置的紀飛臣和風謠情。

  沈挽情滿頭問號:「?」

  誰剛才說五臟六腑挪了位來著?

  其實謝無衍原本的確會死。

  他強行突破了封印咒,動用了自己的妖力,來作為誘餌引出沈挽情體內暴動的靈力。

  但沈挽情的體質太過特殊。

  她的魂魄和血肉,都是人界魔界共同覬覦的寶物,再加上謝無衍恐怕是這個世界上除了沈挽情以外,唯一能夠駕馭得住這股力量的人。

  所以那團火不僅沒有對他產生影響,反而壓制住了體內的封印。

  「長老!我們查過了,死的的確是天道宮的人。還有我們被派來看管沈姑娘的弟子全都被害了,但看身上的傷口,應該都是他一人所為。」

  玄天閣弟子在檢查完那具屍體之後,連忙彙報給長老:「他用了易容之術,恐怕是不知道多久之前就謀害了忘清師弟……」

  長老面色鐵青。

  他掃了眼四周的屍骸。

  其實在看見被擊破的金光罩后,他心裡就有了數。

  這件寶器的確是天道宮所有。

  長老是個聰明人。

  想也知道,天道宮安插進來的眼線今日突然鋌而走險,明擺著是沖著燒血之術而來。

  數百年以前,門派之間爭鬥不斷。

  直到天道宮出現,以一己之力凌駕於各大門派之間。

  自那以後,天道宮在各大門派都安插了眼線。

  他們時刻提防著能超越自己的強者出現,掐斷所有的苗頭。

  「長老,這樣一來,您確定要將挽情拘禁在玄天閣嗎?」紀飛臣轉身,冷聲問道。

  的確。

  玄天閣現在雖然威名在外,但是在天道宮面前,不過是無名小卒。

  眼下這種情況,哪個門派如果想將沈挽情留下,對於天道宮而言,就是發起了危險的信號。

  玄天閣不能冒這個險。

  長老沉默許久,然後嘆了口氣:「雖然不知道這眼線有沒有來得及放出消息,但天道宮如果發現無法感應到他,勢必會派人來探查。」

  風謠情凝神:「既然這樣,挽情不能在玄天閣多做停留。」

  紀飛臣明白了她的意思:「我們兩天後便動身。」

  *

  動身前,風謠情勸說沈挽情去看一看正在被關禁閉的曾子芸。

  「畢竟你們二人曾經還是朋友。」風謠情苦口婆心,「雖然小芸的確衝動,但她本性應當還是好的,只是太過易怒,一時之間沖昏了頭腦。」

  沈挽情覺得風謠情說得對。

  但這和自己想掐死曾子芸並不矛盾。

  於是沈挽情就真去了,主要是想找機會看看能不能不留痕迹的暗殺她。

  結果一進封閉式,發現周圍站著七八個玄天閣弟子,身板筆直神情嚴肅地注視著自己。

  …看來是沒機會了。

  曾子芸這人也把脾氣寫在臉上,一進來就對她嗤之以鼻:「你還沒死?」

  沈挽情這下甚至都懶得多進門一步了,索性靠在門邊,耐心聽著她激情發言。

  果然,曾子芸的確很激情:「不知道你在風姐姐面前吹了什麼風,和你道歉?我只是實話實說,你那些歪門邪道能瞞人一時,難道還能瞞得住人一輩子?你知不知道謝大哥為了救你——」

  「巧了,謝大哥又救了我一次哦。」沈挽情開始茶言茶語,故意端出軟綿綿的聲音,「他真的好溫柔誒。」

  「你!你不知廉恥!」曾子芸咬牙,「謝大哥也救過我,你就不要給自己臉上貼金了。」

  然後,兩人開始了激烈的鬥嘴:

  「那我還抱過他你沒抱過吧?」

  「怎麼可能!」

  「抱過很多次哦。」

  「你!」

  「真的好苦惱呢,他一直粘著我。」

  「你一派胡言!」

  「不會吧?」沈挽情露出心疼她的表情,「難道真的還有人沒有抱過自己愛慕的男人嗎?真的好可憐哦。」

  曾子芸掄起袖子險些衝過來掐她脖子,但是被一旁的守衛給攔下。

  沈挽情心滿意足。

  就算沒能掐死她,氣死她也可以。

  然而正當她美滋滋地走出門,一抬頭,就看見了靠在門旁邊的謝無衍。

  謝無衍:「粘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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