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午後閑暇,院外春意闌珊,我軟軟著側臥在美人榻上,有些口幹了,才懶懶起來,給自己斟了杯茶水。花囍端著一堆繡活兒從外回來,說剛瞧見朱家來人了,還帶著個十七八歲的姐姐,現下正在魏紫苑主母的屋裏頭。我問是誰,花囍停頓回憶了下,“是主母的嫂夫人胡大娘子帶來的。隻覺得眼熟,並不曉得名字。反正啊不是朱家的幾個小姐。”


  ??我重新綰好青絲,整了整衣衫,“可惜我過兩日才算解禁,就不去拜會那朱家的親戚了。”反正,我也確實不大愛應付三姑六婆。


  ??可沒多久,在婆母朱氏身旁的伺候關嬤嬤卻來到了瓊枝苑兒,請了還在補覺的劉清慰過去。我納悶,平素裏朱氏最疼她這獨子了,怎的特意將休憩中的兒子叫醒喚過去了?而且,今日來客既沒有舅舅,也沒有表哥朱昂,偏偏卻有個黃花閨女來了。我留了個心眼,吩咐花囍悄悄跟去,探聽一二。


  ??花囍雖是在劉府長大的丫頭,但她的奴契早由劉清慰做主送給了我,我待她又不錯,所以除了養母薑嬤嬤,她自然更聽命於我。


  ??白色的酴醾花兒零落了幾片,曉風拂起,珠簾輕颺時,花囍便快步流星的回來了,與我交耳了幾句,怕劉清慰也該回來了,就早早退下了。


  ??又過了一兩刻鍾,劉清慰才遲遲歸來。我於案邊抬首,“怎去了那麽久?舅母已經走了?”


  ??“剛走。”他的神色略有些不自在,很快就要掩飾了下去,微笑朝我走來,“後天就是花朝節了。恰好是你解禁的日子,悶壞了吧,可要為夫陪你出去走走”


  ??“花朝節的燈會與煙花祭都在晚上,可你夜間需入宮當值,哪裏有時間啊?”


  ??“那咱們不貪看夜裏的花朝燈會和煙花祭,白天逛逛花會就好了。”


  ??我低頭,笑了笑,思忖了會兒,又問,“剛才婆母叫你過去魏紫苑,可有什麽要緊事兒?聽說這次舅母還帶了位姑娘來。”


  ??“那是舅母娘家的哥哥膝下出的小女兒。不過是庶出的,之前幾年又病了,就送回了她老家宣州鄉下養著。如今身體大好,才被接回了京城。”


  ??“叫什麽名字?”


  ??“叫雲瑢。”劉清慰並不打算繼續議論今日到訪的來客,低頭望我,“在寫什麽呢?”


  ??我胡亂將紙揉成一團,隨口糊弄過去,“隨便寫寫畫畫,打發無聊罷了。”


  ??還好劉清慰並未深究,他不知的是,我在模仿翁斐的筆跡,重複的寫著那句“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試圖也能寫出一星半點的磅礴凜冽之勢。


  ??我起身,雙手勾住劉清慰的衣領,聲音又柔又冷的發問,“那胡雲瑢來就來,婆母為何要把你叫去?”


  ??“她與我幼時就相識,能再回來也不容易,就打個招呼罷了。”


  ??我隻管讓語氣溫婉如水,“打招呼?怎麽不帶耕雲、弄月一塊兒?難道這姑娘,隻與你相熟?”


  ??劉清慰以為我時吃醋了,順勢攬住我,鄭重其事的說:“逢春,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你都要相信,我不會變心,不會三妻四妾,這就夠了。”


  ??我沉沉的歎息,閉上眼,看來花囍說的沒錯,那胡氏是來劉府給劉清慰塞胡姓小妾的,意圖親上加親,在京城站穩。這胡家的門第本就不及朱家、劉家,如今沒了祖輩的恩蔭,家中主君又不堪用,門庭更是沒落了。胡雲瑢之前抱病,送去了宣州三年,一直拖著未嫁。今年回京,都十八歲了,再不嫁就是老姑娘了。


  ??花囍見劉清慰回屋補覺了,才拉著我到花園中小聲的交代了個清楚。聽那胡氏的意思,這胡雲瑢的心意從小就是屬意於倜儻翩翩的劉清慰的。就算到了宣州也念念不忘,族人給她在當地尋了幾門親事,她都沒瞧上,以病氣重就給打發了。胡氏時刻盯著我肚子裏的消息,以此發難,說嫁來劉府一年也沒能為家裏添丁,怕是個難以生育的,不如趁現在雲瑢康健的回來了,讓胡家與劉家親上成親.……

  ??我悄然而狠厲的折碎花葉,麵子上卻極盡柔和,“她還說什麽了?”


  ??花囍為難的看了我一眼,“胡大娘子後來把話說得忒難聽了.……”


  ??“說。”我一眼清冷的望去。


  ??花囍被我的目光震懾,隻好知無不言,“她還說您畫虎不成反類犬,現下京中貴女都以夫人您為恥……皆以為您為博眼球,反在禦前失態,惹得皇上直接罰您閉門思過,簡直.……讓劉家顏麵盡失.……”


  ??這個胡氏,不但想塞人進來與我添堵,竟然還那麽會嚼舌根。我這人向來睚眥必報,怎會讓這長舌婦逍遙法外。可別怪我報複,到時候割了她的舌頭塞進她嘴裏讓她嚼個夠。


  ??我狀似雲淡風輕的笑了兩聲,花囍聽見了,才敢抬頭問,“少夫人,您不生氣啊?”


  ??我仍做敦厚淡泊的模樣,假意大度,並不暴露磨刀霍霍的內心。“無需計較這些,生氣有什麽用呢,如果在意別人的口水,你隻會被淹死。”但就算被淹死,我也要拉著吐口水的人陪葬。


  ??伸出纖玉的手,我欣賞著瑩白的指甲映耀出的日光,“少爺在魏紫苑時,又是何反應?”


  ??“少爺對這雲瑢姑娘很是回避,倒是那雲瑢姑娘目光殷勤的很。後來少爺把話說開了,說自己沒有納妾之意,那姑娘忙著掩袖哭泣,倒像是咱們少爺欺負了她似的。”縱使花囍以穩重自居,如今也忍不住為主子打抱不平。到底年紀還小,藏不住情緒。


  ??“她長得怎麽樣?”我漫不經意的聞了聞花香,又摘了幾朵,打算插回房內的瓷樽上供水養著。


  ??“中等姿色吧。麵相有些寡淡,但是身材不錯,細而出挑。不過,少夫人,您大可放心,如此姿容是斷然威脅不到您的。奴婢雖然沒見過什麽世麵,但是還是會辨別比較的。少夫人您五官明豔精致,身姿也更勝一籌。”


  ??見花囍說得頭頭是道,我噗呲一笑,“傻瓜,越是你瞧不上的,覺得資質不足為患的,也許更能出其不意,殺你個措手不及呢?這世間很多事情,光靠姿容是無法取勝的。哪怕.……像歸樂公主那樣傾城傾國的,如今不也馬失前蹄了?”


  ??花囍細細消化了一番,才點頭稱是,“少夫人,您說的對。奴婢記住了,以後定不會再以貌取人了。”她欲言又塞了會,繼續道,“不過啊,我還是覺得那雲瑢姑娘,跟您比起來差一大截。咱們不說容貌,就說氣質、才學,她在您麵前都是個提鞋的。”


  ??“你今日是怎麽了?說話竟然跟木槿一樣,毫無平日的矜重可言。”我敲了敲花囍的頭,笑吟吟道。


  ??“奴婢就是喜歡看少爺與少夫人和和美美的樣子,最煩別有用心的人破壞你們的情意了。”


  ??我眼珠轉了轉,別有用心的說:“花囍,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以後可得幫我盯緊點魏紫苑兒那邊的動靜。若是這胡氏再來,說了些什麽,打了些什麽算盤,咱們最好能應對不窮,才可不落下風。”


  ??“少夫人您盡管放心,我與魏紫苑的幾個丫頭都很熟,會叫她們幫忙留意著,或者我自己去套個話,都是輕而易舉的。”


  ??我點了點頭,賞了她一隻碧釵,笑道,“你做事兒穩重又總為我耳聽八方,我很放心。”


  ??*

  ??花朝節那日,春和景明,我與劉清慰在西市的花會上遊覽了半日,見黃昏了,他才將我送到停留在市集口的馬車旁,跟車夫囑咐了幾句,就自己先回宮了。


  ??車夫打算將我與木槿拉回劉府,我卻臨時改了主意,要賞完煙花祭後回府,隻叫車夫在此處等著。


  ??今夜的集市很是熱鬧繁華,陸海燈燒,笙歌曼舞。帶著神像麵具的百姓絡繹不絕,熙來攘往。還有那些書院的學子也全都跑了出來放花燈,買煙花了。惹得秦樓裏的姑娘們紛紛倚欄揮帕,笑他們羞。我隨著那些書生的腳步,也拉著木槿來到河邊想放花燈。路過了沿街賣香料、賣珠寶、賣綢緞的各式商鋪,才到河岸邊兒。而河對麵的教坊裏歌舞酒肉正酣,樂妓歌喉婉轉彈唱不止,舞姬翩翩曼妙起舞不休。


  ??不遠處的歌女在高台上對著春江花月,深情款款的唱著《如夢令》的曲,隻是不知是哪位無名氏做的詞,使我觸動,“夜闌憶與君遊,殘夢可堪花愁。難赴荼蘼路,隻恐露濃空付。醒悟,醒悟。眼波溢我甘苦。”


  ??我被著歌曲吸引,不禁望向了那金迷紙醉、歌舞歡騰的教坊。木槿貪玩兒,拉住我央求道,“小姐,你在這兒等等我,我也想去買兩個麵具戴戴,好不好嘛?”


  ??我笑意盈盈允了她。望她消失了人頭攢動的街頭,才低下身來,點燃荷花燈的燈芯,對著它默默祈願,然後再將它輕輕放入水麵,與河岸上流零落而來的落櫻隨水飄流。人們都說,若花燈順水長流,則吉。而油燈滅了,衝回岸上或沉入漩渦都為不吉。我的眼睛緊緊追隨著自己點的花燈,眸光裏倒映了粼粼的水波。


  ??燭光撲爍的荷花燈還在漂流,迎麵徐徐而來的一艘船上,卻有一雙手卻截住了我的花燈,將它從水中央撈起。我略不悅的抬眸望去,隻見那人戴著張花朝節的麵具,很是神秘。身材軒昂高大,穿著尋常服飾卻難掩細處的衿貴,此刻正以半蹲的姿勢捧著還在淌水的花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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