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他的身後月耀春江,波光灩灩,有不知何處騰空而起的璀璨煙花,也有載歌載舞之景,笙簫盈耳之音。神像麵具表情猙獰,可麵具下的那雙眼睛卻內勾外翹,深邃有神,獨具風流。我為這雙熟悉的丹鳳眼所吸引,癡癡然的與他對視。直到他摘掉麵具,露出那張風華絕代的俊臉。
??是他。
??果然是他。
??翁斐回頭以眼神示意,撐船的人便立馬聽令的靠岸了。他跨上岸朝我走來,我及時欠了欠身,“參見.……非文公子。”
??非文公子?哈,這聲稱呼真是久違了。翁斐不笑時總是陰鷙而淡漠,清冷而不凡的,如今眸中有笑意,沒了朝堂上的侵略感與攻擊性,平添了幾分柔軟。
??見他因我喚的這聲“非文公子”笑了,我又道,“好巧啊,竟又能與您偶遇。”
??巧不巧或許隻有他心底知道。但他還是點了點頭,默認了“偶遇”二字,舉起花燈,“今日是花朝節,方才對著花神許了什麽願?”
??“說出來怕不太好吧。”
??他的聲音不大,卻低醇而清晰。“對平常人或許是這樣,但在朕麵前,說出來隻會更靈驗。怎麽?不信朕?”
??“其實.……剛才已經實現了。”我有些靦腆。
??翁斐半帶疑惑的望著我,“嗯?”
??“適才對花燈許願,希望能再有機會見到天子龍顏……”這並不是我方才許的願,但我盡量目光真誠率真。
??對方的眼底似乎有遠山之巔的冰雪在融化,他是信了?
??我有些猶豫要不要把話說完,“.……好當麵感謝您上次賞賜香榧木白玉琥珀棋盤之恩。”
??翁斐前一刻還在融化的雪、蕩漾的心神忽然戛然而止,瞬間冰封,他不自覺的抽搐了下嘴角..“那這套棋你……用過了嗎?”
??我看周圍沒人能靠近聽清對話,才直言道,“如此造價昂貴的圍棋,還是禦上賞賜的,自然得供著珍藏,怎敢用它打發閑暇時光。”
??翁斐:.……
??他蹙眉,眯起狹長的眼睛,歎了口氣,“那棋賞給你……們,本就是供你們打發無聊的。”
??“多謝非文公子好意。”我又欠了欠身,不敢再抬頭。
??翁斐放眼望了望今夜的花朝節,繁華的京城白亮如晝,有寶馬雕車川流不絕,有各色時髦綺羅襦裙的姑娘們成群結伴,亦有將士才子們在酒樓閣台上沐風陶醉,吟詩作對。再滿意的收回目光看我,邀請道,“可願賞臉一同走走?”
??我有些猶疑,想答應可又顧忌著木槿還沒回來。翁斐似乎看出了我的為難與躊躇,“你可想抗旨?”
??“我的丫鬟還沒歸來.……若她見我與非文公子你結伴賞玩,興許會誤會。”
??翁斐回頭,引著我看向那撐船的護衛,“等會你的侍女回來了,我的人會留她在此處等著。”
??“有勞您費心了。”
??*
??京城一些街道上栽滿了櫻花,如今春末,花勢盛況已去,逐漸稀疏凋落了。但仍有巧笑的姑娘們在櫻花樹下或拈花輕嗅,或攀枝回眸。忽逢一位花甲老媼在街角叫賣杏花,稍顯落寞。我心生惻隱,上前買下一籃子的杏花。可惜銀錢都在木槿身上,隻好以目光求助身後的皇上幫忙付賬了。
??老媼目光慈祥,笑時皺紋如一盞金絲菊盛開。謝過我們後,又特意從身後的背篼裏翻出一束白花免費相贈。
??“方才未見這花時,我就聞到了四溢的幽香,還尋思是哪兒傳來的,原來是您這兒的花啊。”我深嗅一口,迫不及待的回頭將它舉到翁斐胸前分享,“您聞到了嗎,好香呢。”
??翁斐替我接過花束,鼻尖感受著縈繞而來的馥鬱芬香,“是很香,以前竟然從未見過,從未聞過。”
??我又笑著問老媼,“請問這是什麽花?”
??她笑嗬嗬的說:“這是野薑花,之前一位胡商送給我花的種子,說是從他們西域帶來的。起初我還以為是生薑的薑呢,心想咱們不也有薑嗎?怎麽就種不出來。現在才知,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兩物。夫人你心善仁慈,與你的夫君買完了我的杏花兒。老身無以回報,隻能贈你今年這第一株早開的野薑花兒,祝你們夫妻倆百年好合,歲歲今朝。”
??我慌忙搖頭,想要開口解釋。翁斐卻及時彎腰,附在我耳邊,低聲道,“僅一麵之緣而已,何必辜負老人家的心意呢?你非要解釋說不是,多不應景。”他的聲音似一瞬綻在黑夜的罌粟,蠱惑了我,讓我乖乖閉嘴,默認了老媼的話……
??翁斐見我沒再辯解,滿意的噙著笑,再朝老人家謝過,便與我去了別處。
??走過大街,穿入一條高掛燈籠的遊廓夾道,兩旁皆是酒肆教坊,暖風帶著酒香熏得遊人微醉。翁斐身材頎長且視力好,視野總能望得更遠更清晰。忽然間,他更早一步看到有熟人朝我們的方位走來,便快速把麵具給我戴上。
??直到了戴好了麵具,我才順著他的目光,看清來人是杜墨白與霍寶奉二人。好在他們直到從我們身旁走過才陡然發現與皇上擦肩了。
??皇上微服出宮,他倆不敢行大禮,隻能拱手作揖,以示尊敬。見皇上身邊又有一戴著麵具的女子,不由猜測是哪位娘娘能得如此寵幸,竟然讓皇上在花朝節帶自己出宮遊覽。莫不是淑貴妃?不對,淑貴妃身姿出挑,但不及眼前……
??“這位娘娘是?”霍寶奉又朝著我作揖,十分恭敬,並不敢踰矩多看。
??翁斐伸手免了他的禮,“她性情畏羞,不喜交際。而且嗓子前兩天因發燒啞了,說不得話。”
??“是寶奉冒犯了,請娘娘寬恕。”霍寶奉與杜墨白都懂,皇上是在護著這位神秘的“娘娘”,不準他們探究。
??杜墨白笑道,“斐爺,圍棋國手褚大師之子褚衡等人正在前麵碧海樓對弈,若您與娘娘不嫌,可要一同去看看”
??“這次又賭什麽?”
??“這次啊,褚衡為朱昂出戰,與晉老王爺賭京城第一名妓柳宛宛的賣身契。”晉王是翁斐的皇叔,跟翁晟比封號更高。但這晉王是個閑散王爺,典型的富貴紈絝。沒啥壞心思,也沒啥架子,就是為人荒唐古怪了些。
??杜墨白在宮外很自然順口的稱翁斐為斐爺,翁斐問他“又賭什麽”。似乎從前沒少一起在宮外玩樂過。翁斐顧忌我的身份不便,就要開口拒絕他們的邀請。我卻扯了扯他的衣袖,踮起腳有話欲說。他瞬間會意,很貼心的彎腰貼近我的唇。
??我低聲耳語道,“皇上,您想去就去吧。我與您在此分開就是了。”
??翁斐卻搖頭不依,“我不想去。”今日特地出宮,可不是為了去看一個妓子花落誰家的。
??就在此時,那前邊兒碧海樓二樓上的晉王俯身招手,呼喚道,“哎呀,我的侄兒,今日居然那麽巧,在危難之際撞上了你,請速速上來,幫你皇叔我下盤棋,繳殺朱昂這小子。”
??這老王爺行事果然荒唐謬悠、放蕩不羈,居然讓堂堂帝王去幫他下棋賭一個妓子的下半生。其實我是很願跟著湊湊熱鬧的。也想一睹這京城第一名妓的風姿,緣何能讓那麽多達官貴人癡癡追捧,心甘情願的奉送百萬白銀與珍寶。但礙於朱昂在場,也怕待久了連隻見過一麵的杜墨白跟霍寶奉都能將我身份認出,所以才不敢多留。
??翁斐知晉王這老活寶耍潑的脾性,今晚對他“見死不救”,日後可要賴賴叨叨“記仇”很久了。所以無奈的望向我,溫聲征詢我的意見,“可願意一同前往?放心,不會呆很久的。”
??話末,又附在我耳根,用僅能我聽見的聲量道,“有麵具在不必怕。”
??翁斐領著我,與杜墨白、霍寶奉一同進入碧海樓。在場所有認識皇上的人皆對著他恭謹的作揖行禮。見皇上身側有一女子同行,都不免心生好奇,悄悄議論我的身份,紛紛猜測我是後宮的妃子還是皇上喜得的新人。
??如此眾目睽睽下,還有熟人在場,我緊張的嚅囁一口,強作鎮定。僥幸感慨這麵具結實穩固之餘,竟覺得.……有幾分刺激。
??褚衡圍棋的技藝勉強師承了自己的父親,但他並非是專業的棋手。比起讓父親引以為傲的圍棋,他更喜歡舞刀弄槍的滋味。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他學藝不精,但好歹有褚爵這樣的頂尖翹楚當爹,讓自己從小到大目擩耳染,所以棋藝跟尋常人比,自不在話下。
??翁斐的棋藝不比褚衡這廝差,隻是眼前此局,晉王早已落入下風,很難翻攪出新的局麵。若非翁斐要去扭轉,也不大容易。可翁斐喜歡這樣的殘局,本想迎刃而上,但瞟了一眼那姿態冷豔的妓子,還是推拒了,“皇叔,今日若替你下棋,明天文武百官可就要彈劾你了。”
??老晉王很不服氣,“你皇叔我皮糙肉厚,彈劾這種事兒多一次不多,少一次不少,能扛得住的。”
??哈這頑固不化老頭兒,翁斐無可奈何歎了口氣,本想隨便在場抓個棋藝好點的人替他,我卻在此時又扯了扯他的衣角.……翁斐與我心有靈犀似的,因我一個小動作就瞬間心領神會,知道我是手癢了,想試試。遂對眾人笑道,“人們都說巾幗不讓須眉。就讓我身邊這位女中諸葛來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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