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老張的眼淚
夢晚考試的那個周末本來學校是安排了其他不參加藝術考試的同學照常上課補課的,因為距離中考隻剩一周時間了,序堂是請了假去給夢晚助陣,減輕緊張和壓力的。
夢晚也兌現了她的承諾,給序堂買了根彩色的棒冰,並承諾中考過後如果他考了全市第一名,可以答應他一個任意的要求。這是夢晚鼓勵序堂的方式,她知道她應該像序堂支持她一樣也給他支持。
當時序堂知道夢晚報考了美術卻沒告訴他時,原本夢晚以為會因此失去一個朋友,沒想到序堂那麽善解人意,這種反應出乎意料的讓夢晚覺得無以為報。
接下來的一周學習裏,同學們除了吃飯和睡覺的時間都用來沒日沒夜的看書背誦。
學校裏可以坐人的位置,連早晨和中午都坐滿了人,連吃飯時候都有人帶著書邊看邊吃。
突然大家開始信奉老師這段時間經常說的話,“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那就好像是一劑精神良藥,讓這些原本該認清自己的同學還能有信念堅持7天。
其實那7天的複習已經類似於賭博,賭試卷會出什麽題,臨散的記幾個知識點,再期待考神庇佑,猜中考題。
實在不行,上了考場再臨時蒙,主觀題把能想到的有關係沒關係的都寫上去,以期像打地鼠一樣打中那麽一兩個也好。
老師們愛學生有時會像愛自己的孩子一樣“沒有原則”。
可能他們拿起教棍的時候看不出來,要求罰站的時候看不出來,他們厲聲嗬斥讓你顏麵掃地的時候看不出來,可是當他們站在講台說著這句時,那一刻他們的愛再真不過。
“同學們,祝你們這次能超常發揮!會的都認真做對拿滿分,不會的連蒙帶猜的也要都做對!”
為什麽從入學那一天到最後一學期他們都一直沒說過這段話,卻要在你最後上陣告訴你這句。
他們不願意你從學習的第一天就抱僥幸心理,他們不要讓這些僥幸害了你,但在最後還會將這個沒有辦法的辦法也一並傳授給你。
那就是老師“沒有原則”的愛!
那天聽張嘉峰說那段話的時候,他極力克製的表情和顫抖的聲音卻沒能藏得住。
初中三年,同學們都以為自己恨死張嘉峰了,恨死他的教棍班規了。
如果做一個全校最差老師的調研全班一定意見一致送他上榜首。
可是此刻,教室裏幾乎所有同學都開始低頭抹眼淚,老張看了這個情形扔下一句話快步走了。
“今天晚上晚自習在班裏開聯歡晚會,慶祝你們畢業。班長組織同學放學後把桌子都挪到後麵去,凳子留下。”說完就出了教室。
夢晚是眼淚流得比較快又時間比較久的那撥人。
因為老張對她的意義可能別人要更多一點,老張在家裏給她做的那餐飯和那番話已經成為了夢晚整個青澀初中時代的一束不滅曙光,照耀她往後的一生。
那天放學全班收拾完教室就去食堂吃飯了,夢晚和序堂挨著坐,葉之章從別的桌繞過來擠在了他們身邊。
而這一次,夢晚沒有走開,不是因為沒有地方,這初中時光的最後一餐飯她也希望跟自己最好的朋友,哪怕是曾經最好的朋友。
那天,序堂和葉之章把紅燒魚的魚尾都夾給了夢晚,那三年的魚尾那一刻卻成了最後一次,夢晚咬著魚尾卻沒辦法下咽,眼淚不爭氣的順著流進了半張的嘴。
但夢晚盡力在克製,抹去眼淚,把那兩條魚尾吃得幹幹淨淨。
以前她扔過多少次沒吃完剩下的魚尾,現在卻每吃一口就少了一點,好像這一餐的絕世之作,吃完了,這世上就再不會有。
夢晚不知道她傾瀉而下的傷感到底是為了什麽。
是為了這個待了三年的校園,是為了序堂和葉之章的友誼,是為了這三年發生的種種,還是為了這最後一天的告別後,她和葉之章牽牽絆絆的友情就真的走到盡頭了。
也許那些傷感還有那麽一點懊悔,懊悔那用來爭吵和折磨對方的一年,懊悔自己就是放不開曾經的傷害,才會在現在連張口說一聲珍重的時機都沒有。
吃完飯回到教室的同學們,發現老張已經在教室等著。
教室中間放著一個超大的蛋糕,上麵大大的寫著個100。看到同學們進來,老張一臉驕傲的深情,好像在說。
“看吧,你們的老張也有浪漫和文藝情懷!”同學們個個驚喜的叫著。
“哇!”讚歎聲此起彼伏,老張的表情也越來越得意。
“老張,你好浪漫!”肥東高聲喊了一聲,他這一叫真是讓同學和老張都很意外,教室的氣氛瞬間火熱起來,小兔崽子真是膽肥了,居然敢公然叫起了“老張”。
隻見老張,略顯羞澀的回了一句。
“還不是為了你們,整的這麽不好意思。別讚歎了,趕快找凳子坐下來,不能玩太晚,晚會隻能開三個小時,明天你們就都該回家了,在家休息兩天準備上戰場。”
“你們的老張先得跟你們表達一下歉意,別的班的孩子們都在一個月前就開始傳著寫通訊錄和畢業寄語的卡片了,我明令禁止你們寫那些實在是怕你們一旦寫起來就掉進那種傷感的情緒出不來,今天老張給你們補上。”
說著,老張蹲在地上,從講台下麵拉出一大摞畢業卡片冊和一堆寫字筆。
每個冊子裏都有30頁,夠每個學生讓每個人幫自己寫一頁。
老張命令班長、副班長、學習委員起來把卡片發下去,每人一份。同學們拿到翻開後才看到,每個人的第一頁都有老張提前寫好的寄語。
那天是老張初中三年最溫柔的一天,也在初中最後一天給了同學們最美好的師生記憶。
拿到卡片冊時,同學們就開始互相傳著寫起來。
有寫祝福的、有寫回憶的、有寫感謝的、有索要欠款的、更有直接開罵的。
但不論哪一種表達方式,都飽含著一份別樣的溫情。
卡片寫完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隻剩不到兩個小時就該全層熄燈了。
老張問同學們有沒有特別想做的事,大家都互相望著。
“這是你們最後的機會,把你們想說的話都說出來,如果覺得老師在不方便的話,老師可以離開。”
剛剛起哄的胖東又站出來說,“同學們,我們全班一起玩數數吧,規則不一樣的是,輸的人可以隨便選擇一個人問真心話,沒有大冒險的選項。被問的人必須誠實的說出來,把最想說的話說出來,張老師也一起,同意的舉手。”
那是初中三年裏,票選最順利的一次,教室裏瞬間高舉著62隻手,包括老張的一隻,和胖東的另外一隻手。
那天的遊戲是命中率最高的一天,以前同學也組織玩過,但很難抓得住人,大概那天想說的話太多,想說話的人也太多。
輪到夢晚的時候,她問了老張,
“老張,你有沒有後悔過把自己包裝成一個嚴厲的老師而讓同學討厭。”
老張說,
“說實話,我會經常在一個人的時候想,自己這樣到底對不對,但每次都能找到說服自己的理由,你們太小了很多時候根本沒有自製力,如果學習的習慣我不幫你們養成,我想那才是最讓我後悔的事。”
教室裏頓時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那是初中三年最齊最真心的掌聲。
那天的遊戲,有人問了自己的同桌,有人問了自己的競爭對手,有人問了三年都看不慣的人,也有人問了很多別人沒在意過的事情。
序堂大概是覺得自己和夢晚平時開玩笑沒正形的時候太多了,日常生活裏真的沒辦法認真的問什麽,便乘機問了夢晚一個問題。
“夢晚,你故意整我的那一個月的教棍,當時是真的討厭我嗎?”
“等等!故意整你的一個月教棍是什麽?我怎麽不知道!”老張一臉驚訝的打斷了序堂。
“老張,這是我們之間的私人恩怨,你最好不要插手!”序堂也沒有正形的跟著胖東開起了老張的玩笑。
“跟討厭不討厭沒關係,就是生氣!”
夢晚的這一句,序堂自然知道了生氣是因為什麽,總算得到了一直想知道的答案,夢晚終究不是因為討厭他,也不是覺得他不夠優秀。隻是生氣。
那天的遊戲,全班唯一沒被問過也沒問過別人的人隻有葉之章。
他一直坐在那裏,看著某個方向,也許那是他以為對初中最好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