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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玉奴三世還君恩(二)

  江蘺將這身粉色的行頭熨平,直到看不到一絲褶皺,這才心滿意足收緊五鬥櫃中。


  指腹輕觸了下鼻尖,柔軟的觸覺悸動了他的心房。過了一會兒,又對萌生出來的怪異感到驚詫,將五鬥櫃中的西裝揉搓纏成一團,果斷扔進黑色塑料袋中,眼不見為淨。


  撳開手機裏的相冊,裏頭的收件人是假的,電話也打不通。江蘺以手機敲了敲額頭,究竟快遞裏的魔法棒是誰寄給他的?

  “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一道黑影從兩節石階沿上去,挪移至楚辭的身後,明晰的肩膀逐漸浮現,“這麽多年了,你還是那麽令我心動。”


  楚辭右手搭在左手肘上,如水般的輕音不鹹不淡:“檮杌,你我早已結下血海深仇,再見怎還能無恙?”


  黑暗中的檮杌走近兩步,掃了眼桌上的飯菜:“我喜歡你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


  “可你殺了我的丈夫,毀了媧皇建立的神族!”


  “可我並沒有動你的嫽澧族人。”


  楚辭淒楚一笑,垂落的左手不斷凝聚殘碎在體內的靈力:“之前是我錯信於人,犯下了彌天大錯。行事又優柔寡斷,連累了神界。如今,我不會再給你機會了!”


  纖軀飛速旋身,錦鯉停止了蹦躂,落葉因凜風的掃蕩而半懸於空,淩厲的光圈狠狠攻向噙了抹邪笑的檮杌。


  “沒有用的,你傷不了我。”


  淩厲的攻擊輕如拂過池塘的軟風,從檮杌的身體穿過。


  楚辭看著逐漸被黑暗吞噬的左手,撕心裂肺的疼意蔓延四肢百骸,貝齒緊咬,當即點了體內的大穴道,控製黑翳的侵襲:“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麽?”


  檮杌泠然張開雙臂,嗜血的冷笑不斷在風中回蕩:“無需著急,以後你自會知道的。”


  長笑落盡,又切換成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楚辭,我最後再說一次,現在答應與我成親,一切都還來得及!”


  楚辭強忍如抽骨剝皮般的撕裂之痛,紫眸扯出一抹淡漠的笑容:“早就來不及了。從你動了邪念開始,我們的距離就注定會越來越遠了.……”


  “那又如何?”檮杌振臂大笑,髣髴一切盡在掌中,大放厥詞道,“隻要我統領六界,一切都不在話下!”


  “檮杌,隻要有我在一天,永遠不會讓你得逞!”


  “那我們就拭目以待!”


  狂肆的笑意卷走檮杌的分身,徒留一地殘敗的落葉和靈力亂躥的羸弱身軀。風聲獵獵,垂柳也變得弱不禁風。


  就在楚辭與體內那股莫名亂躥的詭譎之力頑強抗擊之時,一雙瓷白如雪的玉足踏著銀白的月色,身披晶美的銀霜,步步生蓮:“你……沒事吧?”


  楚辭強撐著身體,對上一雙魅惑如狐狸的鳳眸。舉手投足之間,盡顯嫵媚的姿態:“妖花玉奴拜見聖女殿下。”


  話落,自稱玉奴的女子雙手重合疊在額前,俯身,鄭重三叩首。


  掌中的黑翳逐漸褪去,那股流躥在體內的詭譎之力也緩緩消散,鼻翼間的氣息盈盈浮散:“妖界之花潘玉兒。”


  “是奴。”


  也是南齊皇帝東昏侯蕭寶卷的寵妃。


  “不用在我麵前拿腔弄調,檮杌前腳剛走,後腳就派你前來,怎麽,這是要派人來監視我?”

  “聖女誤會了。”


  潘玉兒緩緩揭開披在身上的鶴氅,衣衫褪盡,原本白如凝脂的無瑕脊背上頭烙印了一個大大的‘冥’字。


  楚辭掩著胸口,麵露驚詫:“你已香消玉殞?”


  潘玉兒露出一抹笑,難辨情緒:“聖女要是不信,可以看下奴的雙足。”


  玉足立在紋理粗糙的地板上,卻並無半點影子。


  所以,潘玉兒並非來監視她,而是……

  “為了誰而來?”


  “蕭寶卷。”


  楚辭從腰後掏出不斷閃動著紫色光澤的謠迷石,潘玉兒隨之伸出柔荑,輕柔觸上它。隻一刹那,深邃的天際閃過一道山呼海嘯般的雷霆之聲。


  曆史的喧囂從眼前呼嘯而過,帶著壯國的威赫與離殤的悲慟,浸透著凝造出歲月的深海與浩瀚星空。


  “兒呀,今日大司馬設宴款待太子殿下。您若想成為人上之人,就別錯過這等恩澤。”


  “大司馬府上人才濟濟,尤其是這位琴姬,體態曼妙,音域宛若翠鸝,不知容貌是否也是傾國傾城?”


  “來人,宣工部侍郎,替朕的愛妃打造名垂千古的宮殿。”


  “玉兒,朕願舍江山,餘生伴你一人。”


  “潘玉兒,朕命令你,立即跟隨庾房事出宮,從此以後隱姓埋名,餘生不得再踏入金陵城半步!”


  “朕之妻,永別了。”


  潘玉兒紅著眸眶,依依不舍蓋住謠迷石,浮現在楚辭眼前的畫麵隨風消散。


  “月地雲介浸一樽,玉奴終不負東昏。臨春結綺荒荊棘,誰信幽香是返魂。”


  潘玉兒明眸皓齒,深情凝視懸掛在天邊的半輪殘月,眼底一片落寞,“我是南齊君王蕭寶卷的寵妃,也是這世上唯一一個敢對皇帝指手畫腳的女人。”


  一千五百多年前,金陵城破前,他為了護她,命心腹將她偷偷送出宮,未免她受辱,終生不許她再踏進金陵城半步。


  “可這天大地大,除了他的臂膀,哪裏還有我的容身之處?”


  所以,當她得知他死於蕭寶融手中時,她也選擇了隨他而去。


  “若真是如此,你早該投胎轉世,而不該是以妖精的身份活了這麽多年。”


  楚辭一針見血,潘玉兒也就坦言直敘:“聖女料得沒錯。”


  映落在地板上的狐狸尾巴不斷晃動。


  當她自刎之時,一狐狸忽然經過,聽聞她的遭遇,竟化身人形,告訴她:“蕭寶卷乃天庭的某位大將,因觸犯天規而被貶下凡,曆經人界七世的七情六欲,方能重返天宮。”


  如今還餘下三世。


  也就是說,如果她能成為妖姬,便可與他再續前緣。這機會,她怎會錯過?


  謠迷石幽幽吞吐著淡光,又逐漸凝聚一抹明晰的場景——


  縹緲輝煌的宮廷,悠悠傳來悅耳動聽的音律聲。磬聲鏗鏘,箜篌為引,篳簟配合著箏簫笛……金石玉竹相伴,隻為鑲金嵌珠那台上的一抹倩影。


  白紗蒙麵,靈活曼妙的身姿,髣髴一隻翩翩起舞的優美孔雀。每一次轉身,都情意綿綿凝視玉階上那抹持簫吹奏的一國之君。


  青蔥指尖朝他微伸,男人利落躍上圓台,與她共譜這首《霓裳羽衣舞》。

  畫麵再次一轉,巍峨高聳的紫禁城中,鋪灑漫天飛雪。紅牆墨瓦,透射的是繾綣深情。


  “咳咳咳……”


  一身著海棠圓點棲春日袷袍的女子,如瀑長發披散四周,美目春情無限,卻在抵唇,不停地咳嗽。


  指腹搭上她的肩胛,隨之而來的還有紋繡龍紋的氅袍:“天氣轉寒,小心著涼。”


  女子掀眸與他對視,眼底的情意越發深濃:“臣妾無礙,聽聞冬日第一場雪格外寧靜,便想出來看看。”


  “朕陪你賞雪,一輩子為期。”


  寬厚指腹摩挲她的柔荑,沉邃瞳孔映落了屬於他的全世界。


  她笑了,眸眶氤氳。


  不久之後,他身著一如凝白如雪的白衣,跪在佛祖麵前:“餘生所愛已逝,心如死灰,不再留戀紅塵,願剃度出家,此生與青燈古佛相伴。”


  淚落如珠散,潘玉兒再次跪伏於地,誠摯懇切道:“奴懇求聖女,賜奴與郎君一次相守的機會。”


  “望天地之悠悠,渺滄海之一粟。早就聽聞伯庸城是一座詩情畫意的古城,這次前來,果然是名不虛傳。”


  夏蜉蝣看似滿腹經綸的感慨之下,心裏頭已經開始在盤算。


  倒是心無城府的殷宗打了個嗬欠:“喂,那個誰,還有多久到梨園?”


  久的話他再睡一個回籠覺。


  手握方向盤的江籬掃了眼後視鏡,將他們的表現盡收眼底,旋即平鋪直敘道:“還有十分鍾左右。”


  殷宗:“……”


  那他是睡還是不睡?


  夏蜉蝣狀似不經意指了指車窗外:“沿路的風景倒是不錯,特別是這些隨處可見的梧桐樹。”


  一語驚醒夢中人。


  殷宗粗略看了一眼,猛一拍江籬的椅背:“喂,那個誰,不是說掌權要見我們嗎?可這條路並不是去往梨園的!”


  倒不是他變聰明了,而是昨天,在他們離開梨園後,路幽昧似笑非笑提了句——梨園附近十幾公裏,栽種的可都是楓葉。


  梧桐跟楓葉,他還是認得清的。


  江籬懶得跟他計較,轉了下方向盤,入黃線內的車位,刹車:“到了。”


  遲暮公園內


  遊人如織,到處都是人頭攢動的場麵,歡聲笑語不斷,熱鬧極了。這對自小就在北方出生的殷宗來說,可是頭一回見,這看一下,那碰一下,哪哪都是新鮮。


  忽見一圍攏如山的人群,殷宗耐不住好奇,強行擠了進去:“這是什麽?”


  “水中投壺。”


  有人回他。


  恰好站在上頭的老板在講解規律,殷宗一聽,有些躍躍欲試。在旁人的不斷慫恿之下,殷宗接過十支長箭,開始瞄準目標。


  江籬本著指責,悄聲提醒他:“殷先生,帝掌權還在等你。”


  “他要等的是夏蜉蝣,我去不去都無所謂。”


  反正他的需求帝居已經答應,再過去也是個擺設,還不如趁此機會好好玩樂一番,這才不辜負良辰美景。


  一支長箭飛入空中,弧線明晰,瞬間贏得了雷鳴般的響聲。


  中了!


  夏蜉蝣看都沒看他一眼,冷聲嗤笑:“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江籬也不再說什麽,前方引路,將夏蜉蝣帶往一家靜謐幽幽的茶肆。上了二樓,蔣九翼和路幽昧早已在包廂裏間品起了茶。


  噗-——

  “什麽茶?”


  蔣九翼滿臉褶皺,怎麽這麽苦?

  江蘺憋住笑,這可是他跑遍了整個伯庸城才買到的好料,不苦才怪。


  路幽昧掃了眼加了不少‘調料’的紫砂壺,一派悠悠然擱下白玉茶杯。


  幾分鍾後,帝居著了身剪裁得體的西裝,步伐沉穩,不緊不慢走來,一一朝他們頷首:“久等。”


  “沒關係,掌權業務繁忙,我們多候一會兒也是理所當然的。”


  蔣九翼笑著恭維。


  帝居掃了三人一眼,問江籬:“還有一個人呢?”


  還等江籬開口,夏蜉蝣已經翹起了二郎腿:“想必不知在哪個遊戲項目中正玩得不亦樂乎呢。”


  帝居抬腕看了下手表:“相信大家手頭上都還有工作,時間緊迫,我就長話短說。第一,關於支援北汨和南冉的計劃,我是舉手雙手讚成,並且還做了一份詳細的企劃書。”


  話落,三人麵前擺放三份文件夾,足足十頁,從前期到後端,耗費的各項成本以及各種數據比對和利潤淨產值……


  “如果有疑問,可以提出來。”


  文件遮擋路幽昧大半張臉,卻投射出一雙陰險奸詐的視線,不動聲色與夏蜉蝣對視後,旋即垂斂。


  “帝掌權,您這企劃書中有一項似乎與我們當初所談的內容有些出入。”


  “請說。”


  “都說咱們商人重利,可也追求效率。既然已讓東茴支援,為何還要先走伯庸,再轉南北兩地的茶莊?恕夏某多言,這未免有些多此一舉了。”


  帝居正襟危坐,臉上依舊波瀾不驚:“蔣總和路副總也是這麽認為的?”


  蔣九翼摸了摸鼻子,沒吭聲。倒是路幽昧,嘴角噙了一抹笑:“那就要看掌權對於直言相諫是什麽看法了。是勇於接受還是諱疾忌醫,全都在您的一念之間。”


  目標已經瞄準,子彈也在發射途中。


  指腹輕聲叩擊桌麵,有節奏的規律聲中,桌上複雜多變的機括應聲移動。


  不過片刻的功夫,一個3d模擬的場景出現在眾人眼前。畫麵上,男子手持一支長箭,通過距離測量和拋物線的速算法,成功投進了因風向和水流而移動的壺中。


  還沒播放完,夏蜉蝣就把玩著手中的碧色鼻煙壺:“都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帝掌權新官上任,這三把火是要燒到我們頭上了。”


  明眼人都看得清楚,拋物線的測量是已男人所在的角度。換句話說,男人便是東茴,左手往南是南冉,右側北上是北汨,而那個漂浮不定的水中之壺便是伯庸。


  也就是說前麵所說的——東茴的支援先是進了伯庸的口袋,在送往南北兩個茶莊。


  帝居霍然起身,緊實長臂撐在桌角兩側,魄力十足:“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夏區長這句話的意思,是在挑起內部矛盾。”


  深眸沉邃,淩然浩浩。


  髣髴一把刀子戳進了夏蜉蝣心頭,徹底亂了陣腳:“天地良心,我夏蜉蝣多年來為南冉鞠躬盡瘁,從未想過要陷茶莊於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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