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執念相守盡浮生(四)
江蘺眉頭一皺,帝居現在在瑤溪城是沒錯,可沒聽他說去什麽中東大廈:“你還有什麽事嗎?”
“有、有的。”蔣薜荔露出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我還碰到的另一個人,應該是在跟蹤我。”
“什麽人?”
“路幽昧的人。”
江蘺有些不解:“你的姐夫為什麽要派人跟蹤你?”
蔣薜荔就等他這句話:“因為.……我掌握了他一個天大的秘密。”
她故意說得玄虛沉喑,隔著電流波都能感受到那逐漸降低的氣壓和急促,不寒而栗:“什麽秘密?”
連他自己都沒發覺,喉頭裏傳出的聲線也隨同她壓低的嗓子輕了幾分。
蔣薜荔笑,盤腿坐在床上,慢悠悠講起了條件:“把他的手機號碼報給我,我要親自跟他說。”
江蘺已是沒反應過來:“誰?”
她翻了個白眼,吼他:“還能有誰,帝家的掌權人!”
帝居的手機號碼,除了信任之人,他人壓根就不知道。
這河東獅吼,讓剛才還刻意將聽筒移到耳膜處的江蘺猝不及防。說好是個溫軟如水的絲綢妹子,怎麽搖身一變,成了母老虎了?
而且剛才那聲吼,似乎還挺熟悉的。
雖有些開小差,但不能憑她一麵之詞就信以為真:“你有什麽證據證明你掌握著路幽昧的秘密?”
還比天大?
蔣薜荔清了清嗓子,高昂著脖頸:“給我聽仔細了。”
隨口說了兩個人名,問他:“認識嗎?”
怎麽可能不認識,那兩個家夥,可是政商兩界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大人物。
“我見過他們。”
這斷句,讓江蘺忍不住屏住呼吸,靜待她的下文。此時此刻,連空氣都髣髴靜止了。
“在伯庸城一家以五星級酒店做偽裝的地下賭場。”
那時,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還賠上多年的積蓄:“你要是不信,我把照片發給你。”
“不、不用了,你先別掛電話,我立馬跟筳簿聯係。”
手機隻剩百分之八的電量,為保證通話及時,她四處翻找充電器。健忘如她,都快要把整個酒店都掀過來了,都沒找到充電器。
看來得找下酒店服務員了。
剛掛上酒店電話,門鈴就響了。
這麽快?
一向警惕慣了的她從貓眼看出去,是個穿著酒店製服的工作人員,推著打掃的小推車,打掃房間。
“不必了。”
她剛轉身,外頭就傳來門鎖哢噠的響聲,一股迅猛的衝撞力將她撞倒,來人迅速推開推車,掛上勿擾的牌子,動作迅速鎖上房門。
得到消息的帝居第一時間趕往蔣薜荔的房間,外頭掛著勿擾的牌子。敲門,裏頭無人回應。
難不成出去了?撥出江蘺剛才發來的電話號碼,通了,但響了幾聲又被掛斷了。
帝居蹙眉,是在懲罰他剛才對她的無禮舉動?沒時間浪費,直接發了條短信過去:有怨氣以後再算,別忘了你找我的目的。隻等十分鍾。
此時的蔣薜荔,被一身骷髏頭裝束的男人捆綁成蟬,綁在床架上,絲毫動彈不得。
電量過低的手機傳來一條短信提示聲,那人斜著嘴,撈起手機瞥了眼,旋即似笑非笑遞給蔣薜荔,陰寒冷情:“就讓你活十分鍾,看看時間是怎麽一分一秒從你手中流逝的。”
“唔唔唔……”
蔣薜荔憤憤然瞪他,扭著身體掙紮,雙腿在空中不斷踢踏。早知如此,她就不該瞞著那個娘娘腔江籬,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勝算。
不,她不能死,否則那個秘密就像幾千年落幕的封建王朝,被埋進墳堆中,再也沒有人知道。
漫長又短暫的十分鍾,被眼前這個黑衣紅發的外國人拖拽得急促又慌張:他先是用她的手機調了十分鍾的倒計時,大刺刺擺放在她的麵前。然後逼迫她看著數字如流水般流逝卻無能為力,變態的以她驚恐又慌亂的表情取樂。
還剩八分鍾。
還有五分鍾。
三分鍾。
十、九、八……三、二……
裝了消音器的美式手槍,槍口正對著蔣薜荔的額頭,她絕望逼上眼睛。
世上要是真有孟婆,她會想盡一切辦法躲過她手中那碗忘卻前塵往事的湯。來世,一定要讓路幽昧的罪行公之於眾。
嘭!
不是說裝了消音器嗎?怎麽還會有響聲。
不對,是槍與地板撞擊的聲音,還有……茶幾移位的尖銳刺耳聲。
此時,跳窗而入的帝居旋身避開紅發男狠戾的掏心動作,兩步上牆,翻身一周半,趁他出手的空擋抽出魚腸刀,由上至下攻擊他的脖頸。
紅發男雙臂橫擋,抵住他的攻擊,轉而身體後仰,一腳踹擊腹部的命門。帝居眼疾手快,身體在空中遊刃有餘的旋動,迷惑紅發男的同時,三兩下便箍住他的雙手,掐著脖子擒住了他。
好一招聲東擊西。
要不是蔣薜荔手腳被束,真想給他來個雷鳴般的響聲。
紅發男怒吼著,整張臉扭曲抽動,臉上的魚鱗像極了紮手的刺蝟。力大如牛朝牆上撞去。
滑脫帝居的桎梏後,他轉而撿起槍抵在好不容易擺脫繩索的蔣薜荔的腦門上:“扔掉手中的武器!”
帝居甩掉魚腸刀,上頭還沾染了紅發男不少鮮血:“你已經暴露了自己,絕無可能離開。”
紅發男扭著蔣薜荔的脖頸,那細長又白嫩的地方好似一節弱不禁風的冰淩,用力一握,便隻剩下碎渣。
“離不離開,是我的本事。擋而失手,是你的無能!”
他挾持蔣薜荔,一步步退到玄關處。隻要門一打開,他就開槍。殺了她,任務完成。再將她拋給帝居,為自己贏得逃脫時間。
這的確堪稱是一個完美的計劃,可他忘了,手中的人質是蔣薜荔。
蔣薜荔是什麽?
她膽大如牛,從不懼怕任何危險。她古靈精怪,一張口就是三寸不爛之舌。她脾氣極差,稍有不舒服就會不遺餘力報複。
這家夥想逃?她絕不會放過一個在她身上弄出傷痕的惡人。
正所謂對付無賴的人,你要比他更無賴。
蔣薜荔卯足了勁頭,瞄準他的手背狠狠下口。紅發男猝不及防,抖手的刹那,她身體前撲,雙腿踹上他的重點部位,後臀又撞上門上的把手,那叫一個……酸爽撕疼。
帝居逮住紅發男,壓在他的腰上,將他反手束緊,整張臉像肉餅一樣被壓在地板上:“路幽昧為什麽要派你來殺蔣薜荔?”
“想知道?”
紅發男發出尖戾的笑聲,隨後斷裂,聲線戛然而止。
帝居心上一凜,掰開他的下顎朝裏探,濃稠的血液中混雜了觸目驚心的毒藥,被他嵌在唇齒中,一咬即碎,當場身亡。
死裏逃生的蔣薜荔,目光緊緊盯著死去的紅發男,視線忽然變得氤氳。不爭氣的眼淚如水注般止不住往下掉,她擋住眼睛,越揉越多。
警察將紅發男的屍體帶走,據說這他是潛逃多年的殺人犯,如今死了,倒是大快人心一件。
所以當蔣薜荔紅著眼眶表示自己並不知道紅發男為什麽要攻擊她時,也沒人會留意太多。最多不過是猜測這罪犯瞅著她漂亮,色欲熏心之下出手,幸得帝氏的掌權人出手,這才讓她幸免於難。
“謝謝你……救了我。”
“是你救了自己,與我無關。”
起初他守在門口,隔壁忽然開了門,是一對夫妻。女人蹙眉盯著擋在門口的清掃推車:“這玩意兒怎麽會在咱們門口,剛才才打掃,現在應該停放在隔壁吧?”
一句話驚醒了他。
借著隔壁的陽台,動作利落邁過去,繞開落地窗,小心翼翼從廁所的窗戶爬落,在紅發男最得意洋洋的時刻,成功阻止他殺人。
不過在最危難的一刻,她就像是蓄勢待發的野獸,居然來了一招他從未見過的攻擊招式,自己救了自己。
帝居雙手插兜,站在窗明幾淨的落地窗口,有光傾瀉,落在深邃如海的瞳孔中,熠熠生輝。
蔣薜荔有刹那的愣神,緊接著像要掩蓋什麽似的動作慌亂俯身,從床底下撿出那個屏幕被摔得稀巴爛的手機,還剩百分之二的電,點開裏頭一張圖片。
兩個多小時的顛簸,和芷感覺自己的骨頭都快要散架了。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了一句:“到了。”
她欣喜站起來,正想活動筋骨,就看到連綿不絕的山巒和無窮無盡的陡坡。
四周是石頭壘疊的房子,屋頂蓋的是茅草,像梧桐樹一般一排排延伸,看樣子隻有二三十戶人家。
再往上是高山,往下是塵土飛揚的羊腸小路。沒有拖拉機,恐怕這彎彎繞繞的地方,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走得出去。
拖拉機的響聲一停,無數個小孩蜂擁而至,將無名緊緊圍住,歡呼雀躍嘰嘰喳喳——
“鄒老師,這是我今天畫的畫。”
“鄒老師,等下我們一起上山采蘑菇吧。”
“鄒老師,我媽媽喊你今晚去我們家吃飯。”
“鄒老師……”
小朋友們臉上紅撲撲的,衣著簡樸,上頭還有無數個補丁,可卻洋溢著一雙雙清澈動人的眼睛。
無名耐心聽著他們講完,又細心替其中一個女孩擦掉脖子上的黑灰,隨即朝遠處發怔的和芷招了招手。
她整了整衣著,又理順頭發走過來,友好同他們打招呼:“嗨,你們好。”
原來他姓鄒。
“姐姐,你好。”
異口同聲,卻稚嫩可愛,一時間打消了她閃過的被拐賣的念頭。
“鄒老師,她是你女朋友嗎?”
剛才被擦掉脖子黑灰的小姑娘拽了拽無名的衣角。
另一個女孩哼了聲:“才不是,我才是鄒老師的女朋友。”
“我也要當鄒老師的女朋友。”
“還有我……”
童稚的孩子們活潑,雖不知女朋友的含義,卻熱衷於湊熱鬧。
無名揉了揉他們的發頂,掏出幾包八寶糖讓他們分了去,並解釋說:“她即將成為你們的語文老師,還不趕緊向老師問好?”
這次是整齊劃一的恭敬聲:“老師好。”
就這三個字,讓和芷覺得身上肩負著澆灌祖國花朵的偉大重任,不自覺挺直了腰板。
無名笑,卻是不露聲色。
孩子們哄鬧著跑了之後,一留著山羊胡子的老頭走過來,喜悅的笑意充盈整張褶皺的臉龐:“歡迎來到暮歌寨,我是寨子裏的總管事,姓歐尼阿拉瓦,你喊我老長事就可以了。”
和芷和他握手,感覺到他由衷的欣慰與歡喜:“您好,我叫……”
“她姓孟。”
和芷:“?”
隨後,疑惑被前來吹奏打鼓的歡樂聲打斷,一路奏樂,竟有種上了花轎即將嫁為人婦的羞澀感。
在老長事家吃完飯,就被安排到教師宿舍區。說是宿舍區,其實就是幾間連在一起的瓦房。
頭頂的小燈泡晃悠悠的,光線昏黃,至今還未從恍惚中反應過來。
因為他的三句話,她毫不猶豫離開舒適的環境,毅然決然來到這閉塞深遠的寨子,即將成為一名教書育人的老師。
可是……她看著裂紋扭曲的牆壁,搖搖欲墜的生硬床板,上頭還鋪著讓她一度嫌棄的大紅花床褥。幹巴巴的地板時不時躥出幾隻蟑螂,膽大的還從她髒得辨不清原本模樣的皮靴慢悠悠爬過……
她神色訥訥盯著空中某個虛無的點,思緒放空,直到視線被黑影籠罩,驀然驚醒:“你、你怎麽進來的?”
無名指了指她的對麵:“我敲了門,你沒聽見。”
掌中握了一小巧精致的碧綠瓶子,發出幾縷清香,骨節分明的手掌朝她伸過來:“給我。”
給什麽?
和芷感覺自己半個身子還浸在亂七八糟的思緒中,手足無措。
他沒再說話,握住她的手腕直接倒了幾滴淡綠色的水珠在她手臂上:“南方地區白天溫熱,晚上潮濕,易滋生蚊子。”
今晚吃飯的時候,她覺得熱便脫下了外套,誰知卻不斷被蚊蟲叮咬,手臂上都腫起了不少個小紅包。
她的皮膚嬌嫩又敏感,沒一會兒的功夫,就癢得不像話。不好意思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兒抓撓,隻好強忍著沒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