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脈脈不得語(四)
“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帝居既然把她帶回來,就一定有辦法救醒她的。”
“那怎麽行?秋蘭,你去聯係李敖醫生。”
“不行!”
要怎麽解釋?
反正離職協議還沒簽,他得在上麵把這段時間的‘加班’補貼加上去!
急厲的阻止讓蔣苗裔心生疑竇,拄著拐杖看他:“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江籬知道瞞不下去了,撓撓頭斟酌用詞。秋蘭嗅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息,自覺退出房間,盡忠職守守在門口,不讓任何人靠近。
“楚辭她……也非常人……”
短短幾個字,蔣苗裔心領神會。
那天江籬趕到的時候,楚辭被古琴棄扔,懸在半空中的身體突然消失,隨後又落在帝居懷中。
單憑這一事就評斷楚辭的身份未免有些武斷,可有些事接觸久了,自然而然會對裏頭發生的變化產生一股微妙的感覺。比如血濃於水,親人彌留之際,思念的人會第一時間接收到不安的感應。
再者,楚辭身上並無妖息,可卻有……還沒來得及講完,裏屋突然飛出一道迅猛的疾風,將門框撞得七零八落。
秋蘭嚇得心驚肉跳,忙過去攙扶:“小少爺。”
帝居沒讓她扶,步伐踉蹌起身,叮囑她:“看守好這裏!”
蔣苗裔和江籬也被他趕了出去,透過破爛的房門,他再次強調:“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誰都不許外傳!”
他的眼鋒犀利又帶著警告,可急壞蔣苗裔了:“那你起碼得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楚辭要不要緊?真不需要李敖醫生嗎?”
“我會救她。”
短短幾個字,他又一次消失在三人的視野中,脊背上髣髴負了一座巍峨的高山。
蔣苗裔一瞬不瞬盯著消失在轉角的身影,欣慰笑了笑:“筳簿長大了。”
你看到了嗎?
萬裏無雲的天空,澄澈如水。
蔣苗裔擴大唇角的弧度,你的孫兒,從這一刻,真正長大了。
回到裏屋的帝居,率先映入眼簾的便是用術法全力控製瑪瑙玉佩的鬆鼠精。它擺動著鬆尾,將從瑪瑙玉佩中提煉出來的靈氣注入到楚辭體內。可瑪瑙玉佩也是一個桀驁不馴之輩,四處遊走,一點也不肯配合。
帝居再次抽出魚腸刀,大步邁過來。
鬆鼠精難得一心二用:“你要做什麽?”
尖銳的刀鋒抵上楚辭皙白的脖頸,聲線沉冷:“過來!”
“你個臭小子,抽風了嗎?”鬆鼠精牙齜目裂,體內的精息被擾得紊亂,“就知道你一定對楚辭別有所圖,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傷她一根頭發,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你!”
嗖嗖陰風從鬆鼠精的腋下掃過,碧光悠悠的潤澤中,瑪瑙玉佩像隻偃旗息鼓的孩子,默默垂立在帝居身前。
鬆鼠精不可置信看著眼前的一幕,目瞪口呆。憋了半天,半天才吐出一句話:“我滴媽耶……”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向死而生?可看樣子也不像呀。
帝居依舊冷著一張臉:“你桀驁不馴,不希望受到任何束縛,可她是你認定的主人,你願意臣服於她。假如因你剛才的任性而讓她錯失救治的最佳時機,你認為自己回有多悔?”
瑪瑙玉佩沒有動,光芒也在一閃一閃,似乎在為自己剛才的肆意妄為道歉。
“再給你一次機會,用你自己的方式去救她,至於她原不原諒你,那就等她醒了之後,你自己問她吧。”
瑪瑙雪玉不知是開心還是愧疚,在帝居話落,飛身貼上楚辭的臉頰,一瞬間,整個裏屋籠罩在漫天光霞之中。
鬆鼠精抬手擋了擋,看到魚腸刀沿有血跡,剛想斥責他,可楚辭身上沒有半點傷痕,倒是他的手被劃破了一條很深的刀痕。
看樣子他剛才是有意用指腹抵住魚腸刀沿,讓楚辭避免受到傷害。
“別以為你剛才那麽做,就可以抵消我對你的偏見!”
鬆鼠精振振有詞,髣髴他剛才的所作所為都是假象。
帝居隨手貼了個ok繃,目光始終凝視著沉睡未醒的楚辭,捋順她的碎發:“你都說是偏見,我幹嘛還要你抵消?我所做的一切,問心無愧就好。”
鬆鼠精:“……”
扭捏了半天,又厚著臉皮問他:“你是怎麽知道瑪瑙雪玉隻聽楚辭的話?”
這東西,自從到了千麵閻羅手中,就隻聽楚辭的話。如今這架勢,倒有吃裏扒外的嫌疑。鬆鼠精憤憤然想著。
帝居默然片刻,不答反問:“跟我說說這半塊瑪瑙雪玉是如何到了你們手中。”
鬆鼠精不滿蹙眉,還想譏誚他兩句,誰知下一秒就被他拋出裏屋,翻著身體躍過門外憂心忡忡的眾人,在青石板上滾落,那叫一個狼狽不堪。
對於這無緣無故冒出來的頭白身紅的小家夥,眾人怔愣片刻,旋即將它包圍,嘰嘰喳喳詢問裏頭的情況。
裏屋內,帝居按照瑪瑙雪玉給出的指示,將楚辭半個身子抱起,移開決明子枕頭,屈身斜靠在床架上,這期間,他護著她的腦袋,不讓她磕到碰到。
才堪堪將懷中的姑娘安排穩妥,瑪瑙雪玉的下一個指示讓他陰沉了半張臉,它在空中洋洋灑灑寫下幾行字:小主人體內還殘留著古琴侵占的法力,排解相當困難。
“辦法!我需要的是徹底解決這件事的辦法!”
焦灼湧上心頭,如同傾瀉而下的洪水,衝刷了他的理智。
瑪瑙雪玉沒再猶豫,開門見山道:辦法是有,可並不是誰都能做這件事。
它問他:你愛她嗎?
愛她嗎?
帝居看到這句話的刹那,心尖一顫,沒由來的晃神。垂下眼睫,指腹輕輕摩挲這個小他六歲的小丫頭,掌下的肌膚柔滑如絲綢。
第一次見她,三伏天還披著鬥篷,端持起吾先生平日裏待人接客的姿態,一臉沉肅同他交談。
傳聞中的‘吾先生’之所以叫千麵閻羅,就因為他可以變出千種麵貌,因此,無人知曉他究竟是男是女。
要是換了其他人,興許已經被她高超逼真的演技信服,可偏偏遇上了他。他閱過無數人,單從微表情分析心理,就可得出很多約定俗成的結論。
她的言談舉止,都在刻意尋求完美無缺,可恰恰是這種刻意,讓他抓住了漏洞。事情緊急,他當場揭破了她。
小丫頭拒不承認,還要趕走他。
上頭給高華丘的時間不多,要是第三分局破不了這起案子,就交由總部負責。這期間,足夠凶手銷聲匿跡,他必須快刀斬亂麻
因為不久前,他發現所有遇見過那個監控裏女孩的人,都失去了對她的記憶,包括他自己,監控裏也被人抹去了這一畫麵。
靠著一星半點的殘片,他才找上了吾先生。如今被人這番耍弄,氣上心頭,便裝模作樣嚇她一嚇。
誰知她不僅臨危不懼,還與他鬥了上百個回合。小丫頭年紀輕輕,功力倒是不錯。
起初是欣賞,隨後將她騙回梨園,看著她被起哄成自己女朋友時緋紅的臉頰,心頭隱隱透著暢然的笑意。
當小丫頭奮不顧身撞開他、妄圖以奔跑的方式回惟桂城時,生平的第一個妒忌,給了千麵閻羅。
傻傻跑得連鞋襪都不見了,他是又氣又好笑。可看著她因吃關東煮而心滿意足時,腦海中竟浮出一抹她本該如此的想法。
心潮劇烈起伏,粉紅的唇瓣在品嚐美食時,翕合的動作落入眼底,漸漸轉化成又深又濃的意味。
怕嚇到她,故意別開視線。可她偏要湊過來,挑戰他的忍耐力:“你……吃不吃?”
用竹簽挑了個最大的牛肉丸,喉頭滾動兩下,想逗她,便故意用舌尖從竹簽上劃過。果不其然,小丫頭臉皮薄,漂亮的鵝蛋臉蹭蹭蹭一下就紅了。
心情大好,又當著她的麵兒,把剩下的牛奶喝光。純牛奶,可他卻喝出了水果般的甜意。
心是從什麽時候發生了變化,或許是從這一晚起,她坐在副駕駛座上,聽話係好安全帶,然後提醒他:“疲勞駕駛不好,先回去休息吧。”
這句話,她不是第一個跟他說的,卻說進了他的心窩子裏。或許有個人就這麽陪著自己,一輩子,興許也不錯。
怎麽?不確定自己的心意?
瑪瑙雪玉的光澤將他拉回現實,對於他的猶豫不斷反問。
帝居笑了笑,輕啄了下楚辭的額頭:“我跟她相識不過短短幾天,說愛還太早。可我有件事可以確定,未來的路,我的計劃裏有她。”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瑪瑙雪玉很滿意這個回答,扭動身體,這次不再廢話,直接把解毒的辦法三下五除二寫出來。
帝居盯著上頭的每一個字,臉上的神情真是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又是一夜酷暑熱,整個伯庸城熱得如同火爐,馬路牙子隨便走兩步,就已經是汗流浹背。
在這樣的時節裏,空調和冰鎮西瓜無疑是解暑神器。酣暢睡了一場,楚辭覺得渾身上下像打通了任督二脈般,渾身清爽,以至於醒來時,還習慣性踹了下被子。
空調的冷風呼呼吹來,與肢體接觸時禁不住打了個冷顫。她揉了揉眼睛,嘟囔著誰把空調開得那麽低?
手指在床沿邊摩挲,試圖找尋遙控器,沒找到。幹脆翻了個身,把被子撩起,又蓋回自己身上。似乎哪裏有什麽不對。
迷迷糊糊,髣髴有什麽東西拽住了她的神經,她猛然起身。
誰?
是誰動的手?
她要親手廢了他!
有人敲門,門板與珠簾撞擊傳來盈盈的響聲:“醒了就出來。”
看身量,確是他無疑。
楚辭紅著臉,用被子將自己包裹得一絲不漏。見他要走,忙喊住他:“喂……”
昏迷了一天一夜,嗓子像公鴨子,啞得不像話。斟酌著用詞,一時間,微妙又尷尬的氣氛繞著兩人。
他倒是先開口,打破沉默的尷尬:“衣服在凳子上,穿好了出來。有什麽話,填飽了肚子再說。”
凳子上,是一套蠶絲薄裙,純白色,勾勒凹凸有致的身材,腰上紋繡了朵菡萏,肩胛兩側是栩栩如生的古琴模子。還有穿在裏麵,不大不小,恰到好處。
二十年來第一次穿裙子,還真有些別扭。尤其是看到他愣神的刹那,楚辭的臉更紅了。
帝居斂目,朝她招了招手:“過來。”
她像個小媳婦般小步挪過去,唇邊觸到一冰涼的物體,裏頭香甜的氣息攫住她的味蕾,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是西瓜汁。
上頭浮動的細微顆粒,還有紅彤彤的汁液讓渴了許久的她忍不住一飲而盡。喝了三四杯,總算解了點渴。
見他笑意盈盈的模樣,猛然憶起起床的畫麵,當即揪住他的襯衫衣領,氣勢洶洶逼問:“你對我做了什麽?”
他笑,唇角的弧度更深了,像是在說‘你不是猜到了嗎’?
楚辭又羞又惱,一腳嵌入他的雙腿之間,揪著他的胳膊往後一甩。還沒動,就受到裙子的掣肘。
發頂被他揉了兩下,像是在安撫炸毛的小貓,輕描淡寫道:“昨天你被古琴控製,為了幫你解毒,逼不得已為之,見諒。”
昨天?
被古琴控製?
解毒?
楚辭感覺腦袋昏昏沉沉,好像壓了座大山般,頭重腳輕,又落回他懷中。
他倒是眼疾手快接住,不想讓她回憶痛苦的片段,便拐著彎轉移話題:“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還。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投懷送抱。”
尤其是最後四個字,貼著她的耳膜在低語。
楚辭眼波流轉怒瞪他,哪有人這麽隨意組詩成話的?
“放開我,流氓!”
他沒鬆手,俯下身靠近她:“你都給我扣了這麽大頂帽子,不做點什麽是不是不太合適?”
楚辭左躲右閃,愣是不讓他得逞。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通過空中揚出的弧度,看到‘高警官’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