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快樂是別人的,孤獨永遠留給自己
想念像一顆瘋狂的種子,在她的身體裏生根發芽,侵占她的每一根骨頭,直到把她的皮囊和魂魄都撐破為止。
楚辭沒做聲,因為她深諳一個道理:她的痛,無人能解。
正如當年帝居寧可犧牲自己,也要讓她活下去是同一個道理。
可任何加冠在他人痛苦上的感同身受,都不過是虛偽之人妄圖說服別人放下的冠冕之詞。所以,她隻能理解,再多的勸慰,最後都會成為打臉的最佳助手。
楚辭把她攬入懷中,看她把臉埋在手心裏,任由淚水從指縫裏淌落。
還有一點,她在帝居用仙骨所造就的世界裏,坑害了無數條人命,而孟陬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把她拽出地獄的深淵。
“聖女,他真的……不在了嗎……”
癡情如靈均,始終不肯相信這個事實。
幾片雲朵在天空中來回翻卷,好似調皮的孩子圍在大人身旁打打鬧鬧。
楚辭朝她指了指那輪圓月,問:“你現在看它時,是什麽樣子?”
“它很可憐。”
靈均隔著水霧看過去,落在眼裏的東西,都是縹緲孤鴻影的樣子,“又那麽孤獨。這麽多年,它都是自己一個人度過,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能夠聽得懂……默默升起,默默降落……縱使有星星,也不可能時時有人陪伴……”
快樂是別人的,孤獨永遠留給自己。
真為它感到難過。
楚辭識破了她的心事,卻沒有直言,隻說:“是呀,這麽多年,月仙不知疲倦的東升西落,從沒有人考慮過它的感受。愛作詩的人不論難過還是開心,都會用上它。而暢想太空之外的人,也會拿它作為第一個研究對象。”
承受得太多,卻無人傾吐。
靈均說著說著,眼淚倒也不流了,心頭的想法也落到了實處:“謝謝你,聖女。”
楚辭卻默然了,良久,才呼出一口沉重的氣息,苦澀一笑:“可我寧可不要這種感謝。”
她了解靈均,心愛的男人用命換來她的永世長安,她怎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就像一副沒有靈魂的軀殼,活得再久,都不過是行屍走肉。
崦嵫山重新恢複仙霧繚繞之時,她一定會毫不猶豫舍棄這條命,償還給孟陬。
六界生靈,都有情緣。
擺不脫繞不開,都是必須經曆的過程。世人皆覺活著總比死了好,因而費盡心機想要長生不老,可他們卻不知道,帶著痛苦記憶活著的生靈,才是最煎熬痛苦的。
熱鬧散盡,大家喝完老板娘自釀的雞尾酒,搖搖晃晃分撥回去休息。
從靈均房內出來,楚辭竟覺那杯雞尾酒的後勁如此之大,腦袋暈乎乎的,看什麽都是雙影的。
“去哪兒?”
有手拉住她,將她往懷裏帶。
楚辭晃著腦袋,在徹夜不滅的光影中,嚐試著看清他的眼角眉梢,卻徒勞無功:“你湊近些.……”
向他的腦袋招手,人卻靠在他身上,像樹袋熊。
帝居無奈一笑,揉著她的蝴蝶背,醉態千姿的小妻子,水眸髣髴燦爛的星子,雙頰紅暈。
趁醉套話:“剛剛聊了什麽?”
胃在燒,胸口極其不適,溫熱的清水遞過來,就著他的手喝了好幾口,這才有所平緩:“聊……在聊生.……與死……”
思維有些跳脫,在酒精的催使下,意識也在飄忽不定。
帝居心頭上的弦髣髴被最後三個字撥弄了下,掀開被褥,又把她的外套脫下來,又蓋好被子:“好好睡。”
她挽住他的手,撒嬌不肯放他走:“能不能換個新年願望?”
他笑,撥開她因翻身而遮住視線的碎發:“你的?還是我的?”
她短暫思考了下,似乎有些卡頓,最後斬釘截鐵說:“你的。”
“換不了。”
她委屈了:“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
傻姑娘,因為我愛你。前一世我能護你平安順遂,這一世同樣也能。
她是真的醉了,一個沒有理由的理由,也能說服她,泄氣噘嘴:“那就換我的。”
“想換什麽?”
她像個小狗崽一樣拿臉蹭他的手心:“換……換你永生平安……對,永生平安!”
眨巴著眼,滿懷期待地看著他。
視線一黑,大掌遮住了那雙如星星般漂亮的杏仁,聽見他說:“新年願望豈是你想換就換的?”
難怪小妻子會哭,不是感動,而是難受,想多了就會難受。
她不依,就鬧,平日裏的明理懂事,在這一刻煙消雲散。又是罵又是咬,跟個炸毛的狗崽子真有一拚。
他一時沒轍,也就隨她,可新年第一天,怎麽舍得讓她難受。將人帶入懷中,躺在床上看她:“依你,滿意了嗎?”
她樂得不行,抱住他開始親,弄得他哭笑不得。拽著人往上拖,拍她:“不想哭就別鬧。”
隻想跟她安安靜靜呆著。
小姑娘沒聽懂,一雙清湛明晰的眼眸眨巴著,漂亮得讓人忍不住揣在兜裏私藏,嘴唇微噘,醉酒的姑娘,所有的憨勁一股腦兒湧過來。
“我又沒做錯事……為什麽要哭……”
這輩子,真是栽在她手上了。
手掌罩在她的後腦勺,居高臨下看她,床板雖鋪了兩層厚棉被,撞在手上,還是有些疼,幸好自己有先見之明。
撬開她的牙齒,一個勁兒的深吻,小姑娘難得主動一次,要是拒絕了,第二天可得哭鼻子。
一番權衡之下,今晚的生理哭總比明天的精神哭來得好些。
時間雖然在流逝,可實實在在的感受是騙不了人的。
楚辭覺得又冷又困,被褥掉下去了,她想去撈,手在晃動,怎麽也抓不到被角,聲音滯在鼻腔間,打他。
他笑了聲,額頭抵在她的鬢發間,抱住她,嗓音輕柔喊她的名字,一聲又一聲。
一整夜,身後的床單就沒有幹過。身心疲憊睡過去,東邊泛起了肚白,還有公雞的鳴叫。
迷迷糊糊中,楚辭感覺自己腳踩著密密麻麻的雲朵,整個人飛旋在空中,有聲音的響動。她困得不行,不耐煩揮手。很快,帶著佛手柑氣息的床罩撲鼻而來,幹爽舒適,她埋在枕頭下,再次睡了過去。
身心舒暢洗了個澡,帝居繞著附近晨跑,回來時瞥見眼底滿是烏青的江蘺從房裏出來,頭發亂蓬蓬,像是剛從雞窩裏走出來。
兩相對比,一個意氣風發,另一個苦不堪言。
他來的當天就開了另一間房,楚辭作為他的妻子,自然跟她住。而原先的雙人間,則留給這對昨晚剛顯出初吻的情侶。
可看樣子,昨夜他們過得似乎很不和諧。
帝居忍著笑,若無其事經過他,換衣服下樓,給他的小妻子準備早餐。
江蘺一直站在走廊邊,身上多了件大衣,卻還是冷,手都被凍得通紅,看樣子是在等他。
昨夜鬧得太歡,這個點,客棧還沒有人起來,除了風韻猶存的草妖老板娘曹瑤瑤,正專心致誌喂著院裏的牲畜。
轉眼瞥見帝居,頷首跟他打招呼,身後跟了條尾巴,頭發淩亂,臉色不是很好,猶猶豫豫,卻開不了口。
特別是看見她,更加不好意思開口。
曹瑤瑤同兩人打過招呼,正準備上樓,忽然聽到帝居在對江蘺說:“想知道女孩的心思,不如請教同性別的女同胞。”
意思是指她。
這甩尾巴的速度,堪比吉尼斯世界紀錄了。
這個男人,深不可測。
新年第一天,因為大雪封山的緣故,機場的航班取消,路也不通。遍地是山霧,術法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整個客棧沒有新客人,都是滯留客。
曹瑤瑤洗幹淨手,給江蘺端來一碗豆腐腦,開門見山引導他:“想跟我聊什麽?”
白色的塊狀物被江蘺搗得稀巴爛,咿咿呀呀了半天,臉越來越紅,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曹瑤瑤昨晚見過兩人接吻的畫麵,再結合兩人醉意百態的模樣,笑了:“下手了?還是沒下手?”
這麽直白,讓江蘺有些招架不住,羞答答的模樣像極了未出閣的姑娘剛得到一本閨中密物,慌得手忙腳亂:“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不說,那我隻能猜了。”
深吸一口氣,江蘺把早已放涼的豆腐腦吞進肚子裏,連渣都不剩,這才有了開口的勇氣。
昨夜,兩人喝了那杯雞尾酒,的確是昏昏欲醉。相互攙扶著上樓,也不知怎的就倒在床上,她趴在他身上,顯然是醉過去了。
酒精在某些方麵,是很好的推助力,而在另一方麵,又是罪惡的開始。
借著醉意打量她,從額頭到下巴,怎麽看她都好看。鬼使神差的,他又親過去,果然是酒壯慫人膽,越來越迷離。
眼睛忽然被一束光刺亮,他緩緩睜開眼,身旁躺著她,睡得酣香甜美。原來剛才的一切都是在做夢,真的是……心裏一萬個草泥馬飛奔而過。
這才在一起第一天,怎麽就做了這種禽獸不如的夢了呢?
小心翼翼翻了個身,把被子蓋到她身上,睡到另一張床上。
雞鳴聲響起的時候,腦袋有些昏沉,手臂上不知墊了什麽,重得滿手都是酸脹腫痛的。
混沌睜開眼,突然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
昨夜明明睡在左邊床鋪的女孩,怎麽才幾個小時的工夫,就與他同床共枕了?
不行不行,得趕緊把人抱回去,不然等會她醒了,會被她誤會成耍流氓的混蛋。
剛動,就被她反手抱住。賴在他的懷中不撒手,時不時還蹭著他的胸口,像八爪魚般,睡姿妖嬈。
江蘺哭笑不得,嚐試著分開她的手,好不容易撥走五根,又搭了回去,每一次,位置都發生改變。
最後,她的手幹脆拽在他的保暖衛衣,髣髴這樣才不會再受到打擾。
額頭不停的冒汗,三三兩兩浸濕身後的枕頭,再這樣下去,一定會出事。
江蘺深吸一口氣,狠心拽走蔣薜荔的束縛,頂著個烏青眼和雞窩頭,逃命似的奔出屋外,恰好碰上鍛煉回來的帝居……
曹瑤瑤重新給他盛了碗豆腐腦:“所以,你想問什麽?”
江蘺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就是覺得該找個人說說這個事情,不吐不快,可又怕這件事太多人知道,反而會毀了她的清白。
“都睡在一張床上了,你認為現在提清白不清白還要什麽意義?”
“不是,不是——”
江蘺急得不行,手擺得跟個馬力十足的電風扇,“我不是不想負責任,是怕她醒來記起這個事情,會很尷尬,以後都不想跟我說話了。”
“真是個傻孩子。”
一聽這句話就猜到沒談過女朋友。
可這件事,她真沒有什麽好的主意。不過他既然敢把內心害怕的事情說給她聽,為了公平,她也願意坦誠自己內心深處的一件事。
“我從小就生活在攝提城,親眼見證這塊土地從繁榮到衰敗,最後縮減成一個不足雞蛋大小的方輿之地……”
幾百年來,它是內憂外患不斷,被割裂成無數個州,州裏的人意識不到團結的力量,明爭暗鬥,到處都是血淚的辛酸史。
都說亂世出英雄,古人誠不欺我,一個男人,披星戴月而來,在某個時間段,結束了攝提城破碎不堪的局麵,逐漸將它統一起來。
他成了很多人心目中的英雄,她也不例外。
崇拜著他、愛慕著他,為了讓他注意到自己,她甚至不惜傷害自己的身體。最後終於被他所救。
寬闊的臂彎抱著她,有男人的英雄氣息,還有溫柔的呼吸.……她沉醉其中,無法自拔。
也終於成功留在他的身邊,即使是個侍女,也能為他端茶倒水,侍奉在側,她已心滿意足。
直到有一天,她聽到了那個消息:好幾個州的州長不服他,開始密謀要加害他。
那些密謀的州長都是由人墮入魔道,又得到冥界的氣息休養,在體內憎惡的驅使下,不斷對他下手。
他早有所料,也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可為了救她,最後成為他們手中的俘虜。她無比後悔,當初如果選擇聽他的話,離開就不再回來,那麽他是否就可以戰勝那些惡魔?更無須承受那些非人的折磨?
她不知道,她什麽都不知道,因為世界從不存在假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