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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我哥絕不會輸!

  說完,又對伏白小聲嘀咕:“第一次見你對一個人這麽上心。不僅允許人家動你頭發,還有閑情跟她嗆聲。真想讓劍橋那群同學們看看,回國後的jie是如何從遺世獨立的神壇中跌落……”


  餘下的話都被一塊濺上來的湯汁燙得噓噓嘴。


  “哦,一時失手。”


  牛肉沾了醬汁,放到芰荷的碗裏,“好吃嗎?”


  芰荷一碰到好吃的,啥都拋到九霄雲外,也照例吃得滿嘴都是。


  伏白歎了口氣,拿過絲帕替她擦嘴。


  “哥,這個好吃。”


  她用自己的象牙箸給他夾了塊炸得香脆的土豆,咬的時候哢嚓作響,回味中還有股甘甜。


  “那個,芰荷,他不.……”


  伏白低頭,吃了那塊香噴噴的炸土豆。


  芰荷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像銀月彎彎,又似水中撈月,在光影的晃動中漂亮得不似真人。


  顧少君聳聳肩,選擇閉嘴。


  反正今晚已經見某人破了那麽多次例,也不在乎他再多做幾個。


  回去的時候,顧少君開車送他們,家裏的司機開著車跟在後頭。芰荷困得不行,直接倒在伏白的懷中睡過去。


  十歲的小女孩,被一個十九歲的男子輕柔拍撫著,一點點進入夢鄉。時斷時續的路燈投過來,將他溫柔的眉眼展現得淋漓盡致。


  顛簸的窗外,有人踉蹌著步子跑出來,瘦骨嶙峋。冒死攔下他們的車子,又喘著氣敲打他們的玻璃窗,扯嗓子:“行行好,給點錢吧-——”


  那雙眼睛,是常年浸泡在煙館導致的恍惚渙散,那雙手,是撫摸著劣質煙草時的醉生夢死,那張嘴是犧牲不知多少條性命才換來的安穩度日……

  顧少君怒不可遏,一腳猛踩油門離開,又冷眼斜睨伏白:“這就是你的回答?”


  在劍橋,天才的傳說從未斷絕。


  對於一個連跳兩級又出類拔萃的學生,無數教授爭相搶著他,希望他能留下來攻碩讀博,就連學校都對他破格發放五位數以上的獎學金,隻為將他挽留。而他從頭到尾,隻有一句話:位卑未敢忘憂國。


  好一句‘位卑未敢忘憂國’,活生生把自己一片光明的前途,斷送在了這句話上。


  伏白將芰荷歪掉的腦袋靠過來,又把纏住她呼吸的圍巾解下來:“你不會懂的。”


  途徑觥籌交錯的舞廳街口,霓虹燈光投射進來,圍巾一角的布帛標簽上繡著一個英文單詞:whit。


  “我怎麽會不懂?”


  顧少君抓狂得錘擊車前方的控台,臉上因生氣而變得淩冽猙獰,“根從裏壞了,誰也救不了。你那麽聰明,怎麽就不懂這個道理?看看這個世道,誰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你卻固執己見的在角落裏唱獨角戲,有意思嗎?


  “jie,醒醒吧,它已經不值得你去付出任何的精力,跟我回英國,換一個身份,你的知識和才學,有的是光芒萬丈的機會。不要覺得這是背叛,有能力的人這麽做了。”


  顧少君說了一路,伏白從始至終隻回了兩句話。


  一句是:“你不懂。”


  另一句話是:“小聲點,小丫頭嬌氣,被吵醒了會哭。”

  車子抵達霞飛路的住宅時,顧少君目送他們下車,冷風從外颼颼灌進來,他扯了扯領口,頓時又變得散漫不羈,豎起一根手指,在暗示伏白隻有一個學期時間考慮。


  伏白橫抱著芰荷,見她被寒風吹得猛縮脖子,加快腳步進屋。


  學堂正式放假,芰荷開心極了。不用每日早起吹冷風,也不用看那些令人頭疼的數字和計算公式。


  她每日都抱著那件蕨裙入睡,一方秒祈禱著趕緊到夏天,另一方麵又不想時間那麽快流逝,過了上巳節,哥哥就要啟程去英國了。


  顧少君似乎也挺閑的,每天都過來找她玩,每次都有不一樣的體驗。例如上上個星期的棒球,學堂也組織過好幾次的棒球遊戲,都是女子棒球。女孩子力道不敵男子,所以在投球和揮棒之間,相差的力量都是懸殊的。


  第一次投的時候,她信心百倍,結果每次都被顧少君打中。雙方交換後,她揮動棒子,下定決心一雪前恥。打是打中了,卻是壞球,好球一個沒撈著……

  她氣得不行,正巧碰見手持報紙、端著龍井茶走來的伏白,她索性賴在他的懷中,對顧少君吼:“我不跟你玩兒,都不懂得憐香惜玉!”


  伏白讓她坐下,把溫度適宜的茶遞給她。


  她喝了一口,突然說:“哥,你幫我教訓他吧?”


  伏白沒說話,放下報紙,又解下外套,讓芰荷給她解扣子挽袖,垂眼看小丫頭細長的睫羽:“教訓到什麽程度?”


  芰荷壞心一笑,朝伏白勾勾手,附在他耳邊悄聲說:“打到他哭!”


  小丫頭的呼吸撩動他的耳垂,有些發癢,還有些燙。


  他佯裝不在意別過臉,清了清嗓子。拎起搭在白色凳子旁的球棒,活動幾下筋骨。


  芰荷捧著茶,興衝衝跑去圍觀,舉手喊道:“哥,你要加油,打得顧少君屁股尿流!”


  這次顧少君反而挑眉,一連勝券在握的欠打模樣:“小芰荷,你就這麽相信你哥?”


  “當然!我哥一直都是最棒的!”


  “光是打哪裏過癮,不如賭一把?”


  “.……”


  芰荷人單純,壓根沒往深處想,隻是單純覺得賭博不好。


  顧少君這幾日已把她的性情摸透了,直接來了激將法:“怎麽?覺得你哥會輸給我,不敢賭?”


  “不可能!我哥絕不會輸!”


  “那賭不賭!”


  芰荷也不是傻子:“你先說說賭注是什麽?”


  “簡單。”顧少君看了眼正在做準備的伏白,勾起一抹狡黠的笑,“誰輸了,就答應對方一個條件。”


  芰荷抿了抿唇,小跑幾步過去征詢伏白的意見:“哥,我們答應他的挑戰嗎?”


  伏白踩了踩腳下的平地,又試了試揮杆的力度,這才轉身看揪著他褲子的女孩,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眼巴巴瞅著他。


  隻要他說不比,她就放棄。反正沒人規定他一定要上場。


  她可不想哥哥為了一場棒球就輕易答應別人的條件,那樣太劃不來了。


  純澈的眼神將他心底那股煩躁的亂意悄無聲息清洗,餘下的是坦然的對視。他照例遷就她蹲下身,替她綰了綰淩亂的頭發,說:“哥哥聽你的,你開心就好。”

  “可我不想讓你答應他任何事.……”


  女孩雖小,卻也敏感。那些別有意圖的開口,往往都是為了達到一個別人做不到或者不願意去做的事情的目的。


  “這麽不相信我?”


  “不是的……”


  伏白把她牽回位置上坐下,又用毯子把她的手和腳蓋住,喊來秀秀,替她續了熱乎乎的茶:“哥哥答應陪你成長,今天就讓你看看,什麽叫做絕地逢生的柳暗花明。”


  成長,是痛並快樂著!

  這是他想教給她的道理。


  “嗯哼,我可記得你不會棒球,大學兩年,每次經過操場都是行色匆匆,從沒正眼瞧過它,更別說碰!”


  顧少君神色跩跩,交談切換了英語,對麵頭戴棒帽、負責接球的人顯然聽不懂。


  伏白站穩:“不妨試試。”


  顧少君微眯眼,球在手中顛了顛,突然以一個迅雷之勢拋出去,快得讓人猝不及防。


  第一球,是好球。


  伏白揮了杆,卻沒接住。


  芰荷放下杯子,拿起小毯子披在肩膀上,對秀秀說:“我們一起給哥哥加油!”


  秀秀點頭說好。


  兩人齊聲配合著:“伏白伏白你最棒,顧錘顧錘你最重。”


  顧少君:“.……”


  他怎麽就成錘子了?

  重新把球拿回來,顧少君又一次顛球,繼續用英語試探:“是不是因為芰荷的爹——你的義父伏白,你才被迫選擇回來的?”


  又是一個好球,伏白照例沒接住。


  第三個球開投前,顧少君直接開門見山:“你欠他的是錢恩,等你將來有了出息,再把賺來的前加倍還給他不也可以嗎?你這個人,就是太重情義,到最後把自己禁錮在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浪費自己的才能,值得嗎?”


  “錢恩能還,養育之恩怎麽還?”


  球在投球者手中一歪,好球變成了壞球,伏白沒接。


  “我打聽過了,他從收養你開始,就從沒盡過養育的責任,你哪裏需要還養育之恩?”


  二比一,芰荷和秀秀歡欣鼓舞,還險些從椅子上栽下來。


  伏白下蹲,做擊球髣髴的姿勢:“無形中的精神滋養,不需要任何人知道。”


  “你放屁!”


  顧少君爆了句粗口,胸口上下起伏,“他是不是還許諾你等你學成歸來,把伏家的所有產業都交給你來管理?你醒醒吧,他不過是在利用你。等小芰荷長大了,嫁了人,這些產業都會落到那個外姓人手中!而你,什麽也得不到!”


  等小芰荷嫁了人!

  心好似被一根針刺了下,伏白下意識看向芰荷的方向。


  芰荷感覺兩人的氣氛有些不對,好像起了什麽爭執。伏白看過來時,察覺到他溫柔的淺笑,她的心這才定了定。


  “我答應過她,要陪她成長。”


  又是一個壞球,像是耍脾氣的小孩子,被人氣得隨便亂甩武器。


  二比二平了。


  賽點來了。


  芰荷和秀秀屏氣凝神,緊盯那個球的方向。

  “我就問你一句,這個地方,哪裏比得上大英帝國?”


  無怪乎顧少君會發出這麽錐心泣血的逼問。他的家族,從鴉片戰爭爆發後,就搬遷到了英國,而他從小生在英國,對於故土也是十分思念。可自從回到這片家園,滿目累積的都是失望,徹頭徹尾的失望。


  每個人都像扶不起的阿鬥,抽煙喝酒嫖娼,爭權奪利殺人,每天都是醉生夢死,從未有一日清醒,這樣的國家,還有什麽希望?

  哪裏來的希望?


  他絕望了,不想再在這裏多待一分鍾。


  所以他使盡全力勸說伏白,讓他跟他回去,他的才能,不該被這一片水深火熱的土地埋沒!


  “jake,”伏白神色平靜放下球棒,仰頭看向天空,有一隻雄鷹飛過天際,“還記得我們的初識嗎?”


  怎能忘記?


  那天,顧少君心血來潮要遊康橋,因為某位風流倜儻的師兄曾在這裏留下一首詩,他也要效仿這位師兄,寫下一首膾炙人口的詩。


  可沒想到的是,詩沒寫成,卻險些跌落康橋。


  在船身晃蕩的過程中,他的尖叫聲簡直比工廠裏飛速運轉的機器還要刺耳。


  沒掉下去的原因,是當時站在橋上的伏白找來的一根長杆,利用平衡原理和向心力,穩住船上的人。


  後來,顧少君隔三差五就跑去找他,每次都拎著一堆新奇玩意兒,美其名曰報恩。


  起初懶得應付,任由顧少君愛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後來這家夥得寸進尺,還跑到他必修課上上課。


  哪次對他有正麵回應的?


  是那次,鐵路維修的課一開始,顧少君突然偏頭對他說:“我將來一定要回國,師夷長技以製夷,為建設國家的鐵路奉獻一生!”


  說這話的時候,他從他的眼底看到如磐石般堅毅的目光。


  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

  他看了他一眼,隨即低頭繼續看書,目光裏有滾燙的眼淚在打轉。


  古人說:英雄惜英雄!

  這一刻,他很確定,這個朋友,他交定了。


  ……


  手中的白色棒球跌落在地,顧少君以手蓋眼睛,右手的棒球手套攥得死緊,髣髴在克製著體內呼之欲出的滔天巨浪。


  伏白臉色沉靜,高大挺拔的身軀迎風而立,額頭的墨發被吹得有些淩亂:“師夷長技以製夷,這是你對我說的。你完成不了的事情,我來替你做。”


  不用再多言,顧少君明白了他的意思。


  遠處的芰荷等不到第五個球,反而看到了拔腿就走的顧少君,步伐還有些踉蹌。哥哥站在原地,在風聲蕭瑟中目送著他,驀然想起一首詩‘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哥……”


  心好似被刀刮了一下,這股悲戚的情緒不該屬於哥哥。


  伏白將視線收回,不動聲色斂聲屏氣,不讓眼底的熱意浮動:“怎麽沒穿鞋?”


  她這才留意腳丫子上的厚襪子,撓著耳根子笑了笑:“我擔心你嘛……”


  女孩的聲音,溫軟,稚***聲奶氣,卻像輕柔的羽毛,撫平他內心翻卷起來的無數褶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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