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這世上我誰都不信,我隻信你!
“爹爹-——”
不論芰荷怎麽喊,伏深頭也不回進了荒院,門在眾人身後徐徐關上,芰荷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放在油鍋上煎炸一番,難受極了,殘餘的理智支配著她崩潰的情緒,“快,去找人來!”
管家有些猶豫,許娘和秀秀跺著腳催他們:“還不快去!”
那裏頭藏著什麽,誰也不知道,如果娘親真的在裏麵,而爹爹和家丁沒有什麽尖兵利器傍身,進去,無異於白白送死。
怎麽辦?
該怎麽辦?
伏深拎著兩隊人過了彎彎曲曲的遊廊,光源也逐漸斷了。芰荷急如熱鍋上的螞蟻,滿地的雪花浸濕她的鞋襪,刺骨的寒,感覺雙腳已然不是自己的了。
盤起的長發突然落下,紫釵像是感應到了她的無助,沿著她纖細的肩膀滑落在掌中,露出淺光幽幽的三個字——跟我走!
這是多日前楚辭送給她的生日禮物,說是可以擋災驅邪。鬼使神差,今日居然戴了它。
再回頭,眾人不知何時已倒地。
她忍著被雪打濕雙腳,撿起地上的手電筒進了荒宅。
前頭一如高階中所見,過了拱門,卻是另一番驚心動魄的景象——府上的家丁,一個個像是被惡魔附了身,相互撕咬,活脫脫一處鬥屍場。
芰荷捂住嘴,胃裏翻江倒海,吐得一塌糊塗。
惡鬼家丁嗅到一股新鮮的血氣,突然舉著雙手朝她逼過來,芰荷步步後退,被紫釵領著跑向另一處頹敗沒落的敞屋。
她推開一扇又一扇的門,四處找尋伏深的身影。
假山盡頭,有一艘小船,船上載著一個人,棕衣皮鞋,手裏握著一把銀色的雕花短槍,目光沉冷:“爹爹-——”
她小跑過去,又一次喊出聲。
伏深站在船中央,目光冰冷舉起槍,對準芰荷的心髒,扣動扳機。
“住手-——”
伏白從驚懼中醒來,胸口劇烈起伏,額前的頭發被冷汗浸濕。
天將明未明,地平線上有煙青色的光亮。
“別動!”
楚辭咬下一滴血,不斷將碎成紙片的伏白一點點粘合在一起。
伏白回憶著昨夜發生的一切,頭腦好似扔下一顆手榴彈,軀殼緊隨著被炸裂。
那個似犬非犬,似獸非獸的家夥,像一頭蟄伏許久的獵豹,朝他們狠戾撲過來,齜牙咧嘴,他當機立斷,擋在他們二人身前,反被它用爪子撕裂成碎片。
“你……你這是在做什麽?”
他喘著氣,嘴巴幹裂,感覺五髒六腑被移了位,碎成了齏粉。
楚辭滿頭都是汗水,麵色慘白,又擠出幾滴血,言簡意賅:“救你的命!”
伏白咬著牙根,徹徹底底體驗了一把什麽叫五馬分屍,也感受到了肢骨黏合時的錐心之痛:“救……救芰荷.……求你……救救她.……”
楚辭把他的肋骨接上,又把所有血肉模糊的身體給磨平縫好:“你要是真出了什麽事,芰荷也活不了!”
他被尤光源撕裂成兩半的時候,天空驚雷驟閃,如浪湧般的烏雲層層密布,山呼海嘯中,天穹開始斷裂。
一片,五片,二十片……難以計數,裂痕斑駁可怖,漸漸地,有光從裂縫中鑽進來,傾斜下來,所到之處寸草不生,好似要將這個虛無的世界徹底毀滅。
帝居一把撈起他殘破的身軀,徑直扔給她,轉身與尤光源搏戰。
她明白他的意思,又憶起兩人在吭吭哧哧的火車上,他在她耳邊放軟嗓音說:“以後不吵了,我都聽的好不好?”
她又何嚐舍得對他耍脾氣,隻是……說多了,還是那句話,不想讓對方受傷。
可爭吵也是受傷的一部分。
心靈受創。
她在他胸口找了個舒適的地方,在寧靜皎潔的月色中,不疾不徐地說:“既然彼此相愛,就該全身心信賴,這次,讓我們都勇敢邁出那一步,好不好?”
他揚揚眉:“萬一又失敗了呢?”
是在逗她。
“那我們就分——”
薄唇親過來,帶著惡狠狠的警告:“敢說那兩個字試試?”
又故意使力掐了掐她的鼻尖。
在這世上,他隻有愛一個人。真因為愛,更聽不得那會影響兩人關係的字句。
她撇撇嘴,扯痛鼻尖的傷口,惱怒呼了他一巴掌:“我隻是想說冷靜,是你胡思亂想的!”
心裏裝了個人活了數萬年,怎麽可能會分手。再怎麽難受,也想跟他過一段平凡的生活。
他卻喜歡打擊她:“誰知道呢?人心最是難測,隔著肚皮和謊言,根本分不清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的。”
手往耳朵上枕,整個人愜意慵懶。
心上好似被紮了千萬根針還難受。她踹他一腳,紅著眼睛揪他的另一隻耳朵:“帝筳簿,你就是個大瞎子!”
她要是虛情假意,幹嘛耗費那麽多的時間來找他?她要是圖謀不軌,為什麽每次都替他擔驚受怕?她要是……
本意是個玩笑,沒想到她氣得如此厲害。懷疑的種子在心裏紮了根,隨著失望的澆灌,逐漸開始發芽。
這幾天不論他如何道歉,她都一概置若罔聞。
可就在撈起伏白扔給她的刹那,他匆匆一瞥,卻是靈魂與靈魂間的撞擊,他在用實際行動告訴她:這世上我誰都不信,我隻信你!
伏白昏了過去,性命無礙。她以百米衝刺的速度狂奔出林子,淩亂不安的心在看到眼前的搏鬥場麵時,心頓時被寒冰凍住。
帝居被尤光源用前肢箍在地上,身上的衣服破碎,露出半個胸膛,上頭的抓痕如朝霞般鮮紅刺目。
尤光源也討不到什麽便宜,兩人體力雖相差甚遠,可一個靠體力,另一個靠智取。體力總有消耗殆盡的時候,可智力如泉水,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可在楚辭眼裏,就是尤光源仗著自己敏捷迅速得身形,恃強淩弱。尤其是,他的兩支爪子,一支箍在他的機械臂,另一支抓起他的右手,張開血盆大口啃咬。
短槍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接連發射好幾枚子彈,青灰色的煙霧一如她此刻的情緒,在地上劃出一道又一道的深痕。
尤光源想躲,架不住四麵八方的攻擊,而且這攻擊者,還曾是對他招式了若指掌的女主人。
她像個劍拔弩張的母獅,手腳並用撲過去,趁它被子彈的幻影困住,占據有利形勢,將它狠狠撂倒,起初有種自己人打自己人的無力悲涼之感。
後一想到它險些要把帝居的另一條手臂廢掉,滔天怒火猛地往上躥,萬一她晚來一步……氣得她又是扇耳刮子,又是薅它的毛,喘著粗氣的尤光源無法反抗,甚至連她的影子都看得極其模糊……
帝居知她為何反應如此過激,捂著傷口跪坐在她身後,環抱住她:“你很棒,替我解決了敵人……”
輕朗細潤的聲音像雨後撲麵而來的清新空氣,她僵了幾秒,心裏湧起千萬種情緒:“它剛才要吃掉你的手臂,可你卻懷疑我對你不是真心的,帝筳簿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纖弱的身軀在他懷中劇烈的顫抖,像零落成泥,被碾做塵土的碎花。意識淩亂,說話也是顛三倒四:“說愛我,卻又不相信我……我討厭你、討厭你……”
他最喜歡看她拋棄所有矜持與文雅,任性對他耍脾氣,他想要把她寵成公主,從愛上她的那一刻起。
“我也討厭這樣的自己。”
他說,戴著兩枚戒指的手十指緊扣,銀光閃閃,“作為懲罰,我對天起誓,不論將來我是何種身份,隻娶這一妻,永生永世,與她榮辱與共,攜手白頭。”
“這可是你說的。”
“我說的。”
她胡亂抹了把眼淚:“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可心裏卻敞亮如明鏡。經過這件事,他們總算是徹徹底底的打開心房。
千瘡百孔的天空再次劈下一道轟雷,電閃雷鳴,枯樹敗枝與晃擺樹梢,卷起一地塵囂。
兩道長軀如泥塑立柱般莊嚴沉肅,緊握的手如同旖旎的陽光綻放心間。
“害怕嗎?”
他笑著看她。
楚辭搖搖頭,想對他說——有你在身邊,再大的暴風雨都不堪一提。
是的,隻要有你在!
隻要你在!
光從樹縫中投下來,照進窗欞,落在地板。擺放在案台上的萬年青被光圈攏出幾道光暈,在空中飄浮遊蕩,縹緲無影。
院子傳來鐵鍁鏟雪的聲音,還有洪亮的指揮聲。
“爹爹……”
黑黢黢的槍口,好似看不到頭的萬丈深淵,將欲反抗的身體緊緊困住,絲毫動彈不得。
子彈穿過茫茫的夜色,伏深突然消失,連船夫也不見了蹤影。還有船、輪盤月、和湖水……眼睜睜看著子彈對準她的腦門……
芰荷渾身冷寒嚇醒,大口喘著懼氣,又猛然吸進新鮮的空氣。
有風從窗邊如簾幕般吹進來,帶動珠簾得碰撞,風鈴的擺動。
“阿彌陀佛,你總算是醒了。”
鬆鼠精蹦跳著站上案台,本體上的淺棕色毛發在初陽光澤的照射中,染上一層鎏金的顏色。
芰荷來不及多想,赤腳踩在地板上,追問他:“我爹娘呢?”
鬆鼠精雙手叉腰,接連哼了好幾聲:“且睡著呢,作為懲罰,沒十天半個月鐵定起不來。”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字麵上的意思嘍。”
“……”
快它一步搶走桌上的鬆子,另有一堆如小山般的鬆子殼,看樣子它在她這裏呆了一段時間,“作為受害者,我有理由知道荒宅裏的一切,和……那個人。”
鬆鼠精聳聳肩,早已做好回答‘十萬個為什麽’的準備。心卻在腹誹:這看人下菜碟的本事,跟楚辭有得一拚。
數日前,他們決定前往廣州,就把荒宅裏的人交給他來看管。
昨日是新年,一時貪杯多喝了幾口,誰知立馬闖進來一個不速之客。
芰荷心頭一顫,料到不速之客的身份:“是我娘親?”
鬆鼠精點點頭,繼續回憶。
說也奇怪,一個凡界女人,挺著個大肚子麵無表情闖了進來,目光居然是呆滯的,渾身還泛著冷冰冰的黑翳。
他本打算好言相勸讓她離開,誰知才聽到他落地的響聲,一記蠻力腳風就踹過來,險些沒了尾巴。
難以想象,一個孕婦出腿的速度竟如此敏捷,帶著軍人殺伐果斷的狠戾。
幸而他反應靈敏,加之婦人孕中身形的桎梏,他快刀斬亂麻,躥到她的身後,一掌將她劈暈。
可一波才平一波又起,伏深領著家丁闖進來,不知怎的拐到後院,中了他用來迷幻敵人的霧障,眾人開始扭打撕扯。
說到這裏,鬆鼠精滿臉疑惑:“這座宅院荒廢已久,一向不受關注,怎麽同一晚上,你爹娘都要來一探究竟?”
而且陳品淳冷若冰霜的呆滯模樣,更像是被人控製。
芰荷回憶那天,與哥哥依依惜別,他堅持不讓她送他,待他走遠後,她轉身把被單、床罩、枕頭都一一拆卸下來清洗,好不容易鬆快一忽兒,竟發現木桌上放了一封信,寥寥數語:留心荒院,切勿靠近。
“我看看。”
鬆鼠精一把奪走那封信,字跡的確像極了伏白,可它卻搖搖頭,“字跡可以偽造。”
言下之意,它相信不是哥哥出賣了荒宅。換言之,有人在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甚至挖好陷阱給他們?
芰荷頓覺渾身冰涼,髣髴身邊蟄伏著無數雙眼睛,麵無表情裁決她的生死:“那我哥他們現在豈不是很危險?”
“還有心情關心其他人?”
鬆鼠精翻了個白眼,從她手中搶回圓盤,鬆子在嘴裏磕得哢哧作響,“目前你才是最危險的那個。”
話既已說到這個份上,芰荷也不想拖泥帶水,幹脆一次性問個清楚:“阿鬆,那個被關在荒宅裏的人是不是……”
一想到他的名字,心有些隱隱作痛:“顧少君……”
曾經桀驁不馴的風流子弟,本以為會浪蕩一生,沒想到竟會如此落魄。
昨夜,伏深舉著槍要殺她,紫釵替她擋過。緊接著鬆鼠精及時趕來,把她救下就催她跑。廊道九曲十八彎,頭頂的月光淡若無痕,她慌了心神,一個勁兒的跑,直到……一不小心跌進一個房間,燭光明亮如白晝,蹲在牆角裏的人,抬起猙獰可怖的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