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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三章、我為你而生,你因我而存在

  年輕醫生拉下藍色的防菌口罩,對催眠深睡的伏深詢問:“一年前,你的妻兒去世的那晚,具體發生了什麽事?”


  低沉的語氣一如那晚飄落的最後一片黃葉,帶著蕭索萎靡的頹敗氣息。


  伏深張了張口,艱難扯動嘴皮子,說:“我聽到有人在喊我……”


  當時他以為是妻子,稍作安撫後,突然聽到有人喊他‘義父’,他醒了個神,回頭便看見那個罩在黑暗裏的影子。


  這世上除了伏白,在無人用如此相似的聲音,喊他義父。


  他一時之間也不知該作何反應,大褂濕了半邊,淌著水,一手握著刀,另一隻手捧著剛洗的大白菜,正準備給妻子煮瓔珞粥。


  不是說伏白出門辦事,要兩三個月後才會回來嗎?怎麽突然就出現了,還以如此陰沉嚇人的方式?


  “你——”


  頭套下的眼睛露出鋒利如刀子般的淩冽寒光,說出那句‘你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劈頭就朝他的後腦勺砸去。


  攻擊自己的武器,起先是一把刀,在碰到他的刹那,變成了一把銀光森森的長劍。上頭還有一段段蜿蜒起伏的長線,似山不像山,如海不像海。


  說到這裏的時候,三人均沉默了。


  尤其是帝居,他緩緩直起身體,也猜到了後麵的畫麵:那個家夥頂著自己的臉,去殺了身懷六甲的陳品淳。


  “可為什麽我看到的凶手是哥哥?”


  芰荷步伐踉蹌,險些跌落在地。


  伏白扶著她,將人摟到一旁的沙發上,臉色沉沉:“不要中計,凶手這是要讓我們自相殘殺!”


  當時他們三人都在廣州,正與歲歲、尤光源在廝打纏鬥,根本沒有出現在北京。


  所以,這究竟是火麒麟下的手,還是說又有他人橫插進來,想要在陣法裏給他們使絆子?


  迷霧越來越深濃,不停籠罩在眼前,遮蓋了所有可以行進的路。


  5月27日這天,露珠在野草中晃動晶瑩的身體,天空湛藍如洗,明媚的暖陽從東方的地平線上緩緩升起。


  起伏的山巒被朝霞暈染,深綠的色澤往地麵上逐漸過渡,落到雪宿的門前。雪杉樹上掛了不少深紅色的綢子,隨風飄動中,洋溢著喜氣洋洋的氣氛。


  芰荷天還沒亮就被秀秀從被窩裏挖出來,又是洗漱又是打扮,人還困著,就被一個勁兒的折騰。


  “輕點,臉疼——”


  芰荷避開秀秀磨臉的細線,揉著臉頰滿眸幽怨看著她。


  秀秀這次卻不由她,加大力氣把她抓回來:“一生隻有一次,小姐你就先忍一忍。更何況,你也想要已最美的姿態呈現在大少爺……啊不對,是姑爺.……也不是,大少奶奶……”


  秀秀自己也被這個稱呼繞亂了,幹脆直接忽略:“新娘子都希望以最漂亮的模樣出現在新郎官麵前。”


  芰荷承認,秀秀這句話說到她心裏麵去了。


  看著那細如刀子般的線條,她咬了咬唇,還是主動把臉湊過去,深吸一口氣,頗有一副英勇就義的犧牲姿態:“來吧,我不怕疼!”


  可.……還是疼呀。


  不過當秀秀替她上完妝,又穿上新娘的喜服,倒映在青銅鏡中的五官漂亮又澄澈,深瞳裏倒映著水光,連她自己都忍不住感歎:“秀秀,你的手藝也太好了吧?”

  秀秀擺手自謙:“那也是小姐長得漂亮。”


  芰荷一瞬不瞬地盯著鏡中的自己,眼眶突然泛起了濕漉漉的紅光。娘親,要是今天你和未出生的孩子能在,我們一家就團聚了。


  一場期待多年的婚禮,沒有外人。


  張苗既是婚禮司儀,又是伏深新收的義子。伏深前幾天出院,就被芰荷安排住到了雪宿。


  沒有鼓瑟吹笙,也無需虛情假意應付的流水宴,各自回歸本真。


  簡單而溫馨。


  吉時到了,伏白過來接新娘。說是接新娘,不過是從左側的廂房,穿過一條有魚有垂柳的長廊,敲響主臥的房門。


  秀秀還佯裝堵門,為難了下新郎官。要他作一首詩,應一應此時此景。


  伏白笑,問她:“這是你的主意,還是新娘子的主意?”


  “自然是……”


  秀秀立馬止口,故意用激將法,“新郎官這是不願意咯?也行,那小姐我也不放出來了。”


  伏白輕聲一笑,在門外問:“想聽中文的,還是英文的?”


  秀秀朝新娘子看了眼,心領神會:“姑爺想抱得美人歸,好事就得成雙。”


  得了,一句話,換了兩首詩。


  伏白清了清嗓子:“i was bo for you,and you were there fou me!”


  (我為你而生,你因我而存在)

  秀秀聽得雲裏霧裏,像是在聽天書一般。倒是芰荷,白色的手套掩住胸口,感動得淚流滿麵。


  秀秀見自家小姐這樣,也就明白了。受其感染,也暗自發誓想著:將來自己也一定要嫁給腹有詩書的讀書人!


  裏頭沒人催,外頭也不急不躁。


  反倒是張苗,既看不到裏頭的情況,又見伏白持身正立,半點焦急的表情都沒有,心裏跟煎魚似的。


  這時,秀秀又開口:“姑爺半天不說話,是不是正琢磨著該如何誇新娘子呢?”


  張苗險些笑出聲,挑著眉看熱鬧。


  伏白立在門前,意味深長一笑:“夫妻之間的深情之詩,不適合你們聽。”


  芰荷;“.……”


  秀秀:“.……”


  張苗:“.……”


  芰荷見秀秀不情不願開門,在接到一個大紅包的刹那,頓時喜笑顏開,尤其狗腿指過來,那笑眯眯的嘴臉,直接就是被收買了。


  意誌不堅的小丫頭。


  伏白一身黑紅相間的長褂,破天荒戴了頂帽子,琥珀色深瞳看過來,迎上她的目光,四目相對,嫋嫋的薄煙飄浮在兩人之間,廊外鞭炮聲被點燃,劈裏啪啦作響。


  可在他們眼中,除了彼此的深情濃意,再無其他。


  “你今天真漂亮。”


  “你也很帥。”


  伏白抬手,輕輕描摹她軟如棉花的眉眼,心中感慨萬千。輕輕吻住她的唇角,抱住她,髣髴她是他捧在手中的稀世珍寶:“我的小丫頭,我終於娶到你了。”

  她笑,踮起腳尖,加深了這個吻:“我也很高興,能夠嫁給你!”


  嫁給愛情!


  四周的喧囂,卻沒有進入他們的耳朵。靜謐的時光溫柔如水,隻屬於他們兩個。


  伏深坐在高堂之上,陳品淳的牌位被端放在右側。


  伏白牽著芰荷,臉上笑意盈盈。


  拜天地,敬高堂,聽內訓.……一切進行得有條不紊,好似渾然天成般,默契十足。


  秀秀在一旁使勁地鼓掌,好似要把所有缺失的掌聲從她的手下鼓回來。倒是杵在一旁的張苗,看著看著,居然開始抹眼淚。


  秀秀白了他一眼:“大喜的日子,你哭什麽哭?”


  張苗:“我高興……”


  世上太多的過錯與錯過,他何其有幸,遇見了當年那個救過自己的女孩,還能親眼看著她出嫁。


  能不高興嗎?

  沒有客人,新人直接被送入洞房。


  一闔上門,芰荷迫不及待問他:“什麽夫妻之間的深情之詩,你念來聽一聽?”


  總感覺自己上了他的當。


  伏白笑了笑,不答反問:“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有一個玩得好的朋友?”


  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芰荷點點頭,托著腮看他,燈光柔和了他的眉峰,下頜線硬朗,男人把俗氣的長褂穿得英俊筆挺,看久了,臉頰不禁一紅:“什麽.……”


  小奶貓似的小丫頭,嗓音輕輕,在燈光的映襯中美得驚豔,四周的燈光都黯然失色。


  芰荷愣了愣,趕忙追問:“你是說……閔珊?”


  她這輩子,就這麽一個好朋友。


  可一年前,她突然就斷了聯係。一股懼怕如潮水般湧過來,便嚐試著想要給她寫信,可每一封都石沉大海。


  手被他牽著,慢悠悠往一個方向帶,起初碰到的是繁密的細紋,繡滿囍字的桌布,再然後是冰涼的物體,圓潤厚實的茶杯,最後落在一扁平的淺棕色物體上。


  上頭還有一、二、三、四、五、六……六個深紅色的方形格子,沉浸在燈光中的聲音帶著淺淺的笑意:“打開看看。”


  指腹牽著她的手,扯開上頭的封蠟。


  五張信紙,不似她當年寄來時的粗糙、劣質,這次的紙張光滑,細嗅,隱隱透著一股馨香,墨水落在上頭,每一個字都是力透紙背。


  她在翻動紙張的時候,有一張照片掉在膝蓋上。


  撿起來,視線落在黑白照片上,閔珊對著照相機抿唇假笑的模樣,好似一個棒槌,狠狠敲打在她的額頭上。


  信從第一行一路看到最後一行,嘴唇越抿越緊,心口像落了塊大石般,沉重無比。


  難怪這麽久都聯係不上她,原來她早就被家人抓回家,囚禁起來。一年的反壓抗爭,換來的是逐漸癡呆的神色。


  等她不再反抗,家裏就開始給她安排相親,指揮官、米商、編製內員、銀行職員.……要求一再降低,可她卻總能在婚禮的當天,想方設法出逃。


  漸漸地,她的名聲就壞了。

  不論家中出多少陪嫁的嫁妝,再無人敢娶。她成了父母唉聲歎氣的源泉,隻要一提到她,家中就是一片陰雲籠罩。


  伏白擦掉她的淚水:“前些日子,我特意讓人打聽,並收買閔家人的小廝,這才拿到這封信。”


  他說得輕描淡寫,可在那個如牢籠般的地方,每一日,都是燒心燒肺的煎熬,遑論她身上還有被責打的傷。


  “我要去見她。”


  伏白早就打點好一切:“我已經買了明天的票。”


  可芰荷哪裏等得了那麽久,恨不得立馬就去到杭州,把閔珊從火海中救出來。


  伏白將人摁下,遞過來一杯酒:“先把合巹酒喝了。”


  她一飲而盡,喉頭一陣火辣辣的。頓時憶起被他帶來雪宿的第一晚,那一壇好似要把她燒紅的女兒紅……

  她拍了拍紅撲撲的臉頰,不行,今晚還有大事要做,不能那麽快就醉了。


  大掌托住她歪歪斜斜的腦袋,被她推搡,維鳩歎了口氣,把人抱住,音色低沉:“不是想聽我做給你的詩嗎?”


  天邊的月兒皎潔,滿地銀霜。院子的樹葉飄飄颯颯,搖曳的樹影一直延伸到窗欞底下。


  “那你倒是說呀……”


  意識被他牽著走,搖頭又晃腦,像小雞啄米般,隨即倒在他的懷中。


  “素女煉雲液,萬籟靜秋天……雪浪翻銀屋,身在玉壺間。”


  芰荷意識混混沌沌,並不是很清明,這首詩很是熟悉,隻是一時想不起來,隻能胡亂猜測:“是、是在形容我漂亮嗎?”


  “對。”


  這是她當年離開前,邊咯血邊寫下的最後一首詩。


  詩的末尾,是一個女孩對美好愛情的憧憬與向往——竊取長生藥,人月滿嬋娟!

  伏白溫柔一笑,上半張臉突然來了一股熟悉的撕裂感,他蹙著眉頭,有裂痕從臉上轟然崩裂。


  懷中的小丫頭睡過去了,像隻安靜的小白兔。一呼一吸,安靜又祥和。


  伏白強撐著幾欲要炸裂開來麵孔,踉蹌著步子將她抱回床榻上,給她掖了掖被子,再也撐不住,顯出獵豹的本體,化作一團黑影迅速躥進山巒。


  他走了多久,血就流了多久。一路跌跌撞撞,荊棘在身上刮出不知多少條血痕。


  身後突然有火光,還有一架極其龐大的炮車。手持長槍的人們將它圍得水泄不通,槍頭黑黢黢的,成為攻擊的目標。


  炮車上站著一個女人,在深濃的夜色中映照模糊的輪廓:“是你殺了我的兒子!”


  當年加害芰荷的佟佳婉,在火麒麟結束控製陣法後,可憐得像個滿地找牙的蛀蟲。沒了兒子,死了丈夫,守著一堆毫無人氣的遺產過了這麽久。


  獵豹極其悲憫看了她一眼,徹底激怒了佟佳婉:“我要將它碎屍萬段!”


  它縱身一躍,在槍林彈雨中一口咬斷佟佳婉的脖子。與其留著你繼續殘害生靈,還不如早日送你下去跟他們相聚。


  子彈從他的耳尖飛過,它仰天一吼,撕裂的暴怒響徹這個雲霄。


  沒了主心骨,一眾人接連丟盔棄甲,誰會沒事拿自己的命去跟野獸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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