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章、我的妻子並不想見你
看來謠迷石,經手了不少的主人。
在他們或好或壞的引領下,謠迷石也變得亦正亦邪。
這話說得簡單,可冥界的長老並不是想見就能見到的。再者而言,假若他並未入陣,那麽打算以謠迷石體內的離魂息強行催醒楚辭顯然行不通。
不過看檮杌滿臉神色倨傲的表情,顯然是有打算的:“有話就直說,不必藏著掖著。”
“到我去見楚辭。”
“我的妻子並不想見你。”
檮杌強撐起身,鎮妖符內的光忽明忽暗:“這是你我之間的恩怨,不該牽涉到其他人。”
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個為禍一方的妖界之王,居然能說出這番道理。
帝居見招拆招,步步緊逼:“從你痛下殺手那一刻起,你牽扯進來的人還不夠多嗎?”
六界多少生靈葬送在他的手上?
檮杌也不給自己辯解,依舊是那句話:“你不讓我見楚辭,我就不會告訴你進入謠迷石的辦法,更不會讓你知道究竟誰才是送我入陣之人。”
檮杌次次都能順利入陣,鐵定跟背後那個人脫不了關係。起初他懷疑是火麒麟,在廣州一戰後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楚辭沉睡後,他一門心思全在如何救醒她上,無暇顧及其他。
千麵閻羅畢竟活了這麽多年,謀劃深遠,思慮頗多。他死前,給阿鬆留了一套冗長的口訣,而阿鬆掙紮最後一口氣,悉數告知於自己。可對於催發謠迷石,並無太大的作用。
反倒是這套口訣,念著念著,總感覺有股氣頓於胸的感覺,就像是一句話講到一半,突然被活生生噎住。
也就是說,這並不是一套完整的口訣。
刷了一半的牆,鋪了一半的磚、爬了一半的山、蹚了一半的河.……或許剩下半套口訣,就藏在檮杌口中。
帝居持身正立,居高臨下看他:“你覺得,我憑什麽相信你?”
檮杌一臉‘我自奉為天’的乖戾:“你無需相信我,反正我做事,隻為自己。”
良久,帝居將他帶去了內室。
檮杌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目光沉沉盯著沉睡的楚辭,頃刻間,臉埋在雙掌內,指縫闔得緊緊地,不知在想什麽。
“我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恰好是在六界的慶典之中。”
沉寂良久的檮杌,目光飄出窗外,外頭的烈陽冉冉,耳畔裏都是夏蟬放開歌喉歡樂清唱的日子。
那是最後一次,六界以如此齊整的方式出現在崦嵫山。
隻為慶祝女媧的誕辰。
繁複的敬仰禮節,在她麵前有條不紊的進行。祭台上的高歌遁去,聖靈石折射出來的青光好似從遙遠的海角傳來,她穿著神族織女耗費幾百年時光織就的雲緞錦衣,在玄幻朦朧的天台雲層上,被仙鶴馱飛,緩緩落在聖靈台。
她凝出一團靈力,空中乍現絲桐古琴,一道怔音,擲地有聲,如風拂過芙蓉潭,蕩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她麵容冷靜,雙瞳剪水,清容淩駕於一眾神女之上,不知裝點了多少生靈的夢。
可他無暇欣賞,上頭三個兄長均喪生在妖、冥、魔手中,唯獨他得以掙脫陣法束縛,逃出生天。今次,他裹挾著滔天怨怒,斂息屏氣,以一己之力掃平整個崦嵫山。
讓六界的生靈,成為他的爪下亡魂。
不過似乎不用他怎麽出手,這個看似固若金湯的六界,背地裏早已分崩離析。比如此刻,生靈們正在竊竊私語。女媧神歸混沌後,聖女便養在了白矖聖使座下,不過小小三千歲的年級,卻能遊刃有餘駕馭聖女之職,著實令人嘖嘖稱奇。
當然,有褒必有貶。
“雖說自小深受眷顧,可九彩祥雲絕非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普通仙雲,今日如此龐大的慶典,那麽多雙眼睛盯著,絕對不容許弄虛作假。”
“的確如此,白矖聖使再有本事,也無法保證這個名義上的聖女可以召喚出九彩祥雲。”
“是騾子是馬,牽出來溜溜就知分曉了。”
……
妖、魔兩界紛紛露出譏誚的微笑,一臉‘等著看好戲’的奚落表情。
檮杌當時藏在聖靈台上,楚辭鞋尖輕踮,絲桐古琴在空中劃出一條迤邐的弧線,瀑布般的長發披在腰後,迎著風,逐漸成為一道刺破蒼穹的敏銳光澤。
指尖凝出一團光圈,雙手交纏,緩緩懸空,彈射的靈力追隨在絲桐古琴後,十三個寶石清徽反折出一道又一道光芒萬丈的潤光。
整個崦嵫山忽然間遮天蔽日,好似有千軍萬馬正以摧枯拉朽的勢頭正呼嘯而來,雷聲滾滾,刺耳尖銳。
“看吧看吧,原形畢露了。”
“年紀小果然未經事。”
“什麽聖女殿下,還是多回去練練吧。”
……
一道震顫人心的閃電過後,烏雲逐漸散去,它的尾翼後方,跟隨這一片絳紅色的祥雲,然後第二片、第三片……第四片還沒有出來,崦嵫山陷入了慌亂之中-——六界像魔怔了般,開始自相殘殺!
最先被滅的是人界。
沒有靈術,又是猝不及防的攻擊,他們毫無還手之力。
楚辭不得不暫時停止催動九彩祥雲的計劃,體內的靈力一下遭到逆轉,氣血翻湧,被暴力反噬,神識逐漸被侵占,不知為何,開始心浮氣躁。
幸得白矖及時嗅到裏頭的陰謀,以虞美人為藥引,這才助楚辭脫了困:“九彩祥雲被下了咒,你必須想辦法速速關閉陣法,不能再讓第四片祥雲出來!否則整個崦嵫山必會被夷為平地!”
說完,她飛上高空,虞美人在她的掌中逐漸化作一縷縷的光穗子,灑落在大地上。
《荃蕙詞》的內章口訣一旦撥彈在絲桐古琴上,除非結束,否則是無法停止的。
而檮杌作為始作俑者,在那一天,看到了一道瑰麗如玉的身影,在他眼前極速晃過,與絲桐古琴融為一體,在刹那間,迸射出金戈鐵馬般氣勢恢宏的深光。
她用了三千年的修為,救了剩下的五界。人界派去的代表,從此以後,與五界斷絕了關係。
所以,楚辭一生都愧對人界。
——
光線從明到暗,從亮到沉,時間在指縫中一點點的流逝。
窗外的樹影落在隻剩下半個頭的檮杌上,冷漠悲戚中盡顯清寒孤孑:“該說的我都說完了,餘下的事情,再與我無關!”
不過灰飛煙滅,永世不得超生,他何曾畏懼過?
說是死,不說也是死,那就在死前做件好事,算是全了自己對她的一腔情意。
檮杌最後再看一眼那張讓他魂牽夢繞的清容,勾起一抹笑意,崦嵫山恢複朝拜的那一幕他是沒法看到了。可隻要有那個人在,六界再次遭遇滅頂之災是必然。
就看最後鹿死誰手了!
他作為凶獸,無意識、無思考、無掌控……完全憑借殘暴的本性行事。對於這些,它們無從選擇。上頭三個哥哥已殞命,就他好好活了數萬年,也攪得六界紛亂不堪。
足夠了!
他不想再有來世,做個無憂無慮的孤魂野鬼也挺逍遙自在的。
就這樣吧……
可是楚辭,我多麽想把在你心中留下的傷害抹去,又怕一幹二淨後你會將我忘記。
既然如此,那就讓你永遠恨著我吧。
起碼有了恨,才能證明我曾在你心裏留有一星半點的位置。
暮色落下,暗月落在幽林之中,把檮杌的最後一縷存在抹去,悄無聲息。內室除了掛在牆上的金色時鍾,再無其他聲響。
過了好半晌,帝居才從淩亂的思緒中回攏,眼底是從未有過的黯然,不知該用何種心情去形容。
“那個人的身份,說出來你一定不會相信,可隻有他,才能主導這一切!”
檮杌道明那人身份的刹那,天穹炸裂一道閃電,把兩人的麵孔折射得極其蒼白。
也不知站了多久,或許是半天、五天、半個月……他想動的時候,腳底髣髴裝了無數個極其沉重的鉛球,怎麽也動彈不得。
為了逃避這一切,他鑽進了謠迷石中,想法設法催發救醒楚辭的離魂息。
與此同時,伏白為了替芰荷尋找靈感,帶她去了一趟梨園,不為別的,隻為聽戲。
阿鬆走後,整個梨園的土地歸屬權為帝居所有,不過他從不露麵,隻找人代為管理。
上一次來,閔清流帶她去了第一進聽戲,這次呢,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人被他牽著,直接穿過第一進,又越了第二進,直接坐到第三進的第一官中。
廂房裏頭,這個小廝比上次的要熱情,人也老實憨厚,後來才知道整個第三進都是用來接待京中最重要的大人物。
小廝安排好一切後,門就被他帶上,退了出去。
芰荷剝了兩顆糖,你一顆我一顆塞進嘴裏:“為什麽想到要帶我來這裏找靈感?”
而且還不允許秀秀和張苗跟來。
伏白沒說話,琥珀深瞳越過窗口,目不轉睛看著對麵的戲台子上如高山流水般揚起的戲腔,聽著聽著,倒是入了迷。
芰荷也沒打擾他,晃著腿丫子,拿起擺在桌上的鹵鵝掌就開始慢悠悠吃了起來。
不久之後,有人推門進來,熟悉的聲音一下子充斥整個房間,芰荷險些被辣椒嗆到:“爹……周扒皮?”
換了一身極其寬大長褂的周霸霹,頭上抹了不知多少發膠,油光鋥亮,肥肉脫離了束手束腳的指揮服,得到了天性的釋放。
果然‘人靠衣裝’。
穿了身軍官服的周霸劈,怎麽看怎麽像欺壓百姓的惡霸,換了身經商服,當即顯露出商人的習性。
唉.……也是先入為主了。
周霸霹顯然也是一愣,臉上抖動的肥肉像是凝結在空中的雲朵,久積不散:“你們也在呀。”
說著就興衝衝跑過來,口裏的唾沫跟他的身形成正比:“我已經想清楚了,既然我決定改過自新,那麽不論多少個人來尋仇,我一定不會再那麽衝動,他們要打要罰,悉聽尊便,隻要給我留半口氣就行。”
“.……”
也不是這麽個意思。
唉,算了。
等你什麽時候取得張苗的原諒,那才是真正的改過自新。
芰荷把注意力集中到伏深身上,又恢複了往日的神采,不禁一笑:“爹,你打算另起爐灶?”
從戲院開始?
伏深自信一笑:“有何不可?”
說著又拍了拍周霸霹的肩膀:“我現在也有幫手,總比以前孤軍奮戰來得容易些。”
這下,她明白了。
帝居退居幕後,把梨園交給他們來打理。
還沒說兩句,伏深又開始傳授周霸霹一些生意經,後者聽得極其認真,覺得重要的就趕緊拿筆記下來,以便空閑時候溫習。
——
“戲子這條路走得極其不易,台上一分鍾台下十年功。”
——
“人嘛,倘若有天正的才能,又肯下功夫去練習,自然什麽事也難不倒。”
——
“什麽沒有時間、沒有耐心、沒有毅力這些,通通都是借口。”
……
芰荷覺得這番話聽得有些怪怪的,朝伏深看過去,又聽見他說:“凡是存在必有價值。靈感這種東西,你越是認為沒有,它說不定會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與你不期而遇呢?”
周霸霹在一旁奮筆疾書,寫到一半,突然問:“伏叔叔,‘靈感’是什麽意思?這兩個字又該怎麽寫?”
抓了抓腦袋,連軸忙活了一段時間,腦袋瓜子有些酸脹。
一盤剝好的瓜子推到芰荷麵前,她垂著臉,默不作聲抓了一把塞進嘴裏,咕噥著:“一件小事而已,你幹嘛要跟爹爹說呀?”
伏白揉了揉她的後腦勺:“隻要是關於你的,都不是小事。”
“要是.……要是我一直沒有靈感怎麽辦?”
“帶你走。”
芰荷有些懵然,看他:“啊?”
“帶你去旅行。”
伏白把她抓過瓜子的手牽過來,十指緊扣,“隻要你想要找靈感,我願意陪你到世界盡頭。”
她眼眶一熱,又不想當著伏深的麵兒哭,忙埋在他的懷中:“你怎麽這樣……老是喜歡用情話騙我哭……”
這年頭,說情話都不行了?
“伏叔叔?”
周霸霹晃了幾下手,這才把伏深落在那兩道親密無間身影的意識拽了回來,從記憶深處找回他之前問的那句話,回答道:“不必記,以後你自會明白的。”
孩子得到了應有的幸福,他也該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