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六章、那我就勉為其難當個老板娘
巨大的影壁在眼前跳動,繁複漂亮的花紋從左到右,雕刻得極其精致細致。不論是小到龍鱗片上的尖端,還是大到高聳入雲的天柱,每一處皆是栩栩如生,好似恍然置身其中,親身經曆過一般。
“一幅石雕畫而已,就把你迷住得流連忘返?”
無需轉身,低沉柔軟的嗓音,一聽就知道是他。
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與她並肩一起領略影壁上那些關於悠悠遠古的山川湖海風采。
未幾,他揉了揉她的發頂:“如此厚此薄彼?”
獨這一處,就欣賞了幾個時辰。天色漸漸轉陰,恰好遮住了影壁,楚辭這才依依不舍把視線從上頭的嘯塵歲月中移回現實。聽他這麽一說,倒是來了興趣:“若下一處沒有此處這麽精彩呢?”
他挑了下眉頭,朝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彎彎長長的小道,曲徑通幽,舒柔的風迎麵吹過來,撩起兩人的衣角,純白裙裾好似鋪展的花蕊,在刹那間盛綻。
空氣爽朗,她微仰起頭,深深一吸,呼出的刹那,眼眸旋轉著一縷又一縷的漂亮剪影。
她驚愣在原地。
風將懸掛在頭頂的各色摺扇,晃悠出一條迤邐優美的長弧線。有象牙扇骨的古代仕女圖,半規則散開,優雅中的笑容中帶著一股落拓不羈的豪放之美,也有檜扇,以蒸竹為骨、夾之以綾羅,上頭的題字龍飛鳳舞,也有部分的扇骨邊沿鑲嵌著寶石或黃金,還有團扇、甚至於蒲扇……逐漸往下,居然有五骨蝙蝠摺扇,這是最早的摺扇雛形。
每一樣,都帶著厚重的歲月更迭與綿延的清雅灼光,逐漸匯聚在此,形成頭頂這片恢宏巨大的‘摺扇家族’。
她斂下驚愕的麵色,被他的絞盡腦汁的安排感動,卻隻道:“這是在排隊領糧嗎?”
回答她的是左鬢角貼上來的柔軟手掌:“小吃貨,腦子裏淨想這些了?”
她歪了歪腦袋,明知故問:“不然呢?”
絕口不提自己滿意還是不滿意。
筳簿笑了笑,也不打算繼續問,朝裏指:“還要繼續參觀嗎?”
“以後的時間多得是,也不急這在一時。”
他這麽費力安排,想必接下來一段時間,他們都要暫居於此。
人界!
這個隻存在於口中的世界,突然向她打開了門,瑩瑩亮亮的光澤投射進來,不長不多,不多不少,恰好就落在她的腳邊,好似冥冥之中在牽引著她。
既然如此,她又有什麽好猶豫的呢?
心就在這一瞬間落到了實處,一縷光恰好落在她的眼睫上,她抿唇一笑:“以後,我也想要開一家專門賣扇子的店鋪。”
“很好的主意,老板娘。”
他的眼角斜過來,帶著淺淺的調侃。
她感覺臉上紅撲撲的,佯裝惱意:“店是我開的,怎麽就不是老板?”
“也行。”
這麽爽快?
“那我就勉為其難當個老板娘。”
“.……”
踹他一腳,氣哄哄穿過垂拱門,耳後傳來他控製不住的清雋笑意,放肆極了。心撲通撲通狂跳,又羞又赧,轉身回去又踹了兩腳。
人被他撈住,直接抱進了懷中,款款的笑意也感染了她。
傻子!
她抿了抿唇,忍俊不禁之下,也跟著笑了。
——
兩人在緘默閣的第三天,一道躡手躡腳的人影晃了進來,帶著些許猶豫、躊躇還有探究。
楚辭從房間裏出來,恰好瞅見這道鬼鬼祟祟的影子,貓著身子繞到他的身後,他蹲著身體,雙手撐在地上,一會兒左瞄右看,一會兒苦思冥想,似乎在琢磨著什麽。
“在找我?”
江蘺直愣愣回頭,烏溜溜的眼睛裏在瞬間憋著一股淚,‘嗷嗚’一聲,欣喜若狂撲向她。
她早有準備,徒手就是一劈。可這人高馬大的男人,逮住機會就拽她的手,像牛皮糖似的,怎麽也甩不脫,還欲往她的手腕上爬。
楚辭:“.……”
重死了。
正打算出招時,身後突然落下一掌,將她歪掉的身子扶正。手腕一輕,垂掛在上頭的男人被甩了出去,隻聽見一聲巨響,淺白色的牆頭被撞破了。
“沒事吧?”
罩在身後的頎長影子,目光冷颼颼的,尖刀子似的飛出去,刺中那道手腳不幹淨的悲慘長影。
“他……該不會就是.……”
江蘺?
在他無可奈何的頷首中,楚辭眼底的希冀黯了。
回想前不久被她抱在懷中、於風中淩亂的慘兮兮小白兔,雪白的毛發濃密又漂亮,體態嬌美,再對比現如今這個身形瘦削的男人,絡腮胡如蔥鬱的森林般蓋住了下巴,捂住臉,簡直不堪深視。
江蘺還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嚇到了楚辭,臉上掛了彩,卻固執得揮動著雙手,燦爛笑著。
筳簿黑著臉:“江蘺,你給我站起來!”
“嗷嗚嗷嗚~”
他站起來,笑若朗月。
“說人話。”
“我、我我我太激動了,不知該說什麽……”
“那就閉嘴!”
說完摟著楚辭進了廳堂。
楚辭以為江蘺的激動,是想要感謝自己在妖界時救過他,後一琢磨又發覺不對。
眼眸上移,挑了抹餘光看筳簿:“你是不是故意把江蘺安排在我們的必經之路上?”
那地方,既荒涼又清冷,別說人,連妖都待不下去,怎麽可能會出現一頭訛獸。
他拿起瓷碗,她順手接過來,問他:“喝粥還是湯麵?”
問完,心頭好似被什麽撓了一下,臉上燒紅燒紅的。這感覺……怎麽像極了初為人婦的羞澀……
某人明顯也感受到了,手搭在桌上,笑吟吟看著她,髣髴在欣賞一尊稀世珍寶般。
她拿粥擋臉,別過頭不給他看,一雙杏仁圓鼓鼓的:“看什麽看,吃。”
江蘺在她對麵坐下,手捧著臉,目不轉睛看著楚辭,如白雲般澄澈的笑容依舊掛在臉上,像個被施了咒的笑臉娃娃。
楚辭被他看得頭皮發麻,握筷子的動作都不利索了。對麵的人突然不見了,原來是圓椅子倒地,江蘺一時不察便摔倒了。
“不吃就出去!”
第一次見筳簿如此凶人,發怒的時候,薄唇緊抿,眉頭蹙成三座大山,眼鋒冷冰冰的,髣髴要將整座冰山割裂。
楚辭看得津津有味,碗裏多了箸蕎麥菜,她頓時不悅了:“我吃飽了。”
又多了一塊香噴噴的糖醋排骨,她立馬夾起來吃了,徒餘蕎麥菜孤零零在碗裏瑟瑟發抖。
她扯著嗓子辯解:“我討厭吃一切綠顏色的食物!”
他輕聲誘導著:“你先嚐嚐,隻要你覺得不好吃,我以後再不勉強你。”
“真的?”
他目光未動:“騙你對我有什麽好處?”
黑沉沉的瞳孔裏,盡是他濃沉深邃的眸光,髣髴她就是他黑夜裏的一道光。
她怕自己沉溺其中無法自拔,趕忙別開視線。象牙箸裏夾著小半截的蕎麥菜,上不上下不下,頓在唇角邊,怎麽也下不了口。
穿堂風迎麵吹過來,經過她的耳膜,她愣了下,目光微窒,緊盯著江蘺:“你剛才說了什麽?”
江蘺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懊惱嗷嗚一聲,急忙忙捂嘴,半個字都不肯再吐露。
他叫自己楚丫丫?
這個稱呼,莫名覺得有些熟悉,好似在哪裏聽過。
可在哪裏呢?
還有,他怎麽知道自己討厭吃蕎麥菜。聽他這句話的語氣,似乎跟她熟稔已久,可自己為什麽對他半點印象都沒有呢?
為了不讓這好不容易浮起的心悸消失,她迅速攔住他逃跑似的身影,冷冽的目光帶著不容置喙:“把剛才那句話重複一遍!”
“楚丫丫還跟以前一樣,格外討厭吃蕎麥菜。”
筳簿把江蘺剛才咕噥的話一字不落說出來,斜抬眼角,帶著欠揍的不羈之笑,“怎麽把外號說出來了?”
外號?
目光移向筳簿,又轉回到江蘺身上,左看右睨,成功把她的關注點搞歪樓了:“你們私底下居然給我取外號?”
堂堂仙界的太子殿下,外人皆讚他冠華絕倫、絕代風華,私底下卻搞這麽個上不了台麵的小動作,她氣得差點背過去。
經此一事,江蘺不敢再看楚辭,感受到筳簿淩厲的眸光,眼皮耷拉下來,一副‘我知道錯了’的頹喪表情。
氣氛頓時僵冷下來,不遠處垂掛的摺扇倒是擺動得極其肆意,無拘又無束。
“還不快去道歉?”
江蘺磕磕巴巴走過來,委屈巴拉。
楚辭倒也不是小氣之人,見江蘺這個樣子,心軟了大半,旋即把怒氣都轉移到了筳簿身上,隔著桌子掐著他的手臂,用了七八成的力道。
筳簿甘心挨罰,也知道她的火氣隨著這個動作,消減了大半。
玩鬧了一陣,三人正襟危坐,開始談正事。
這些天,江蘺潛入冥界,花了好一番工夫,終於把裏頭彎彎繞繞的情況打聽清楚了。
楚辭靜靜的聽,雖然沒有發表什麽意見,可娥眉時而蹙擰,看得出來有些不滿意。
江蘺說完,半盞茶直接下肚。
“沒了?”
楚辭總覺得他還漏了哪個地方沒說。
江蘺眸光一移,拎起茶壺,就著壺口嘩啦啦往嘴裏倒,像極了河馬。
忽然間,一道玄色長袍的男人從天而降,與生俱來的冷峻孤傲從眼眉染遍全身。
他帶著一個玄璜麵具,瞳孔裏的寒光迸射出來,眸光遊動,最後落在楚辭身上:“關於冥界的大小之事,不妨問問它的尊主?”
不知為何,楚辭隻覺一股寒意從腳底襲上心頭。
他不疾不徐走到摺扇底下,烏六合靴上映落斑斑點點的影子:“自作聰明的生靈,我不太喜歡。”
他的氣壓極低,帶著淩冽又森寒的壓迫。青石板路裂開一道又一道的碎痕,逼近筳簿的腳底。
楚辭感覺喉頭多了一雙手,緊緊箍住她的喉頭,連呼吸都變成一件十分奢侈的東西。
筳簿臉色沉冷,抬腳的刹那,被楚辭拽住了手臂,顫音串聯在一起:“不要、不要過去.……”
如驚弓之鳥般的紫眸刺痛了他的眼睛,掌心撫上她的麵龐,輕柔擦拭,坦言:“是我讓江蘺把他引來的,你不是想見他嗎?”
“我不要……我不要見他.……”
“好,我替你去會會他。”
楚辭急得不得了,直接衝上去抱住他的腰,阻止他的下一步動作:“我讓你不許去!”
他太聰明了,又可以通過仙界的讀心術把人看穿,那件事,連自己都知道了,怎會瞞得了他?
懷中的姑娘在抖,是真的抖。
手臂堪堪碰到她的後腦勺,劇烈的抖動如篩糠。
筳簿偏頭看向負手瞻仰摺扇的玄袍男人,眼底的寒意一寸深於一寸。
她在怕什麽?
從未見過如此模樣的她。
玄袍男人感應到如刀子般凶狠的視線,目光對上,嘴角扯出一抹笑,不辨情緒。隔空的交談在刹那間發生,在無聲中落下。
——
蕭瑟的枯葉落地,腳踩上去,好似心碎的聲音。
筳簿抱著楚辭,一路飛奔回房間,將她穩妥安置好,就這麽靜靜陪著她。
深秋時節,樹影蕭瑟寒涼,這一日的光線,明明也是豔麗灼灼,可卻隻是停留在表麵的浮光掠影。
她伸出手,看著半縷光線在掌心中獨舞,盯著空中虛無的點,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靈魂好似被剝離到了體外,半個字也沒說。
案台上擺了幾盆海石竹,這幾日澆得勤快,綻放的花蕊鮮豔又漂亮,紅的、白的、黃的.……各有各的嬌嫩。
“我想.……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她太累,無暇他顧。
筳簿沒有打擾她,輕聲退出房間。
光線漸漸落下了山,她維持著這個動作,許久,許久.……一片花落,像是重重敲打在她的心上,血坑模糊,連呼吸裏都帶著沉重的味道。
她動了下手指,鬆開攥得青筋突兀的手背,掌心紅痕遍布,滲出濃暗深紅的血絲。臉覆埋在上頭,有濕漉漉的痕跡,已然分不清是汗水還是血水。
怎麽會是這樣呢?
腦海閃過那晚的畫麵。
白矖姐姐背影柔軟翩躚,真如她的本體虞美人般,摸不到也抓不著,天空隨處可飄,卻無枝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