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五十六章、有哥在,世上再沒有人能夠欺負你!再沒有人!
朱雀與麒麟,兩個上古神獸鬥法,朱雀喪失了棲居的本體,而火麒麟的元神也被毀得七七八八,朱雀暴跳如雷,直接與火麒麟搶奪這具上古獸軀。
最後,他成功嵌入這具軀殼,可始終無法擺脫火麒麟。神識在交替變換,時而是朱雀,時而是火麒麟。
如今,軀殼的眼絲通紅,泛著一股深灼的狠戾。抖落的沙礫嘩啦啦作響,腹上垂著的腦袋好似已經死寂。
生靈們奮起反抗,整座崦嵫山刀光劍影,雪片在明暗交織的當口不停地下落,覆蓋原本滿目瘡痍的大地。
“今天,你們誰都跑不了!”
朱雀狂妄甩下一句話,瘋狂發動攻勢。
這是怎樣的一個世界?血色與黑夜深深融為一體,冷冽又蕭瀟。飄飄的雪花落地,隨處可見的屍橫遍野。就連陣法枯木也被連根拔起,淒厲悲愴聲震天撼地……
這是一個萬物悲鳴、行將就木的世界。
朱雀撻伐而來,聖靈台上躺著無數具屍體,孟陬、宿莽、靈均、薜荔……江蘺柔軟的毛發在空中飛散,髣髴一名驍勇善戰的將軍,不斷攻擊朱雀的各種罩門。而聖靈石投射出一道光,靜持著頎長的身軀,他全神貫注,不斷用元神驅動謠迷石的陣法。
楚辭在驚恐萬狀中睜開雙眸,鼻翼重重翕合的弧度讓她明了閃過腦海的畫麵是多麽的撕心裂肺、刻骨銘心。
攥緊的手指被冷風吹得寒意逼人,就連胸口都透著一股凜冽的冰顫。
有軌電車從她的身旁始過,車水馬龍,吵吵嚷嚷的街頭,無數的交談聲從她的麵前晃過,又消失。
楚辭在洶湧的人潮中找尋伏白的影子,不能等、不能慢、不能辜負所有人。
她感覺自己就像是在大海裏撈針,越是心急,越是一無所獲。又不想被無助侵蝕自己,隻好按照記憶中的路線,趕往那棟曾被稱作伏公館的小洋樓。
可最後得到的,卻是一座荒棄多年的宅院。雜草叢生,滿目瘡痍。有年輕力壯的男人,揮動手裏的利器,把伏公館的樓房推倒,轟隆的倒塌聲好似九天驚雷,刹那間塵土飛揚。
她嚐試著去打聽,可途徑身旁的陌生人似乎感受不到她的存在,直接忽略了她,兀自忙碌。
人來人往的十字路口,鐵軌在地上鋪陳,無數間商鋪林立,人影交疊,聲音吵雜……這一幕就好像是電影裏的灰色背景,時光從草木皆為灰燼的指縫中溜走,一切皆與她無關。
沒有任何線索。
她決定北上,若沒有任何消息就立馬南下,把他們所待過的地方都找一遍,她不能再浪費一點時間,不能!
打定主意後,正準備動身,一道影子突然撞過來,踉蹌幾步,有急匆匆的道歉聲。
她正準備擺手表示沒事,揚在空中的手猛地一頓。回頭,一雙棕色的小皮鞋與地麵叩擊,發出噔噔噔的急促跑步聲,哈出的氣息凝轉成垂涎欲滴的白霧:“給我一根橘子味的棒棒糖。”
楚辭一瞬不瞬地看著踮起腳尖的小女孩,一雙漂亮地鳳眼不停地眨巴著,好似細塵飛舞的精靈,壓在心口的大石終於落了地。
真是關心則亂。
怎麽就忘了,這次的陣法不受時間的控製。
空中滑過一陣尖銳淩亂的槍響,眾人捂著腦袋,驚慌失措的尖叫不絕於耳。
楚辭一動,身旁掠過一陣疾馳的風,把她要做的事情搶先了好幾步——他抱起險些被撞倒的女孩,後者不諳世事,想回頭看發生了什麽,他說了一句話,小女孩立馬閉上了眼睛。
楚辭靜默無聲地觀察著伏白,年輕少年的麵孔裏有臨危不亂的鎮定,他抱著小女孩躲進巷子,從始至終不讓她受到一點兒傷害。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珞珈山。
他們跪拜天地,結為夫妻,許下彼此的永生永世,他低頭看她的時候,就是這般如磐石堅定的眼神。
還有忘川河。
湍急冰寒的河流上,他的身軀罩落在滌蕩飛濺的水流中,回望的眼神同樣帶著憐惜與不舍,他以為,自己再沒有機會照顧她,一廂情願的勸慰著:“不要哭,百年時光轉瞬即逝,如果可以,請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可是筳簿,我該如何告訴你,嫽澧族人的骨血裏一旦烙印上某個人的名字,便是九死一生也不會忘卻。
這世上再沒有人,能像你一樣縱容我的任性。這多舛悲鳴的命運,一如此刻的伏白。
彼時的他並不知道接下來的命運,更無法奢想因這一善意的舉動而獲得報國誌的機會。
如銀河般密集的風迎麵掃過來,帶上一陣飛沙走石的塵土飛揚,眼前晃過一抹刺目的深白。
楚辭輕輕別過頭,再轉過來時,到處都是相機的閃光燈。
左哢嚓,右哢嚓。
“伏小姐,您年紀輕輕便獲得了這麽大的獎項,有什麽深觸的感言?”
“伏小姐,請問您這件‘窈窕淑女袍’的設計理念是什麽?”
“伏小姐,對於大家贈與的少女天才這個稱呼,您怎麽看?”
“伏小姐……”
十六歲的少女,身形纖瘦,被擁堵的記者和攝像師圍得水泄不通,恰有一束柔軟的白光落在她的臉上,青稚的麵孔被映照得白皙又通透,帶著一抹驚為天人的美。
她對最後一個問題,尤其感興趣。
那人問:“伏小姐,能否解釋一下,為什麽這件作品代表的是思念?”
為什麽?
很簡單的。
“我有一個哥哥。”
她淺淺一笑,一改適才溫和平靜的淡漠,眼睛裏散發著璀璨奪目的光彩,“他跟我說,你要是思念一個人,就把那份感情寄托在你想要表達的東西上……”
眼睛裏有劇烈的東西在碰撞,她在悄無聲息中握緊的雙拳,在隱忍著什麽。
楚辭目光一移,伏白居然就站在自己身旁,手裏捧著一束小巧秀麗的淡藍色花束,深情專注的看著聚光燈下的翩躚少女。
良久的凝視。
良久!
——
芰荷回到車裏時,一眼便看到車裏的那捧勿忘草,心咯噔一下,泛著濕漉漉的酸意:“這是誰送的?”
司機搖搖頭,一旁被請來保護她的助理察覺氣氛不對,立即笑著說:“鐵定是哪個對你極其崇拜的人送的唄。”
“停車。”
芰荷推開車門跳下車,提著裙子不顧一切開始狂跑,眼神裏盛滿的是飛快掠過的車水馬龍,可都落不進她的眼中。
她按照包裝紙上的名字,氣喘籲籲找到那家裝修精簡的花店,再三追問老板娘:“買這束花的人是誰?去了哪裏?有沒有留下什麽話?”
老板娘放下手中的剪刀,見她如此焦灼、滿頭大汗,便鄭重其事回憶了下,一一回答她。
芰荷從店裏走出來,眼睛盛滿失魂落魄。
有輛黃包車迎麵跑過來,頂篷一抖一顫,車夫沒有停住腳步,反而不耐煩催促她:“快讓開——”
她置若罔聞,又或者是壓根沒聽到,步伐踉踉蹌蹌,跟個孤魂野鬼沒什麽兩樣。
眼看一人一車就要撞上,楚辭忙上前阻止,卻被身後之人攔住。
是伏白。
他一身筆挺修長的西裝,柔和了清冷淡漠的五官。頭發修剪得極短,一雙琥珀色的瞳孔映落眼前的畫麵——
顧少君於車前救下芰荷,並對這個天才少女一見鍾情,柔下聲音噓寒問暖。
楚辭眉頭一緊:“這就是你為她安排的金玉良緣?”
同樣的話,不同的場景,像極了來自靈魂深處的叩問。
伏白沒有作答,靜靜凝視著芰荷的一舉一動。
楚辭冷聲一笑:“我以為,起碼你們已經擁有了一個孩子,又或者正在為腹中的胎兒取名字。結果呢,居然都是昨日重現。”
“如果沒有我,她可以過得很好。”
“可你的假設根本不成立!”
還帶著冠冕堂皇的自以為是。
“我會讓他變成真實。”
楚辭目光看向不遠處,驀然一笑:“那也得看她同不同意。”
浩瀚無垠的宇宙,渺小如蚍蜉般的人類,以命換情的無畏者數不勝數、多如牛毛,比如此時此刻的芰荷。
一道驚悚的閃電轟隆隆打下來,把宅院一處的昏暗的小房間映照得極其陰森可怖。
門前落了鎖,窗欞也被釘死。裏頭的滿頂床旁折疊著一套大紅色的喜服,還有價值連城的鳳冠霞帔。
可坐在梳妝台前的女子,單薄的外衫根本不足以禦寒,風呼啦啦的刮,柔順的長發垂落披散,她輕哼著《牡丹亭》的戲曲,哀婉淒涼的語調髣髴能把人的心撕個粉碎。
門開了。
進來一個眼神複雜的旗袍太太,追問芰荷:“顧大少爺遠渡重洋去了英國,你卻寧可跟著一個小廝私奔也不肯嫁給我的兒子?”
芰荷繼續打理長發,象牙梳沿著及腰的長發一路下滑,髣髴在準備極其莊重的儀式,不允許任何人打擾。
“我兒子要錢有錢,要權有權,哪裏比不過他們?”
佟佳婉暴跳如雷,要不是看在她是自己好朋友的女兒的份上,早就上去給她幾個耳刮子。
“佳婉阿姨。”
芰荷透過鏡子給了她一個諱莫如深的眼神,“你有沒有絕望、又無助的愛過一個人?”
佟佳婉愣住。
站在博山爐旁的伏白斜靠木窗,目光低垂,不知在沉思著什麽。
整個房間靜得落針可聞:“我愛著他,是從他失蹤的那天發覺的。這麽多年來,腦子裏始終盤旋著他的微笑、他的挑眉、他的安慰、他的專注……他已經成為我這輩子永遠無法割舍的一部分,除了他,我誰都不嫁。”
佟佳婉誤以為她說的是顧少君,咬著牙齒根怒氣衝衝:“他早就在狂風暴雨的海上失去了蹤影,你再怎麽情根深種,也改變不了他遇難的事實!”
說完,又口不擇言陰鷙嗤笑:“你既然那麽愛他,就下去陪他啊!”
身後的侍女端來一杯酒,隨著晃蕩的弧度,一縷縷的波紋逐漸蕩漾開來。
人散去,可光線卻越發深暗。
不知坐了多久的芰荷,看著薄霧嫋嫋的清晨,光線如密織的線團般灑落在寬廣無垠的大地上,鳳眼裏的光卻是暗灰色的。
她撳滅頭頂的燈光,從櫃子裏小心翼翼取出一件墨綠色的旗袍,上頭栩栩如生的花紋精致又繡雅,好似專門為了誰而開放。
一言不發穿上,又細細抹了胭脂,遮蓋蒼白的麵孔。拉開抽屜,帶上一對漂亮的環扣珍珠耳墜。抿了半片口脂,神色安詳靜坐。
有噠噠的響動。
匣盒上,擱著一塊舊式的孔雀懷表,上頭的指針不緊不慢行走,發出清脆又明晰的跳動聲。
八點整的時候,外頭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好似在慶祝無比熱鬧的大喜事。可這些喧鬧的聲音,悉數消弭於空曠寂寥的房間內。
有一股難以操控的力量,正在無形中拽扯著芰荷。雕刻著淺色菡萏的鷹嘴酒瓶傾倒出透明潤白的水澤,映照出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睛,隻是曾經藏在裏頭的璀璨光澤已隨流星的隕落,消失得無影無蹤。
“哥,芰荷在這個時代的義務已經盡了,這就來找你。”
第一杯酒灑落在地。
第二杯,她透出一抹傾盡所有的狠勁:“如果舉頭三尺真的有神明,請你滿足我一個心願,我願意拿永生的三魂七魄與之交換.……”
此一瞬,楚辭看向伏白所在的方向,早已不見了他的蹤影。
“夠了!”
瑪瑙酒杯摔碎在地,芰荷看著眼前這個陡然冒出來的男人,一陣目眩神迷。手被他攥得死緊,仿佛要生生捏斷了似的:“你——”
她不知所措,感覺這具石沉大海多時的軀殼,在無知無識中被一股力量猛地拽了回來。
這力量是強大的,劫後餘生的緊迫感始終追隨著她,還有眼前這段不可置信的重逢。她淚流滿麵,撲上去抱住他,從心口深處挖出那個字:“哥……”
依戀、思念、責怪,不舍、深情、摯愛。
人類的情感,從不僅限於一字一句,更多的感覺,是堆積如山的文字無法表達的。
伏白擁緊她,下頜擱在她的發頂上,輕柔摩挲,沉音帶著濃深懊悔的喑啞:“有哥在,世上再沒有人能夠欺負你!再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