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五十九章、沒辦法,做壞事的時候總得帶著一個人
江蘺擰開壇塞,擲到空中,楚辭利落接過,仰頭就是半壇,火辣辣的燒刀酒灌進喉頭,心肺好似被灼燒得滾燙熱烈,可楚辭嚐到的,隻有濃鬱的苦澀,好似剛才喝進去的不是酒,而是苦膽釀造的苦汁。
驀然間,楚辭發出一聲輕笑。
江蘺也領會了她的笑意,呼出一口濁氣,語氣裏頗帶著一股埋怨:“我第一次喝酒,居然是被你哄騙來的.……”
“沒辦法,做壞事的時候總得帶著一個人。”
“你還知道是做壞事?”
楚辭抓起一個酒壇子酒砸過去,滿地碎片:“膽子肥了?敢頂撞我?”
“隻需你做,還不許人說了?”
“閉嘴!”
楚辭把腦袋斜靠在柱子上,心頭一扯一扯的疼,咕噥著,“我要告訴筳簿,你欺負人!”
“去啊,愛告狀的聖女。”
“.……”
她揉著眼睛,手背蓋在上頭,無聲地落淚。多麽希望自己喝醉了,這樣又可以在夢中與他重逢。可這段時間,她一次都沒有夢到他。
一次都沒有!
消耗的,反而是之前儲存在記憶庫中的片段。
這半個月,她感覺那些點點滴滴的畫麵,都快被她消耗殆盡了。
江蘺倒背著手,頭枕在後腦勺上,下巴耷拉下來的胡子亂糟糟的,與眼底的黑青相互映襯,從心裏挖出一句話:“我想帶她離開崦嵫山。”
後又補上一句:“在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後。”
聽他這句話的意思,是有線索了。
清湛的紫眸豁然睜開,凝視著前方隨風浮蕩的樹影,靜待他的下文:“三天前,我斂去獸息,再次潛入了那個窯洞.……”
這段時間,江蘺不止一次去挑釁潭母的耐心。起初她沒理,江蘺一次次逼迫她現身,兩人一番鬥法,咬下她的腦袋,把潭母氣得不輕後。正準備給他一頓教訓,江蘺卻高傲抬起下巴,化身本體離開崦嵫山。
潭母出不了崦嵫山,這是女媧給她的懲罰。
而後,不論江蘺如何激怒她,甚至潛入深潭內,到處試探,潭母就像是沒聽到般,再也沒有理會他。
借著這個契機,他進一步靠近潭壁。可上次他們的發現的洞口被潭母用了挪移的術法,潭壁粗糙又貼得嚴絲合縫,根本沒有發現任何機關的蹤跡。
潭母心機深沉、狡猾的程度比朱雀有過之而無不及,上一次失策,她絕不會讓自己再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
——
龐大又空蕩的窯洞內,四壁幽暗黑沉,陡然閃過一道難以抗拒的金光,淩冽又寒戾。
在如此陰寒的凜氣裏,水光凝聚的一道影子從黑壁上掠過,濺濕灼燙的一團白霧,滋滋作響。瞬間凹進去一個大洞,黑黢黢的,透著一股陰森可怖的冷厲灰沉。
有重物撞擊桅檣的沉悶聲。
“讓我看看,這對曾叱吒風雲的祖孫二人,怎麽淪落成這般狼狽不堪的模樣了?”
潭母抱著肘,懸浮在空中,嗤笑著眼前這兩個被水鏈禁錮的仙界主宰。
帝居闔眸,脖子後仰,輪廓模糊在陰晦不明的光線裏。出了臉有些蒼白,眉眼淡漠,仿佛天地間發生的事情都與己無關。
倒是朱雀,一向是他人仰視膜拜自己,從未受過如此尖銳的掣肘,怒火暴漲,好似有洪水轟隆隆砸下來:“放開本帝!”
“嗬嗬,你這位前任仙帝,有什麽資格跟我談條件?”潭母冷聲陰笑,故意繞到在他的頭頂盤旋,“別忘了,你之所以能夠活到現在,全靠我這個老婆子在幫你!”
五千多年前,朱雀與火麒麟一番水深火熱的鬥法較量,兩敗俱傷。
打鬥時,墜落在芙蓉潭上,這種帶著毀滅性的打鬥將整個芙蓉潭浸染得毒氣攻天。
她氣得骨血險些要崩裂,好不容易在崦嵫山凝練出來的碧水就這麽被銷毀殆盡。就差一點,就差那麽一點,她就可以獲得神骨,躋身神界的一員。
她要讓這兩個毀她修行的家夥生不如死!
“我能夠讓你擁有本體。”
朱雀一句話,讓她瞬間改變了主意。
她看得出來,他們是同類,都擁有一腔無處發泄的陰戾憤懣。所以,隻有權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才足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很快,兩人就達成了合作。
她幫他把元神從毀得不成模樣的軀殼中提煉出來,嵌入火麒麟的軀殼內。唯有同等法力的軀殼,才讓他的元神活下去!
“不然.……”
她看向帝居,帶著一股意味深長的栽贓嫁禍,“你怎麽能夠讓火麒麟死得如此慘烈?”
帝居睜開漆黑的眼瞳,眼前晃過一道詭譎的水痕,潭母陰決的笑意在嘴角回蕩:“看我這個記憶,你們根本就沒有任何血緣。火麒麟才是你真正的父親,而那個家夥,是與你有著血海深仇的仇人!”
“.……”
潭母不斷挑起戰火,還在上頭潑起了油:“火麒麟做不到的事情,你替你父親完成了!遙想當年,他滿腔的雄心壯誌,一心想要爭取六界平等和諧,沒想到啊沒想到,會被自己的親兄長陷害——”
“你給本帝閉嘴!”
朱雀拽扯著抽動的水鏈,與潭母怒目圓瞪,卻無法傷她分毫。
潭母隨手一撥,朱雀就被拽回原地。他的法力如今隻剩下一層,壓根就不是潭母的對手。
“想不想替你的父母報仇?”
潭母拋出一個極具誘惑性的條件,扔進自己設置的陷進裏,等待獵物嗅到這個香氣,主動進坑。
帝居沉默良久,長軀扯動水鏈,淡漠看潭母:“我殺了他,好讓你左手漁翁之利?”
“話可不能這麽說,你殺他是報仇,而我卻是助你一臂之力的幫手。”
“所以呢,我該感謝你?”
潭母笑得理所當然,四肢脫離軀殼,在空中不斷擺動:“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不是嗎?”
帝居別過頭,避開她的觸碰:“你想要得到什麽?”
這次,潭母反倒不說話,圍著他不停地繞了無數圏:“你這副天賜之仙軀很是不錯,我這個老婆子很滿意呢。”
顧左右而言他。
帝居直接拆穿她:“你要是僅僅隻想要一具軀殼,又何必讓我活到現在?”
“不愧是仙界的戰神。”
四肢和頭顱回到拆散的軀殼中,重新組合在一起,水花到處濺灑,陰氣甚寒。隔壁的朱雀搶先一步開口,挑釁地看著帝居:“我可以為你製造出朱雀的本體!”
“這句話我聽了整整五千年!”
“是你不肯協助我奪取崦嵫山!”
“放屁!”
潭母逼近朱雀,用了狠厲的蠻勁掐住他的脖子,齜牙咧嘴,“要不是我,檮杌怎麽可能進得了崦嵫山,把它毀得如此徹底?”
帝居心頭一沉,眯眼看她:“是你引狼入室!”
“沒錯,是我。”
“為什麽要那麽做?”
潭母拊掌大笑,頭上的兩隻角不停地顫動,好似下一秒就會被折斷了般:“女媧那個臭婆娘——”
要不是因為女媧,她不會落得這個下場。
年少輕狂,自恃美貌出眾,勾得六界的生靈對她魂不守舍,最後為了得到她而大打出手。而她呢?自然是滿足於所有人關注的焦點都在她的身上,至於那些血腥的場麵,都與她無關。
這件事傳到伏羲的耳中,與女媧一合計,瞬間有了主意。
能讓一個自視甚高的女人彎腰低頭,那就得對上一個比她還要強的強者。
女媧主動請纓,來到潭母的洞府。
沒多久,那些曾經被她迷得神魂電腦、許下誓言的生靈們,被女媧感化。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悉數散去。
潭母與女媧的神識較量,以她的慘白而告終-——倘若心中有堅定的意誌,是絕不會懷疑自己的能力。
可她在見到女媧的第一眼,心底就產生了自卑。這股自卑在兩人的鬥法中,逐漸擴散到四肢百骸,讓她潰不成軍。
為了不讓她出去再禍害其他生靈,女媧將她囚禁在崦嵫山的入口處,並收回了她的本體,以此禁錮住她的自由。
一個沒有了本體的生靈,是不完整的生靈。
心頭積攢的憤怒隨著日升日落的歲月,越積越深。芙蓉潭裏的碧水被她凝練得陰柔至極,在楚辭跳進潭水中,她以為自己的機會來了。
神鳳的本體!
那該有多麽的強大!
最後雖然沒能成功,卻探到了她體內的魔戾之氣,真是一筆不小的收獲。所以當檮杌來找她合作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崦嵫山毀了,她就再也不會被桎梏!
可她還是想多了:隻要聖女還在,崦嵫山就永遠不可能毀滅。
所以,她真正的目的,是殺了楚辭!
當然,這個目的不可能這麽快暴露,陷進口還是得挖深一些,再深一些。等他們都中計之後,她才能真正的坐收漁翁之利。
朱雀被她陰狠的尾巴打得氣若遊絲,潭母轉頭看向帝居,大方表示:“我想擁有一個本體,能夠讓我自由行走的本體。”
她太討厭這條礙事的尾巴了。
還有頭上的角,讓她看起來極其的不倫不類。
帝居沉默良久:“你讓我想一想。”
“你就這麽想殺我?”
事到如今,朱雀勝算不大,就開始采取懷柔政策,“筳簿啊,我的好外孫,不管怎麽說,我對你可是有著養育之恩啊!”
空中傳來一陣淩冽尖銳的冷笑,像是一把荊棘長刀,狠狠紮進舊傷疤裏,還不停地攪動其他的傷痕。
“那麽請問,我又該如何清算你對我父母造成的傷害?”
若論之以恩情,則必有仇怨。
朱雀不說話了,一雙陰沉的眼睛死死盯著他:“你的意思是,今天非殺我不可了?”
潭母愉悅的吹了聲口哨,遊走在兩個劍拔弩張的生靈之間,化掉禁錮住帝居的水鏈,不停地煽風點火:“這樣心狠手辣的殺父仇人,有什麽資格命令你心慈手軟?筳簿,來,親手解決掉他,這樣,仙界就再沒有人跟你搶了!”
“你敢!我可是堂堂的仙界之帝,地位尊貴,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他的威脅恫嚇,回蕩在整個窯洞壁四周,徒餘回響,卻沒有實際的作用。
帝居舉起手中的魚腸劍,刀身雕刻在上頭的長紋,蜿蜒如山海般的壯闊雄渾。無聲無息連在一起,構成一幅宛若千裏江山般的長圖。
鋒利的刀刃尖端似寒雪的森凜,直逼朱雀的喉頭。
銀光灼灼的光澤從長圖中猛烈迸射出來,化作一條傲視天下的長龍,直撲潭母的方向席去。後者露出一抹詭譎的笑容,一揚手,高不見頭的黑沉暗頂嘩啦啦傾瀉出一潑滾燙的毒液。
帝居催動術法,以獵豹般的速度避開毒液的攻擊,又把桎梏在朱雀身上的水鏈一刀砍斷。
“為什麽要救我?”
朱雀不想領受這份情,有種吃嗟來之食的厭棄之感。他好歹也是仙帝,除了剛才的逼不得已,此刻又硬氣起來了。
帝居看都沒看他,將他丟到之前被他敏銳觀察到的一個小黑洞:“你犯下的罪,觸及六界蒼生。一切法度,自有規定。該有的懲罰,一樣都不會少。”
毒液再次群起而攻來,帝居半片袖子被毒液侵蝕,一路灼燒。他當機立斷,魚腸劍割斷半條袖子,空蕩蕩飄落進深不見底的窯洞下。
“老婆子早就猜到你不會被仇恨衝昏了頭腦。畢竟啊,你可是用這把劍,結束了火麒麟的性命。”
潭母每說出一個字,都像是在往他的心口處紮刀,“親手殺了自己父親這麽光榮的事情,可是六界皆聞啊!親兒子手刃父親,這樣的生靈怎麽能當仙帝呢?”
魚腸劍劃過潭母的脖子,被她避開後,又動用仙術把毒液的攻擊大挪移,扭轉砸向潭母。
“嗬嗬,殺人滅口?”
潭母猙獰著麵孔,整個芙蓉潭的水花轟隆隆作響,窯洞上的洞窟碎石嘩啦啦往下掉,仿佛要把整個地界吞沒。
毒液被潭母凝練成一條帶著粗大的長鞭,毫不留情朝他砸去。帝居以臂抵擋,後背抵上硬邦邦的牆麵,又聽到一冷嘲熱諷的漠笑:“重塑了仙軀的仙帝,讓我看看這斷了的右臂是如何的堅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