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來過又走1
可溫敬就是覺得,他的身體沉甸甸的,好像把重量都壓在了她身上。
蔥油拌麵,賣相很好,味道也很好,兩個人都餓了,倒也沒什麽顧忌,悶著頭吃。
周褚陽吃麵很快,但和阿慶不一樣。阿慶是呼哧一大口扒拉著碗口,聲音大,筷子撞擊聲也大,典型的大老粗吃飯模式,他卻仔細一些,吃進多少咽進多少,不鼓腮幫子,不掉湯渣子,純粹是咀嚼速度的問題。
一大碗麵,他吃得都快見碗底了,她才隻吃了一半。
“你夠了嗎?”她看著自己剩下的,“這邊都沒碰過,你要吃嗎?”
他靠在椅背上:“不用,我吃飽了。”
這麽一來溫敬也不吃了,把碗筷收拾起來。周褚陽一隻手揣在褲兜裏,另一隻手扶著桌子邊緣。見她走進了廚房,他忽然鬆手,揉了揉胃。
溫敬忽然想起來之前蕭紫去出差,給她帶回來一件手工圍裙,好像就放在桌櫃上了。於是她又急忙走出來,恰好看見他的動作。他一瞬也停住了,保持著痙攣的姿勢微縮在椅子中,與她四目相對。
她朝他走過去:“是不是胃不舒服?”
“沒,有點累。”他若無其事地直起身子,溫敬沒吭聲,將他安置在沙發上,又倒了杯水過來,這才說,“你先歇會兒,我看看家裏有沒有胃藥。”
“真沒事。”他輕聲說,“以前吃飯不規律,有一頓沒一頓的,胃就壞了,有時候會疼,緩一緩就好了。”
“那你休息會兒,我先去洗碗。”
她急忙收拾好東西,動作小心地將碗都重新摞回櫥櫃中,回來時見他已經躺在沙發中睡著了,柔軟的頭發貼著額際,露出半張臉的輪廓。可就這麽看著,已經能感覺到他的防備,拳頭微攢,身體靠裏,膝蓋彎曲。
不過還是溫柔了許多。
溫敬關上房間裏所有的燈,隻留下玄關處一台壁燈,光線柔和,剛好照射到沙發一角。她抱著手臂靠在牆麵上,就這樣安靜地看著他。
電話響起來的時候,她迅速地掐斷了,走到臥室關上門回撥過去,蕭紫激動地說:“要綁架你的家夥抓到了,很快就能查到他們的身份了。”
“我知道了。”她平靜地接受了這個消息。
“就這樣?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他不會說什麽的,這事就交給警察吧。”她在床邊坐下,打開旁邊的筆記本,緩慢說,“應付完客戶了嗎?我哥送你回來的?”
蕭紫應聲,她打開瀏覽器,在檢索一欄輸入“胃病”兩個字,跳出來許多條目。胃癌、胃潰瘍、十二指腸、胃下垂……程度輕重不一,但都需要好好調理。
像他那樣的吃飯方式肯定不行。
她看到有人親身經曆的一段記錄,家裏老人得了胃癌,初期會尿血,卻隻當上火,後來嚴重到走不了路,疼得滿地打滾時才送去醫院檢查,結果已經是晚期。但又值得慶幸的是,胃癌不比肺癌、肝癌那些絕症,切去大半個胃也能勉強救回一條命,可以多活十年。
十年,一串不是很長的數字。
而就在這十年裏,極度需要家人的陪伴和照顧,隻能吃一些流食,失去大部分勞動能力,味覺下降,人漸消瘦。
年輕人的承受能力或許會比老人好,恢複得更快,但必然逃不過那些殘酷的現實。一旦身體垮了,生命的流逝也等同於無能的消耗。
電話沒有掛斷,蕭紫也陷入了異樣的沉默。
溫敬耐心地瀏覽完那些條目,將網頁關掉,聽到客廳傳來腳步聲,她最後說:“裴西還沒聯係上嗎?”
“啊?嗯。”
溫敬無奈:“那明天先去安和集團看看情況,有什麽事到時候再說。”
電話掛斷後,臥室的門也被敲響了。她讓周褚陽進來,自己埋在衣櫃裏麵找衣服,半天才從櫃子底下扒出一件白襯衫,皺巴巴的,她展開看了看又塞回去,最後找出來一件黑色短袖,嗅了嗅味道後遞給他。
“我哥留在這兒的,你要不要洗個澡?”
“好。”
周褚陽進了浴室,溫敬又把那件白襯衫翻出來,隨手丟進洗衣機裏。她又收拾了幾件髒衣服一起扔進洗衣機,打開開關。幾分鍾後,浴室的水聲停了,她遲疑地走進去,看見周褚陽站在水池邊搓身上那件軍綠色的汗衫,也沒換幹淨的。
池子裏的水都黑了,他手上那件衣服也不知道穿了多久,底下那條黑色的褲子,不知道換下來得洗幾次,水才是幹淨的。
她往裏麵走了幾步:“光太暗了,這樣你能搓幹淨嗎?我把大燈給你打開。”
“別。”周褚陽喊了聲,可是晚了,溫敬已經碰到開關,輕輕一按,整個浴室都敞亮了。光線在落地鏡子的反射下更顯明亮,也照得更清楚明白。
溫敬看著他裸露的上身,抓著門框攥緊了手指。她的笑容很淡:“難怪之前在北邊,你後背都濕成那樣了也不脫衣服。”
她走近看他的身體,那上麵全是傷口,各種各樣的,有些她能看得出來,細長的應該是刀疤,圓圓的洞應該是槍傷,還有一些地方皮膚像是新長出來的,一整塊都和植皮過的差不多。胃部有一條長約十厘米的疤痕,應該是手術刀留下的。他肩上還有兩大塊瘀青,底下是血口子,還沒結痂,看得出來是最近受的傷。
周褚陽放下手上的衣服,轉過身來麵對她,平淡無奇地說:“嗯,露出來會麻煩。”他沿著褲縫擦了下,手指幹了,這才去拉住她,“你想知道什麽?”
溫敬貼著他的胸口說:“我就問一句,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算是挺普通的人。”他眼底含笑。
“普通人身上怎麽會有這麽多傷口?”
在這之前,她把所有可能性都想過了,所以在看見這具傷痕累累的身體時,她隻是吃驚了一下,然後就接受了。
隻是有些想法會更加篤定,他說的謊,都是那些傷口愈合的代價。
“周褚陽,你還是什麽都不能說,對嗎?”
他眼瞼下垂著,目不斜視地看著她,手重新繞到腰間,規規矩矩地抱著她,過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他繼續搓衣服,漂洗幹淨,脫水甩幹,拎著衣服問她:“有吹風機嗎?”
溫敬沒吭聲,去房間拿了吹風機遞給他。他就站在陽台上吹衣服,衣角翻卷起來,濕漉漉的頭發滴著水,水珠沿著脖頸一路往下滑,到腰脊處突然墜落,落在地上。
她移開目光,繼續看桌子上設計方案的相關資料,但其實什麽都沒看進去。她忽然問他:“你還會出現嗎?”
周褚陽把衣服重新套在身上,凝視著她,一邊猶豫一邊想著說辭,最後還是點點頭,悶聲說:“我走了。”他走得慢,擰開門,轉過頭,見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忽然彎著唇角往上勾。
在沙灘上,他坐的那個位置恰好是度假村屋頂上能掃視到的範圍,他故意被人拍到。
在報刊亭,他故意暴露蹤跡,卻因為一些突發狀況,或許被跟蹤,或許其他的,他又選擇裝作不認識他們。
可他還是跟著她到了這裏。
他這樣沉默地看著她,疲憊沉澱到了骨子裏,彎著唇角的樣子像是用了許多力氣,讓人無端心動,無端心痛。溫敬努嘴笑,朝他揮手:“你走吧,注意安全。”
溫敬這一夜睡得很沉,夢境中她仿佛墜入深海,海麵上霧氣濃濃,她拚命地想要遊出海麵,在迷茫的灰暗裏尋找陸地……驚醒的那一刻,她終於踏實,然而全身都已經汗濕。
她去浴室洗澡,空氣裏還有殘留的清香。她坐在大理石台麵上,一寸寸撫摸落地鏡中自己的身體,手指不經意停留在胃部,又輕飄飄地移走。
這一刻她像被風隨意吹出褶皺的棉絮,像是白霧裏將要墜落的水珠。
玻璃鏡上留下了指甲的痕跡,她的身體在這過分的冷靜中徹底涼了。
安和電子科技有限公司在城東,從西苑公寓過去車程有一個小時,溫敬出門的時間晚了,在路上買了點早飯和蕭紫在車上吃,說起昨晚突然來的那位大客戶,蕭紫覺得有些莫名。
“一家建築設計公司,這兩年經營不善虧損了很多,決策人找到我們做商務谘詢。因為他懷疑公司內部的核心設計團隊,有人被挖牆腳,也就是說他認為自己公司的設計師,有可能已經被其他公司收買,在盜取公司的核心設計理念,所以才會在多個項目中,總被對手截和,一連失利。”蕭紫分析,“公司虧損有很多方麵的問題,但那位總監卻堅持認為是有人在搗鬼。”
溫敬問:“他有懷疑對象嗎?”
“有。”蕭紫攤手,“他懷疑是安和在後麵搗鬼。”
“電子科技是市場大勢,安和這些年做得風生水起也賺了不少,想要涉獵其他領域很正常。928工程涉及許多新型場景的設計,看來他們真的在網羅這方麵的人才,這家建築公司應該就是他們要收購的目標了。”溫敬麵無表情地說完,看蕭紫完全一副震驚的模樣,又補充道,“你相不相信,安和利用建築設計公司的一些設計核心,試圖在928工程中做一些特殊環境的動物研究?”
“那怎麽辦?”蕭紫咬住唇,“我都接這個案子了。”
“我哥沒阻止你嗎?”
“你還敢提這茬?為什麽找他過來啊?他聽完那人的訴求後就問我有什麽看法,我覺得應該沒那麽玄乎就接下了,然後……”蕭紫有些無語,翻了翻白眼,“然後他就跟我說,我會後悔做這個決定。”
溫敬沒忍住笑了,蕭紫撲過來打她:“你還笑,我現在就後悔了。”
“怕什麽?他從來不拿工作上的事情開玩笑的,既然沒阻止你,就代表這事還在他的掌控範圍內。”溫敬撞撞蕭紫的肩膀,眉眼傳色,“我哥這情況有些危險啊,我怎麽感覺他是在給你機會。”
“什麽機會?”蕭紫苦著臉,“說好一起吃飯,結果剛出公司接了個電話就走了,我氣得立馬回公司加了幾個小時班,還機會呢,讓我死心的機會吧?”
溫敬看她這樣更加打趣,直將她說得麵紅耳赤才作罷。感情的事,永遠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來安和之前已經打過電話預約,所以溫敬和蕭紫一進公司,就有部門經理親自來迎,端茶倒水服務周到,隻是在會議室等了半個小時,都沒見到“馬上就來”的總經理。
溫敬失去幾分耐心,一邊漫不經心地聽著蕭紫和經理客套,一邊打開手機微信。
大概也是受家庭環境的影響,她和溫時琛都不愛擺弄手機,平時在老宅也多是喝個茶看個書消遣時光,她最初連用手機連接音響都不會,後來微信也是蕭紫給她安裝的,說公司的年輕人都用這些APP,以後通知公司的相關事件在微信群裏也方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