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墓園(2)
不知是自己主觀臆測的問題還是怎樣,阮禾籍覺得今天來探訪墓園的人並不多――想來也是的,過兩天就是清明節了,既然兩天後還要來一次,也確實沒有必要這兩天還過來。
??接待他們的人眼神迷糊,昏昏欲睡,隨手遞過板子讓他們登記一下,開了大門招呼一聲便重新坐到辦公台上趴下重新睡去――原本這個人應該招呼一個人陪他們過去或者自己陪他們過去的,但他並沒有這麽做,想來這池濱的規章製度也並不如他們那個金色紀律框那樣看起來嚴明。
??阮禾籍對此卻沒有在意,甚至他在心中還有些開心不會有人帶著他走。他更喜歡那樣自由自在地前行,四十年空曠的南極囚籠已經讓他忘記了如何才算是自由自在,所以他隻希望自己在最大程度上不被限製。
??墓園中規律地豎立著一座座墓碑,阮禾籍粗略地估計了一下這個斜坡上的墓碑便大概有上百座,而這裏還是池濱的西區,想來這整個池濱中也不知容納了多少人的靈魂。
??不過阮禾籍不知道的是這裏大也有大的道理,每個人的墓碑都幾近占地幾平米,留下了寬敞的空間給生者與死者交流。如果有辦法弄到池濱的總體設計樣式,便可以發現整間池濱是建立在一個小山丘上的,四四方方剛好把這個山丘完全空中,山丘的坡度剛好適合墓碑的階梯式設計。
??阮禾籍帶著羅欣不慌不忙地走著,一路上也看到有人靜靜地坐在墓碑前,嘴裏輕輕地不知道在念叨什麽,有的人地擦拭著墓碑,墓碑上麵的照片一幹二淨,露出了死者生前燦爛的笑容。
??而一路上走來阮禾籍發現了另一件事就是這裏的墓碑並不都是刻著字的,很多的墓上麵的時候空空如也,既沒有照片,也沒有任何的字,至於底下究竟是不是空的,也就隻有相關的一些人才會知道了。
??最觸動阮禾籍的還是另外一種無名無姓無照片的墓碑,上麵一般都是用一句話或者幾句話作為自己的墓誌銘,簡短而有力地概述了自己的一生。
??“我活著的時候盡力地作對了每一件事情,隻是希望自己的墓碑上能夠刻下這句話。”有一個墓碑上麵這樣寫著,像是在死者的日記中摘抄下來的,或許便是死者遺留下來的囑托吧。
??阮禾籍走過一行,並沒有找到自己母親的墓碑,便走出過道,繼續走向下一行。這行的墓碑顯得更空,幾近九成的墓碑上麵什麽都沒有寫,而阮禾籍之所以能夠猜測墓碑下應該會有死者,是因為有個空白墓碑前呆呆地做著一個婦女。
??婦女的妝容很精致,是那種可以讓人眼前一新的淡妝,表露出來的不是美麗,而是在美麗之上的一些更重要的東西,比如氣質,又比如莊重。阮禾籍看得出來對方是進行了很細致的打扮,即使是淡妝每一個地方的每一個細節都弄得恰到好處――當然或許也因為自己對化妝並不了解才會下這樣的定論,阮禾籍在心中補充到。
??當然,阮禾籍對她印象最深的卻不是這些看起來有些虛無的東西,他盯著她的眼睛,發現她的眼睛似乎有如清波,像是夏天海麵被微風輕輕扶起的漣漪,一圈又一圈地蕩漾著,久經不散。想必死去的那位是對她而言很重要的人吧?阮禾籍心中想著。
??婦女嘴中同樣念叨著東西,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是她念叨的聲音雖不算太大,但也是正常的說話音量,話中鏗鏘有力,但卻像是一種強提氣息硬撐的勇氣。或許她的心中早已千裏決堤,但她麵上依舊氣息平定。
??她說的東西,或者說她在背著的東西,阮禾籍也懂,但他懂的是意思,卻抓不住裏麵的情感,如今再聽婦女念起心中卻不知有什麽柔軟的地方被人用手肘戳了一下,但同時喉嚨似乎也被扼住了。
??她背的是元稹的著名悼亡詩《遣悲懷》,詩有三首,情卻獨一,句句珠璣,字字斷腸。此時,婦女背到了裏麵的第二首。
??“昔日戲言身後事,今朝都到眼前來。”婦女輕聲而有力地背誦著,眼中氤氳著的霧氣不斷拍打著她的眼睛,盈盈的淚水漫上眼眶卻又遲遲不落,漲落之間便被她用帕子仔細抹去――她的眼妝想必卻也早被擦了個幹淨。
??阮禾籍感到身後一緊,是羅欣攥住了他的衣服,同時一股暖意也按在了他的背上,想來是羅欣把頭埋了下來。這些年來他們看或者背的東西都是差不多的,自然她也聽出了這首悼亡詩,不過和阮禾籍不同的是或許她是想起了自己孩童時代便在南極去世了的父母,心中被觸動了。
??女孩子比男孩子更擅長哭泣,或者說是更能夠接受“哭出來”這件事,這或許是幾千年的文化傳統的熏陶,又或許是男女本質上不同分工的基因導致的。如今的情況就是,羅欣已經哭起來了,而阮禾籍則忍住了心中的酸澀。
??“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婦女念第二句,不知道為什麽雖然她也在無聲的哭泣,聲音卻並沒有變得哽咽而含糊,同樣還是無比清楚地將兩句話背了出來。
??“尚想舊情憐婢仆,也曾因夢送錢財。”阮禾籍吸一口氣,抿抿自己的嘴唇,將腰杆挺得更直了,這一瞬間他似乎能夠頂天立地,但他卻是與之相反的心塞。雖說這是悼亡妻子的詩,但卻讓他想起了母親……和父親。
??他默默地拉起羅欣的手,將她慢慢地拉到自己旁邊,接著兩個人默默地抬起腳步繼續前行,但兩人也很清楚地明白自己終歸是會聽到這首詩的最後兩句。
??“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
??兩人的腳步沒有停下來,但阮禾籍發現了自己條件反射般眨眼的時候,兩滴眼淚從眼眶中灑了出來,徑直地被自己前進地身形撞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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