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8章 補充章 劄記《冬眠》
重要手劄之一,記錄或提示結局重要內容。
??……
??不知不覺,睡眼惺忪,迷迷糊糊轉過頭打開手機,發現已近中午十二點。
??我眯著眼,手機從手裏無力地跌落,摔倒在枕頭旁。今天是星期天,時間充裕,我自然不慌不忙。當然,對於一個剛失業的人來說,即使不是星期天,不也是不慌不忙——我終是清醒了一些。但是,我心裏開始反駁,對於剛失業的人來說,那一天可以不慌不忙?靜了一會,房間裏響起我沉重的吸氣聲,我慢慢地從床上挪起來,費力地伸個懶腰,卻隻覺得渾身的肉都在抽搐,我扳起手指,細細一數,才發現自己至少有兩個月沒有跑步了。
??看看什麽時候吧。我心裏暗暗鼓勵自己,盡管無論是這一刻,抑或上一刻下一刻,我都知道,這個看看,可以看到山窮水盡,地老天荒,唯一的解決辦法,不過隻是甩甩頭,丟掉看看,轉變成動動——算了,什麽動動不動動,看看吧。
??我用粘膩的手在褲子上擦了擦,終於通過了手機的指紋解鎖,和著哈欠,播放了帆足圭吾的《遊園施設》,把它擱在浴室的牆儲櫃上。打開花灑,等到冷水澆到臉上,我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既沒有脫衣服,也沒有開熱水器的輸水閘。我緊忙關上窗,抖索著被風吹得瑟瑟發抖的身子,手忙腳亂地除去衣服,扭開熱水閘,直到滾燙的水噴灑在我身上,我才舒緩一口氣,被寒冬侵蝕得戰戰兢兢的內心,也終於在炎熱的洗禮下趨於安定。
??早上洗澡應該不會是太多中國人的習慣——雖然是中午了,對於我還隻是早上,我開始早上洗澡,也是在大學畢業後,找到工作,時間寬鬆規律而且固定,對於一個無所追求的年輕人而言,享受,總是最佳的選擇。外國人總認為,早上洗澡對身體有好處,所以他們很多人也是早上洗。我覺得這種邏輯並沒有錯,相反,這種邏輯相當正確,但是,不符合我的價值觀,說到底,人生在世圖個選擇,而當你做出選擇時,卻總要受到各式各樣的東西牽扯,就連洗個澡,還要瞻前顧後思來想去,如此功利,把洗澡活生生的一件事情給整廢了整煩了,有什麽意思?
??想到這裏,我心中不免冷笑一聲,說到底,就連失業也沒有改掉我這狗屎的性格。我既非聖人,卻要學莊周夢蝶,這不時癡人說夢東施效顰嗎?此時,我心中難免一陣鬱悶。我狠狠地閉上眼睛,又睜開,用手盛一點水,拍打在臉上,張開嘴,準備大聲吼一句,管他樓上樓下的人現在是睡覺吃飯遊戲商談搞基還是交配,卻又馬上合上——沒刷牙,聞著口臭惡心。
??耗去半個多鍾,我才從雲蒸霧繞的浴室飄飄欲仙地挪出來,一看,剛好十二點半,叫外賣過來至少要半小時,出門吃飯又貴又遠,我決定不吃了——熬過了飯點,任何饑餓感都會煙消雲散,不足為懼!
??想到省下了十塊錢,我不禁滿意地笑了笑,跟著,我的電話就響了。
??“住得怎麽樣,還習慣不?”
??“習不習慣不知道。”我拉開卡其色的窗簾,陽光投射進來,把整個臥室照亮,杏色牆麵熠熠生輝。“就是這裝扮,嗯——有點騷。”
??“有得給你住不錯了,還這麽挑剔!我跟你說,你不要亂搞我的裝修,我可是花了大價錢的,還有,我記得我的東西整理得差不多了,其他有空位的地方你都可以放。”
??“好好,明白。”
??“還有,千萬不要弄亂我的東西,千萬不要!”電話那頭有點擔憂地說道,“你收斂一點!”
??“哦——你好囉嗦。”
??“這就是你對待房東的態度嗎!”
??“沒有沒有,錯了哥,錯了還不行嗎。”我趕忙陪笑。
??笑話!不要錢的房子,誰不住誰倒黴好吧?
??“就這樣,我還有事,掛了!”
??直到電話那頭響起了五聲“嘟”,我才從耳邊拿下電話,打了一個綿綿悠長的哈欠,走出房間,環顧麵前這現在暫時隻屬於我的三房一廳一衛,心裏不禁感歎道:同一個高中畢業的,差別怎麽這麽大?真是人比人比死人!看著客廳的一個個紙箱,知道接下來就是繁重的收拾時間了,雖然所謂的“房東”還不會很快回來,但是要是給看到這一幕,指不定會把我挫骨揚灰掃地出門,這種時候,我還真的不敢偷懶。
??終於,經曆四個多小時的奮戰,我終於把所有的東西都安了家,心中暗自慶幸,還好當初整理的時候一一分門別類,否則,嘖嘖……我把自己陷進客廳中的法樂福米黃色沙發上,一邊吐槽購置人財迷心竅諧音“發了富”,一邊從茶幾上拿起倒滿白開水的紅木山杯,放到嘴邊滋滋的吸起來,假裝自己品著的是茶,喝得津津有味,如果不是有點餓,此情此景堪稱完美!
??這外賣怎麽還沒到?我不耐煩地拿出手機,看了看訂單,距離它的預定時間還有二十分鍾,但是我知道,它到達的實際時間,至少比這個要晚上半個鍾。
??“唉——”我放下杯子,雙手向兩邊攤開,徹底投入沙發的懷抱,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說起來,這裏的環境真的好,單說隔音效果,便比我那裏強了幾個倍數——我當初住的地方,三層之內,耳目皆明,樓上的小囡打破了碗,“轟隆”一聲,緊接而來的就是母親電閃雷鳴的責罵,還有連綿不絕的哭聲,這還是最好忍受的了,要是到了晚上,就變成了“喲謔謔謔謔,喲謔謔謔謔”的農夫趕羊趕牛的嘹亮悠遠的歌聲,接著就是一波接一波的浪叫和情話,這才是所謂的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當然,若隻是一處也罷,可是他們開合唱團,絲毫沒有顧及單身一人的背對觀眾的指揮的感受,真……
??我趕忙拋開對過去的噩夢,努力把現在作為記憶,而後,不忍長歎一聲:“寂寞如雪啊——”
??百無聊賴的我,為了轉移注意力,便踱步進了書房——這裏的布置很是奇特,有我高中的圖書館的味道,書櫃是訂製的,四麵牆,除了門和窗,其他地方都是書櫃,不免遺憾的是,顯然主人的藏書還不夠多,就算加上我搬過來的書,也僅僅填充了一半——這一半中卻有著我三分之二的貢獻。
??“為生活奔波的人真是勞累。”我撓撓頭,“連看書的時間都沒有了。”
??當然,說這句話的我實際上比對方好不到哪裏去,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我比對方閑,但是,我看到書實際上更少,盡管我買了的書更多,但是,擁有和擁有是兩回事,讀過和讀過也是兩碼事。
??突然,門口左前方的書櫃角落吸引了我的視線,那裏獨樹一幟——和其他地方厚厚的書籍《論語》《活著》《追風箏的人》等書的站立排布截然不同,一本《繁花》孤獨而安靜地躺著,當然,吸引我的不是平躺著的它身體中露出的半截書簽。我走過去,移開椅子,放到桌子底下,放在《繁花》的櫃子下麵,也就是現在我麵前這塊櫃子裏麵的,是一本本筆記本,三塊錢一本的那種,一本又一本,站立著滿滿地填上了這一個小櫃子,我低過頭,看見邊緣貼著一張紙,上麵用正楷寫著兩個字。
??“冬眠。”
??……
??“哼,”孫悟空冷笑一聲,一萬三千五百斤的如意金箍棒,被他隨手一丟,狠狠地砸在地上,“你還要說什麽?”
??“我應該說什麽?”淨壇使者背對著他,雙手放在身後,靜靜地看著遠方的夕陽,茅屋本該在他右邊不遠處,但是因為金箍棒砸在地上,被震塌了。
??孫悟空真想一棍子砸下去,最後又歎了口氣,渾身金光一閃,袈裟出現在身上,默默拾起棒子,塞回耳朵裏。他又變回的他的鬥戰勝佛,轉身離開,回花果山。
??淨壇使者依舊不動,站得筆直,沒有誰看得到他的表情,久久之後,卻隻有悠悠地一聲長歎。這聲歎氣,和孫悟空的截然不同,這是一聲撕心裂肺。
??“又或者,我應該做什麽?”
??……
??花果山,猴子猴孫嬉戲耍鬧,而鬥戰勝佛則靜靜地呆在山頂,在原來他出生的那截石頭旁邊盤坐,吐息著雲霞,東邊的紫氣隨著他的氣息浮動,浩蕩三千裏。
??“你的一氣化三清愈發有味道了。”太上老君出現在他身邊,手中拂塵一掃,把他旁邊吹淨,也盤坐了下來。
??“老君謬讚。”鬥戰勝佛睜開眼睛,揖手作禮,而後雙手合十,東邊紫氣一消而散,剩下的隻有朝陽,“阿彌陀佛……”
??青牛在山下不遠處,銅眼睜大,看著四周,幾個猴子頑皮,跑上來揪耳朵捏鼻子,它卻巍然不動,不知在想什麽,抑或是在做什麽。
??“敢問老君,還有幾天?”
??“七七,四十九。”
??鬥戰勝佛微微眯眼,馬上又恢複了苦行僧人的表情,眼睛耷拉,不問世事,一心隻在修行。老君默默地看著他,久久不語,猛地想說什麽,卻又終於咽了回去。
??……
??靈山佛國。
??“金蟬子,你可想好?”
??金蟬子緩緩抬頭,金身羅漢站在一旁,平靜地看著如來佛。兩列,八菩薩、四金剛、五百羅漢、三千揭諦、十一大耀、十八迦藍如金身羅漢一般安靜,隻不過看著的是站在大刹中間的二人。
??久久,金蟬子點點頭。
??“弟子想好了。”
??……
??我隨手拿出來一本所謂的《冬眠》,隻隨意掃視了幾段文字,似乎覺得有些熟悉,卻又不清楚在何處讀過。我把筆記本合上,看見封麵用貼紙貼了一個大大的“一”,似乎是為了排序。
??“到底在哪裏見過?”我眉頭皺了皺,卻又毫無頭緒,況且,這些本子純色風,手感又如此的熟悉,肯定是我長久接觸過的,我又聯想到屋子主人,絞盡腦汁,卻沒見到靈感一閃。
??最後,我揉揉腦袋,無奈地放棄了,重新打開,看著上麵一行行的正楷字,隻得驚歎寫作者的字寫得別有一番風味,咋一看是規規矩矩的正楷,仔細琢磨,卻又發現字裏行間,隱隱約約有著狂放不羈的味道。
??“西遊記啊……”我摩挲著這古老的筆記本,感受著它的紙張反饋而來的“沙沙”聲,然後將它插回櫃子裏,“不管了,想不起來就算了。”
??我晃悠著回到客廳,肚子不爭氣地叫喚著,我隻好不停的灌著白開水,在心中暗暗問候送外賣的。又看了看時間,五點多了,窗外傳來淡淡的桂花香,漸漸熱鬧起來,我心裏不禁犯嘀咕:不會等到天黑了還不來吧——雖然天黑至少要六點半——現在可是高峰期啊!
??“啊——”我駝在沙發上,手腳學著小孩子模樣,在空氣中晃蕩,直到累了,才停下,讓全身都嵌入沙發,然後緩慢地挪動,嚐試著“葛優躺”。
??然後我就睡著了。
??……
??我是被電話聲吵醒的,睜開眼,外麵天蒙蒙黑了,屋子裏也開始暗淡起來,怪可怕的,我趕緊就把燈給打開了。
??手機依舊再響,我隻好不慌不忙地拿起來,看了一眼,才想起來自己有外賣,進而手忙腳亂地接起來。
??“開門!查水表!”
??我的左邊耳朵一陣轟鳴,準備宣布提前退休,還好漸漸地緩了過來,就連再客廳的我,似乎都感受到了門口外因為大喊而帶來的震動。
??“好好,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陪著笑,道著歉,心中一邊敬佩當今外賣的敬業精神,另一邊不斷著用力所能及的髒話問候門口那位的十八代。
??我走到門口,此時電話已經掛掉了,儼然是一個等的不耐煩的外賣小女人形象,哧!我透過貓眼,隻看見一個大大的紅帽子,外邊黑,加上他低著頭,看不到臉。
??我開了上下兩個防盜門鎖,然後打開門,看著麵前這位一米八的紅帽子,索要我的外賣——我已經餓到絕望了。
??接著,發生了一係列讓我意想不到的事情——我的外賣撞開了門,順帶撞飛了我,沒睡醒的我迷迷糊糊就被摁在地上,跟著門“砰”地一聲關上。接著,我就被他踢了一腳,如翻CD上下篇一樣,翻了一圈,頭又砸到地麵一下,暈暈的——但很有用,我被痛醒了。我眯眼看著天花板,又轉過頭,看這個背光的男人,才發現他帶著一個薄麵具。
??“這位同誌,你做事如此高調,不怕警察叔叔抓你嗎?”我弱弱的問道,想來應該是我這弱不禁風的身子,讓他認為我被這一下弄得失去戰鬥力,幸好幸好,不然少不來一頓打。
??不過似乎我也沒有很幸運——他一腳踩在我肚子上,我感覺喉嚨一陣反胃,似乎有什麽要湧出來,但因為我是仰躺,便又倒流了回去。這下子,我是徹底不想動了,大字躺地上,從頭到尾,他都還沒有低下頭看我,卻又把每一點都安排得很合理——譬如我此時躺著的地方,正是客廳沙發茶幾的旁邊,這裏是無論外麵這麽看,都不可能看得到的死角。
??他很安靜,看著他,我就想扇自己大嘴巴子,因為我發現他像外賣人員的,隻有頭上一頂帽子,上身套了件純紅色T恤,搭配一條牛仔褲,黑麵具,一個字,騷!
??我心中暗暗的記下來:以後點外賣等待時候千萬不要睡著!
??既然身體動也不能動,我隻好動用嘴巴了:“你是誰?”
??顯然,這是一句廢話。
??“你要幹嘛?”
??顯然,這還是一句廢話。
??我想了想,好像沒什麽好問的,便躺在地上裝死。
??……
??過了不知道多久,那隻又大又臭的腳,才緩緩從我身上移開,我睜開眼睛,卻看見他背對我,向著臥室走去,當然,不是我的,是房東的。
??“不好!”我立即提高一級戒備,“萬一放了不認識的人進去,我是要沒命的,那位還不把我千刀萬剮啊!”
??我趕緊雙腿一轉,腰身一扭,便蹲在了地上,雙腿一發力,便從背後撞上去。他似乎沒有防備我這一下,一個踉蹌然後向前倒去,但隨即一個扭身,翻到了書房門口,沒有像我預想一般撞到牆上。
??我心中一冷——練過的!
??趁著他還沒有起身,我追過去,準備狠狠地一腳踏到他臉上,回敬剛才那一下,跟著,便停在了半空。
??此時,他側躺在地上,左手手肘支地,右手伸直,我的右腿微屈,定在空中。
??在他手裏,一支下了保險的92式手槍,黑洞洞的槍口對著我。
??……
??在他用槍口對著我後,我心裏卻莫名地平靜起來。
??我把腳緩緩放下,他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槍口依舊對著我,腳步慢移,想要重新走進那位的房間。
??當他手放在門把手上握住轉動準備推開時,我心中歎了一口氣,然後走上前一步,胸口頂到他的槍口上,右手握住了他要開門的左手。
??就這樣,我們對峙了一會兒,也許隻是十秒,又或許是十分鍾。
??最後,他放下了手裏的槍,我心裏也鬆了一口氣,不過還好沒喝什麽水。要知道,膀胱決堤,是誰尿誰尷尬。
??他一直在點頭,身體隨著點頭的頻率抖動,雙手平舉。
??“行,陳狗,你贏了,我投降不行?”
??我知道我的推測是正確的,從剛才看見他到底開始,我就開始懷疑,因為除了李,我不知道誰側摔還會像軍訓練的不標準的側倒一般,優雅而僵硬,隻有他這個死都學不會側摔的人。
??我轉身,坐回沙發上,又讓自己完全陷進去,然後抬手示意他坐。
??他也毫不客氣,把槍甩到茶幾上,自顧自地倒水,放到嘴邊才想起自己還戴著麵具,便氣呼呼地把麵具扯下來,丟到一旁,掃掃頭發,一臉討債地喝水。
??我揉揉太陽穴,剛才著實是冒險了,我現在想想,不過是個臥室嗎,讓他進不就好了,幹嘛拚命啊,萬一猜錯了,我的人生不久畫上了句號?
??當然,肯定不能讓他看見我心虛!
??所以我先下手為強。
??“怎麽,被我看穿了,心情不舒服?”我哂笑道,“同桌這麽久,看穿很正常,不要灰心,再接再厲。”
??“鬼啊,陳狗你自信拿來的?”他瞥了我一眼,又喝了一口水,“我隻是很鬱悶,你這個人怎麽不按常理出牌。一般人,麵對這種情況,肯定是選擇屈服的,畢竟,我不就進個臥室嘛,最多是入室搶劫。”
??我尷尬得眼神不知所措。
??“我真的不理解,你寧可用生命阻止我,真要說起來,怕不是隻有一種可能。”他又淡定地喝一口水,似乎局麵還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抽出一張紙,遞給我,“來,擦擦汗,你的冷汗還掛在額上呢。”
??我本來想打斷他,卻被他一張紙再次尷尬道,趕緊把汗擦了。
??“舊情複燃,有沒有可能?”他倒了杯水給我,“我還是覺得你倆挺搭的,不明白為什麽分手。”
??“走到盡頭就分了,哪裏有這麽多為什麽。”我抬身,喝水。
??他靠在沙發上,我腦袋一晃,才發現自己差點給他套路了。
??“你沒有白長帥啊,”我歎一口氣,“這情商,對得起高中天天收到的情書。”
??要知道,剛才是我靠著,他彎腰喝水,場麵形勢在心理上我占據主動,可是,漸漸地,就變成了我彎腰喝水,他靠著。
??“沒有沒有,”他擺擺手,不知道是謙虛我誇的哪一句,“你才最牛逼啊。你看,闌冬……”
??“好了,”我立馬打斷他,不想他越扯越遠,“大家都是老朋友,你甭給我來你那一套,明人不說暗話,到底來幹嘛的。”
??“好,”他舔舔嘴唇,“郭厚死了。”
??我被他的開門見山嚇了一跳,畢竟切換得也太快了。
??“郭厚?哪個郭厚?”
??“就是你認識那個。”
??“就是,”我努力回憶,“那時候我們班特別喜歡打籃球,卻總是打不過羅陽月的那個郭厚?”
??“就是那個。”他點點頭。
??“你,剛才說的,是,他死,了?”我嚇了一跳,隨即心裏一涼,“他殺?”
??“是的,”他終於笑了笑,“他殺,光明正大的他殺。”
??“什麽時候的事情?”
??我眉頭皺了起來,消息來得太突然,如果,他殺,我麵前的男人,李昒暘,喜歡偵探小說,擅推理,闖入房子,熟悉結構,想進入房主闌冬的臥室。
??“三月份。準確說,三月二十八。”
??“葬禮?”
??“隻是通知了三代親屬,辦得很小很低調,因為案件。”
??“和闌冬有關?”
??“當然,”他冷笑,“她可是證人之一。你什麽都不知道?亦或者說,她什麽也沒有告訴你?”
??“這不重要,”我深吸氣,“光明正大什麽意思。”
??“凶手就像我這樣,”他指了指自己,“別用你那個眼神看我,我是說像我這樣強行入室,當著被害人妻子的麵,捅死了被害人,也就是郭厚,然後,跑掉了。你說,是不是光明正大?……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是的,他的妻子,就是我們的老同學,嚴宓筱!”
??“他們兩個還真的結婚了呀,那可是我們班唯一的一對呢。”我感歎道,“那嚴宓筱應該看到了凶手的臉啊,直接指認樣貌不就行了。”
??“難受就在這裏!”他生氣地一拍桌子,“嚴宓筱不知道為什麽,有輕微的憂鬱症,還有自閉傾向,受到的驚嚇太大,什麽都不記得了,能記得的,隻有凶手的大致身材之類的很模糊的東西了。”
??“一點有用的線索都沒有?”
??“沒有!”
??“闌冬?”
??“你還真的就惦記闌冬,還說沒那個傾向!”他嫌棄道,“前麵說了,嚴宓筱受到的打擊太大,當時被警察帶去錄口供,情緒及其不穩定,兩眼呆滯,嘴唇顫抖,身體筆直,手心還一直冒冷汗,你說,這樣子,話都說不出來,怎麽錄口供?……然後,警察找到了闌冬,因為最近她們之間聯係很多,說不定她有辦法。還別說,真的神了,嚴宓筱看見闌冬,那樣子啊,嘶,就跟那啥溺水的人見了救星什麽稻草什麽似的,就恨不得七手八腳把闌冬綁在懷裏。……嗯,按照闌冬的說法,她和嚴宓筱是閨蜜,關係很鐵。”
??“她們高中時候不是有矛盾嗎?”
??“你……唉,”他恨鐵不成鋼,“你以後出去別說是我同桌,最好也不要說認識我,你要知道,人,是會變的,特別是女人,是善變的。”
??“別和我扯大道理,意味隻有你學過心理學嗎?女人善變不是用在這裏的好吧?”
??“好好好,你贏了你贏了,具體的關係,我隻是有點眉目,還不能說完全了解。”
??“那麽,”我沒有再嬉笑,“你認真地告訴我,這件事,和闌冬到底有多少關係?”
??“不好說,你也看到了,我都查到這裏了。”
??“希望你的方向沒有錯,我的大偵探。”我把背往沙發上一墜,頭一靠,看著天花板,“答應我一個要求。”
??“不行!”
??“你沒有拒絕的餘地,這對你百利無一害。”
??“就是不行。”
??“不行也得行,這件事……”
??我閉上眼睛,長吸一口氣。
??“我要參與。”
??……
??“憑什麽。”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架起腿,靠在沙發上,麵無表情,似是疲憊得有氣無力。
??我依舊保持原來的姿勢看著他。
??許久,他緩緩睜開眼睛。
??“你沒有任何資格參與這件事。並且,據我所知,你可不是個尊重事實的人。”
??他放下腳,雙手一撐,站了起來,自始至終沒有看我,盯著窗外的天空,而後,轉身,走到門口,扣開鎖,離開。
??隻是還留給我一句話。
??“你要參與,隨你。”
??草,你什麽都不給我,我參與個毛線!
??我心裏不停地問候他,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該從何做起?
??甚至連闌冬嚴宓筱在哪座城市,我都不知道,闌冬和我說的是去出長差,現在想來也是假話。
??也是,誰出長差出幾年,空留下來一間天天付房租的房子。
??想想我搬來之前搞的大清潔,加上李昒暘的話,我覺得愈發得不對。看樣子到頭來,我被闌冬從頭到尾地蒙在鼓裏。
??可惡的女人!
??……
??過了一陣,我整個人橫躺在沙發上,之前內心的思想爆炸也漸漸平息,我開始逐步捋順我的思路。
??要想插一腳,總得知道,她們現在在哪,案發地和她們現在所在地,又是哪。
??我不理解,為什麽距離案件過了這麽久,李昒暘還在查?他一個偵探,又怎麽從警察哪裏獲得凶殺案的情報的?這件事,到底和闌冬有多少關係。
??入室殺人的暴徒。
??嚴宓筱目擊。
??我突然有個不切實際的想法,但是結合李昒暘的態度,也不是不可能——闌冬就是所謂的入室殺人犯!
??我脊背突然發涼,屋子此時也配合得天衣無縫,冷冷清清,水也不再冒出熱氣,外麵一陣風吹來,我不由得渾身哆嗦,趕緊走過去,關上了窗。
??我卻想不起來什麽時候開過窗。
??媽呀,鬧鬼了。
??我試著講一個笑話,卻感覺越講越冷,媽的,肯定是餓的緣故,可惡的李昒暘。
??我裹上的我羽絨,匆匆地走了出去。
??……
??我在小區對麵的小街上找了一家店,是我來搞清潔時候相中的,這裏的老板手法特別好,他的餛飩麵,堪稱此地一絕。
??我抖索著在店門口的座位坐下。
??“老張,來碗餛飩麵,哦,再給我打包一份,我回去熱了當夜宵!”
??“好嘞,”老板從簾布後探出頭來,“小陳,打包的我煮半熟給您,回去您自己熱熟啊。”
??我朝他比了個OK的手勢,然後摸摸被凍僵的鼻子,低下頭,開始整理思緒。
??如果,闌冬是凶手。
??那麽,閨蜜怎麽解釋?
??她的動機是什麽,為什麽要殺害閨蜜的丈夫?
??並且,如果是她殺害了郭厚,那麽當時在場的嚴宓筱理所應當看到了她的麵目,之後的口供為什麽沒有指認她?
??如果說是忘了,那麽,有憂鬱症的嚴宓筱為什麽在精神受到重創之後,卻把闌冬當作救命稻草依靠?
??這一切都不成立,但是,按照李昒暘的態度,以及對他所有線索的估計,他的判斷,是闌冬不會錯,否則,他也不會跑來這裏,還想闖入闌冬的臥室,找什麽,證據嘛!
??“小陳,想啥呢?”張浩立把餛飩麵放我麵前,另一隻手在我眼前招了招。“想你初戀女友了?”
??“你想啥呢!”我瞪了他一眼,“說了分手了分手了!”
??“嗯,我懂我懂。”他看沒有客人了,在我對麵坐了下來,右手按在我肩膀上,虛情假意地裝懵懂。“可是我不知道哪一天,我從旁邊王胖子的小炒店裏拉回來的醉醺醺的那個人,嘴裏……”
??“停!”我右手本來放下準備拿筷子,又是立馬豎起,打斷他,“陳年舊事,不提了。”
??“我說陳眠,你就認了吧,你就是栽在那女人手裏出不來了。大家都是男人,我理解你。而且,你的十多年,又不是白活的,你別學著老氣橫秋說話,沒用!”
??“好,”我抿嘴,一臉無辜地看著他,“哥,我錯了,能讓我吃麵了嗎?”
??“好,”他學著我的表情,害我差點噴他一臉口水,“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年輕人,你的路還很長!”
??說完,便在我對麵,往旁邊的牆靠下,點燃一根中華,騰雲駕霧的,時而不忘調皮地吐個煙圈。
??……
??不一會兒,一碗熱騰騰的餛飩麵便全部進了我的肚子,按照曆史慣例,我在張浩立滿足的目光下,把湯喝光了,加上羽絨,我感覺我的身體終於暖了起來。
??“老張,你說,一個人當麵殺了另一個人的丈夫,但是那另一個人卻把一個人當成非常好的朋友,正常嗎?”
??“傻呀你,”張浩立瞥了我一眼,“你最近追偵探女朋友上火了吧,這種事情,怎麽想,也不正常好不?”
??“停,”我無力地看著他,“哥你都說自己比我大十來歲,好歹成熟點別像女的一樣八卦好不好?”
??“唉……我這不是關心你嘛,好心當成驢肝肺,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好好,別別,咱好好說話,放下碗放下碗。……當然,其實這種情況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什麽?”
??“哇你臉色怎麽這麽可怕,肯定有可能的呀,這世界上什麽妖魔鬼怪沒有?想孫悟空……不是,不是,你聽說過斯德哥爾摩嗎?不是說瑞典的那個城市,就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陳奕迅不是有一首歌叫做《斯德哥爾摩情人》嗎?……什麽?聽過,聽過不就好了!……什麽?你知道呀,我還想說一句,沒聽說過自己回家百度呢……當然,這隻是特例,隻適用於精神不是很正常的人群……”
??“憂鬱症?”
??“額,算吧?”
??“老張,你懂的真多!”我感激地拍拍他,恭維道,“果然這二十多年不是白長的!”
??“所以是你因此年輕了十歲,還是我因此老了十歲?”
??“都一樣都一樣!”
??我揮揮手,敷衍道,然後提起打包好的麵,跟他道了別。
??好,那假設暫時成立,闌冬是凶手。
??接下來,就是我和李昒暘的戰場!
??……
??“哎呀呀,李兄,要去哪呀,神色匆匆的。”
??小區門口的警亭旁,我盯著冷風,盼了半個小時,終於把李昒暘從小區盼出來了,不枉我被凍成雪條,也幸虧他走了門而不是偷偷翻牆出去。
??其實想想也是,幹嘛沒事翻牆出去。這樣想來,他剛才翻窗戶,是沒有被人看到的,否則,哪裏這麽光明正大凜然正氣。
??“你在這裏做什麽?”李昒暘皺皺眉頭,“你不在家裏呆著,跑外麵受凍找虐,就算你和闌冬分手,那也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為什麽到現在你還不能放下呢,佛說……”
??“行!”我打斷他,心想怎麽一晚上都在和話癆說話,“如果,我沒有出來,你豈不是還要等到明天?或者後天?”
??“我等什麽?”
??“兩個選擇,一,回去坐坐,二,我呼喚親愛的警衛。要知道,你在窗戶留的一手,並不是天衣無縫哦,不過,想來最後你也是有情緒了,居然忘了關。”
??“你……”
??“我很好奇,”我轉過身,準備按下警亭門口的警鈴,“你衣服裏麵,究竟包著什麽。”
??我給了他兩個呼吸抗爭,最後他投降了。
??“我和你回去。”
??屋裏。
??我和李昒暘,坐在和不久前相同的位置上。他雙手握著水杯,杯子裏的開水騰騰冒著熱氣,隨著他手轉動著杯子,水裏的廢物似乎也在螺旋著凝聚。他的手很蒼白,從手背到指甲背,都很蒼白,一如他現在蒼白的臉,如果此時是在外麵,可能我還可以看得到,他呼吸前後環繞的氣團。
??他彎著腰,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水杯,瞪得很大,眼珠十有八九哪個瞬間,就落了下來,猶如此時天上的月,似是晶瑩剔透,仔細看卻是其上坑坑窪窪折射的黑點,高掛天上,不知何時,會像簇擁著它的眾星一般,淹沒在無盡的烏雲中。
??“高中到現在,多久了?”
??我在沙發上,看著窗外問他。
??“五六年,八九年,記不得了。”
??過了一會,他敷衍道。
??“是呢,過了很久了,不仔細算,也不清楚,究竟過了多久。”
??“知道過了多久,又怎樣?”
??“人的細胞七年可以換一次,所有細胞都是新的,那麽,人是否也新了呢?”
??“你不過是想諷刺我變了。”
??“我確實有這個意思。”
??“你不也變了,說話拐彎抹角,文縐縐的,連罵人,都要心平氣和地,繞個圈罵。”
??他抬起頭,和我轉過來的視線剛好對上。
??“不是嗎?”
??“對,我確實變了。經曆是讓人變化的好東西。”
??“並且,我不讚同你,你說我變了,我覺得沒有。”
??“你給我的感覺,不比當初。”
??“我可以告訴你,這件事太重要,我必須如此。”
??“是,一向光明磊落的你,嫉惡如仇,卻來這裏幹些偷偷摸摸的事。”
??“你相信我,等這次過去,我會給你解釋!我一直把你當最好的朋友,但是這次,你絕對不能參與!”
??“我參與了,會怎樣?因為闌冬是我前女友,我為了她掩蓋事實真相?不,人是真的會變的。如果真到了那個境地,我……”
??他舉起右手,在我麵前揮了揮,我看見他的手心,被燙得通紅。
??“高二以後,我們互相信任,”他低下頭,“也互相了解。”
??“有些東西,你永遠都不會變的。”
??我疲倦地揉揉腦袋,閉上眼睛,眼睛似乎是吹太多風了,閉上後,有一種裸露的傷口終於得到包紮的感覺。
??“北城好冷,我想念水鎮了。”
??我眼睛微微睜開,有些傷心地說。
??李昒暘杯子裏的水似乎抖了一下。
??……
??水鎮在中國的南方,叫做水鎮並不是因為它水多,單純的因為它旁邊有一片海罷了。
??在我們還在那裏讀書的時候,就讀的一中停水的情況,可謂連綿不絕,水管三天一小爆,五天一大爆。對我們來說,久了便見怪不怪了,雖然,偶爾有人洗澡前腳抹上洗發水,後腳水就停了,他們就會深情地吟誦艾青先生的詩。
??“假如我是一隻鳥……”
??到了高潮,他們便聲情並茂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為什麽我的眼裏常含淚水?”
??接著,又是一臉的不忍,感動。
??“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跟著的,就是怡寶哇啦啦的衝洗聲,心碎聲,嘀咕下次洗澡一定存水聲,生生不絕,聲聲入耳。
??我則不一樣,一沒水,我總是偷偷拿走李昒暘的大怡寶的水,然後大笑著,當著他的麵,吟誦普希金先生的詩,衝走頭上的泡沫。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
??在我詩念完之後,往往頭也衝幹淨了,水也沒了。
??而在這個時候,李昒暘是不會生氣的,他隻會無語地撇撇嘴,當著我的麵,把不知什麽時候拿的我的怡寶嘩啦啦地倒頭上。
??哦,他也不會忘了,把詩重新背一遍還給我。
??後來,中文沒意思,我們又去把英文背了一遍,再後來,就是俄文原音了,不過都是後話了。
??水鎮不同於南方其他地方,也許是近海的緣故,它的冬天雖有風,但比起南方其他地方抑或是北方,都是非常暖和的。
??冬暖夏涼。
??並且,從不下雪。
??……
??“下雪了。”
??我站在窗邊,看著雪花一片片地落下來,窗因為內外溫差,有些薄霧,外麵漸漸變得模糊,遠處的中信公司大樓的聚光燈,以及周圍的顏色各異的霓虹,都變成了一個個帶有顏色的點,聚集在窗上,繪成了一幅絕世佳畫,叫做《朦朧》。
??我擦擦窗,小區又出現在我的眼裏,人們撐起了傘,步伐也加快了,都趕緊地想回到自己的歸宿,某間溫暖的小屋,然後開起暖氣,架起腿,或者是將小孩或是玩偶摟在懷裏,心滿意足地看起自己喜歡的正在連播的電視劇,或者是哪個綜藝,也有些人家,打開心愛的XBOX,和心愛的人或者小夥伴,玩起了遊戲。
??總之,一切都會顯得如此的溫馨。
??我一個抖索,倒不是暖氣不夠冷了,習慣而已。
??我重新坐回去,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嘩嘩幾口便吞了下去。
??“這邊確實挺冷的,不比水鎮。”
??他摩挲著杯沿,和我一樣,有點心不在焉。
??“但是,那都是過去了,不是嗎?難道,來北城,不是你自己的選擇嗎?”
??“是了,就是自己造的孽……想看電視嗎?”
??“好了,陳眠,別玩溫情戰略了,你我當初從來不相互套路,這次相互套路,大家心裏是有了防線的。”
??“好,”我點頭,“下不為例。”
??“我認真地想了想,如果這次我不讓你參與,按你的性格,我後麵的行動也是麻煩不斷,既然這樣,我隻好賭你一注了。”
??“那麽,來龍去脈,我可以詳細聽了?”
??“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
??“你說的那些?就這麽多?拜托,現在一月了,事情快過去一年了!你的線索呢?”
??“我的線索啊……要知道,偵探這東西,獲得重要情報本來就困難,況且,我去那裏之後,還要弄到警察有的資料,我容易嗎?”
??“行行行,也就是說,你知道的東西,都是你打探來的,你沒有跟闌冬或者嚴宓筱正麵接觸過嗎?”
??“沒有,這件事情太嚴重,不適合打草驚蛇。”
??“你怎麽知道這件事很嚴重?別和我說偵探的嗅覺,我不信。”
??“這件事,我暫時不想說,以後你會知道的。”
??“那麽,”我吞一口口水,“闌冬是凶手嗎?”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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