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蘭仙染成了
吳師傅捧來真正的蘭仙和他自己染出的失敗品,對安寧說:“少夫人請看,從顏色上就能區分出來蘭仙和後來染出來的次品。”
蘭仙的顏色鮮豔,光澤度好,微微泛著紅光,而吳師傅染出來的綢緞卻顏色偏淡,看不出光澤。
“顏色倒不是主要的。蘭仙之所以賣得好,還是因為花紋繁複、清晰。但您看看我染出來的這些……”吳師傅指著一片模糊的花紋說。
蘭仙的最大賣點,就是上麵印著祈福神仙的圖案,花紋精致,連神仙的五官神情都栩栩如生。
但吳師傅的這圖案……隻能勉強看出是個人形。
安寧看出這兩匹綢緞上的圖案是一樣的,於是向吳師傅確認:“這兩匹綢緞用的雕花板是同一塊嗎?”
吳師傅答:“是同一塊。雕花版製作不易,我精心養護著,與之前不差分毫。可不知怎的,卻再也印不出那樣清晰的圖案了。”
看著吳師傅惋惜的模樣,安寧覺得頭大,她確實對染織一竅不通啊!
也不知道鍾璟還在不在,能不能給她一點提示。
“吳師傅,吳師傅!”外麵有人喊,“您快來看看,曾波跌進染缸裏了!”
“這個曾波!一天到晚盡惹事!”吳師傅連忙向外走去,安寧也跟著他一起去看看。
到了製靛池,安寧聽見曾波在屋裏哀嚎,聲聲淒慘……讓人忍不住想笑。
吳師傅命人打開棚屋的門,要親自去看看曾波的現狀。安寧則向旁邊圍著的工人打聽:“這是怎麽回事?”
一個老師傅說:“一個年輕人,剛來印坊沒多久。路過製靛池時腳下打滑,摔進了染缸裏。身上的顏色啊,怕是一年半載都洗不掉咯。”
安寧跟著老師傅歎了口氣,聊表同情。
她走到曾波跌下的染缸邊,看到欄杆上整齊的橫斷截麵,心中明白是鍾璟所為。
“這缸靛藍沒有養好。”鍾璟在她耳邊說。
染缸邊上到處都是染料的痕跡,紫鵑怕染了衣裳,沒有跟上來。
安寧裝作查看染缸,走到了無人的一角,明知故問:“你跟曾波置什麽氣?”
鍾璟似是用鼻子哼出幾個字:“他沒安好心。”
這點安寧同意。
雖然不知道曾波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安寧直覺這個人為人過於輕浮,肯定有問題。
所以鍾璟給他一點無傷大雅的教訓,安寧覺得很是應當。
但安寧覺得鍾璟的態度十分有趣,於是笑得開心,故意說:“人家好歹還送了我一支簪子,咱們伸手不打笑臉人嘛。”
“我也送過你釵環,怎不見你如此開心?”
嗯……
我也很開心啊,安寧心道。
安寧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正色問:“你剛剛說,這染缸沒養好是什麽意思?”
“吳師傅染不出蘭仙,是因為靛藍沒有製好。”鍾璟解釋道,“染料顏色不夠深、不夠粘稠,染色的時候需要浸泡得更久,被雕花版夾住的留白就容易滲進染料。用藍草製靛,原料和天氣都會對成色造成影響,需要時時調整。我改良夾纈工藝的時間不長,很多細節沒辦法定下來,吳師傅照著之前的配方一板一眼的做下來,反而會誤事。”
原來如此。
果然,這印坊不能沒了鍾璟。
幸好他今日跟來了,不然安寧解不了這困局。
“那現下該怎麽辦?”安寧問。
“你跟吳師傅說,重新建缸吧。”
吳師傅從棚屋裏出來,向安寧稟報:“曾波是崔管事招進來的一個小工,跌進了染缸裏。曾波一貫不是個老實人,如今破了相,家裏人恐怕要來鬧了。好在他進印坊時已畫了押,自己不注意,身上染了顏色,就算鬧到官府去也隻能自己擔著。”
原來是崔管事招進來的人啊,安寧心中有數,應道:“吳師傅考慮的周全。”
又將吳師傅引到染缸邊上,問:“吳師傅,您看這染缸,是不是不太對?”
“哦?少夫人還懂製靛之事?”吳師傅仔細探查染缸的情況,又用長竹竿在染缸裏攪弄一番,沒看出個所以然,“這染缸如何不對?”
安寧學著剛才鍾璟的說法:“這靛藍是不是顏色不夠深,不夠濃稠?”
“少夫人這麽說,確實有些……”
鍾璟在安寧耳邊說:“你問問他,建缸時放的鮮果清洗晾曬過嗎?”
“嗯?”安寧不解,不小心說出聲來,“鮮果?”
吳師傅聽了一耳朵去,說:“少夫人果然是個行家,我們印坊在建缸時添加了時令鮮果,是少東家獨創的技法。”
還真得要用水果啊……
安寧問:“您放果子時,清洗晾曬過嗎?”
“之前少東家在時,也不清洗……”說到這裏吳師傅忽然想起,去年夏日三伏天時,鍾璟在放鮮果之前,確實令人清洗過。
他當時隻以為少東家是一時興起,沒想到卻是一處關竅!
鍾璟教安寧解答道:“夏日鮮果易腐敗,不清洗晾曬就無法與靛泥一同發酵。”
“那這十幾口缸染料都……”吳師傅頗為不忍。
安寧揮揮手:“都重新來過吧。”
-
印坊十幾口染缸都需要重新建缸,工作量不小,加之時間緊迫,吳師傅帶著人連夜幹了起來。
安寧每日帶著鍾璟的遊魂在印坊內視察,指導這個染缸裏應多加些水,提醒那個染缸裏需要加草木灰,不斷調整染料的配方。
鍾璟告訴她許多應該注意的細節:
藍草要當天采割,在正午之前送到印坊來;草木灰要用香樟焚燒後再細細過篩;發酵得不理想的染缸,要加入最醇美的米酒;用鬆木所做的蒸屜若脫盡了鬆脂,就要換新的……
安寧漸漸明白了草木印染的魅力所在。雖不似化學工業生產那般精準高效,但每一匹布料都凝結著工匠們的智慧和汗水。
安寧和吳師傅一起,將蘭仙染製的工藝琢磨個透,吳師傅連聲歎:“少東家是個寡言少語的人,做的多,說的少。若是之前我跟著少東家,也能這樣事無巨細地問清楚、琢磨透,也不至於讓蘭仙斷貨了。”
有了鍾璟的加持,安寧很快在印坊的工人中立下了威望,眾人都將她看作印染大家。
連吳師傅對她的稱呼都從“少夫人”改成了和鍾璟一樣的“少東家”。
鍾璟仍舊虛弱,每日隻能出來兩個鍾頭,其餘時間都得回祠堂休養。
安寧卻在印坊中找到了樂趣,每日卯時出門,酉時方歸,一天中大半時間都在研究印坊的事情。
安寧清查了印坊的工人名冊,發現除了曾波之外,還有三人是在鍾二爺接手印坊期間新進的,但這三人都是普通農戶出身,與鍾二爺並無瓜葛。
吳師傅問安寧需不需要將這三人清出去。但此時正是人手短缺之際,安寧不想多生事端,就打發他們去了一些不重要的崗位上。
安寧接管印坊後的第二十八天,第一匹蘭染仙帛,染出來了。
印坊的工人們發出了歡呼,安寧也舒了口氣,已經簽好的訂單總算是能按時交貨了。
鍾二爺聽說印坊日夜開工,已經染成了蘭染仙帛,又是欣喜又是憂慮。
喜的是蘭染仙帛這麽個聚寶盆沒隨著鍾璟一起埋進土裏,憂的是三房那丫頭竟然是有真本事的,要是她三個月內真能賺夠五千兩銀子,他的盤算可就落空了。
是時候把他備下的棋子拿上棋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