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醃臢心思
陳桃兒連著幾天蹲在程家門口觀察程世清的動靜。
她那天偷偷跟蹤陳世清,見到了他和安寧私會,滿心歡喜地以為,過不了幾日程世清就會帶著安寧遠走高飛了。
若說安寧和程世清的事情,沒有人比她知道得更清楚。
程世清長得俊,雖說比著三少爺這種公子哥兒要差多了,可在這胡同裏弄間,也是個出類拔萃的好兒郎。
特別是他跟著程老郎中長大,雖沒有去過學堂,但識字知書,比陳桃兒認識的那些整日灰頭土臉的市井小兒多了些書卷氣。
小時候,陳桃兒也曾是傾心於他的。
在回家的時候繞到程家門口,悄悄往裏看一眼;在路過程世清的時候,特意笑得大聲一些;每當穿了件新衣服,就裝個病痛,讓程世清幫她把把脈……
這些小小的少女心思,陳桃兒都做過。
說起來,陳桃兒可是城西市井間相貌最好的姑娘。
可偏偏,程世清眼裏隻有那個瘦小、柔弱又成天髒兮兮的安寧。
程世清主動與陳桃兒搭話,十次裏有八次是問安寧在哪兒。
那時,陳桃兒可沒少為了程世清去折騰安寧。
一開始,她會故意把安寧本來就少得可憐的食物搶過來。可後來她發現,安寧要是吃不飽,程世清便會隔著院牆扔給她果子。
那是程世清上山采藥時親手摘回來的果子,安寧居然也好意思吃!
之後,她便學聰明了,將自己的雜活都推給安寧,讓安寧整日在院子裏幹活,再也沒有時間去見程世清,她這才舒心許多。
再後來,她陳桃兒走了大運,被鍾家三房看上,馬上就要嫁進豪門大戶了。陳桃兒這才覺得,之前自己做得那些事兒真是沒有必要。
他程世清再好,能好過鍾家的少爺去?
聽說鍾璟少爺麵如冠玉,風姿卓然,不僅飽讀詩書,還是個做生意的奇才。這才是她陳桃兒應該嫁的夫婿!
她真是不該動那些醃臢心思,平白降了自己的身份。
於是那段時間,陳桃兒便沒再為難安寧。
要怪就怪安寧是個丫鬟命,對她好一點,讓她過了幾天好日子,人反而生起病來。
那時安寧病入膏肓,程世清巴巴地要去給安寧找神醫,臨行前特意找到陳桃兒,千叮嚀萬囑咐:若是安寧病情有變,一定要給他帶信。
雖然,陳桃兒跟程世清說的“安寧死活不肯嫁人,要等他回來”之類的話,是她自己胡謅出來的。
但她可以肯定,程世清和安寧,這倆人之間早就情根深種了。
如今,安寧的病好了,程世清也四肢健全地回來了。如果程世清跟安寧說要帶她遠走高飛,陳桃兒不相信安寧會拒絕。
可是……
陳桃兒觀察了好幾天,也沒發現程世清有半點要遠行的意思。
他每天按部就班地洗衣打水劈柴,時不時還上山采藥。
他是在籌措路費嗎?
不應該呀,陳桃兒想,她那日見著安寧,看她闊綽極了。
安寧真要與程世清雙宿雙飛,隨意從鍾家倒騰出些金銀來,不就行了嗎?
三少爺那邊又催了她一次,陳桃兒實在是等不及了,決定再找程世清談談。
陳桃兒咬了咬牙,從懷裏取出她那一對兒三少爺送的鎏金耳墜,敲響了程家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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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世清打開門,見陳桃兒站在門外,有些訝異,見了個禮,問:“桃兒姑娘,是找我嗎?”
陳桃兒向門內望了望,沒瞧見程老郎中的身影,才笑著對程世清說:“世清哥哥,我是來問問,你有沒有去見見安寧。”
程世清聞言神色沉了沉。
陳桃兒曉得他們見過,自顧自地說:“安寧在鍾家過著守寡的苦日子,我這個做姐姐的,心裏真是看不下去。我想,若是世清哥哥能帶著安寧走,我定是要幫上一把的。”
陳桃兒將鎏金耳墜攥在手中,推到程世清懷裏:“這耳墜成色好,能為你們攢上些路費。世清哥哥,你就收下吧。”
程世清慌忙退後一步,連連擺手:“桃兒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與安寧已經談過了,她願意留在鍾家。今後,還是莫要再提此事了。”
什麽?!
陳桃兒駭然,安寧竟然不願意跟程世清走?
安寧不是喜歡程世清的嗎?
她待在鍾家,就算是錦衣玉食,那也是個獨守空房的寡婦。哪裏比得上與意中人雙宿雙飛呢?
陳桃兒不死心,極力相勸:“世清哥哥,安寧肯定是沒有跟你說實話,她心裏是有你的……”
程世清打斷了她:“桃兒姑娘,我與安寧已結為兄妹,從今以後便隻有手足之誼。為了安寧的清譽,方才的話,桃兒姑娘千萬不要再說了。”
陳桃兒還想再說什麽,但程世清顯然沒有心情與她周旋,匆匆道:“我家中還有些俗事,桃兒姑娘請回吧。”
說罷,關上了門。
陳桃兒吃了閉門羹,卻完全顧不上惱怒。
她現在腦中隻有恐懼。
她滿心滿意地以為,安寧肯定會跟程世清走,卻沒有料到會是這樣。
她拍著胸脯跟三少爺保證,她的法子萬無一失,一定能在一個月內讓安寧離開鍾家三房。
事到如今,她該怎麽辦?
三少爺會不會惱了她?
會不會不再理她了?
陳桃兒仿佛看見了那些屬於她的男人、院子、首飾、金銀通通生了翅膀,從她眼前飛走了。
她該拿什麽去跟她的父母交代呢!
陳桃兒雙腿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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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鍾家印坊裏,安寧神采飛揚、笑逐顏開。
一是因為,她終於找到了在棉布上印花的方法——
那天她打翻了蠟燭,滴落在宣紙上的蠟給了她靈感。在宣紙這麽容易被浸染的材料,蠟滴竟然能夠阻止墨水的擴散,那在棉布上一定也能。
用蠟畫出花紋,待蠟凝固後將布料浸入染料,反複著色後再放入熱水中將蠟融化、洗淨,就可以得到藍白相間的棉布。
但蠟痕脆弱,在浸入染液的過程中容易碎裂,安寧和吳師傅兩人琢磨了四五天,改良了讓布麵保持平整的布架,防止蠟痕出現裂紋,終於印出了花紋清晰的棉布。
用蠟來製作鏤空花紋,比用雕花版更為靈活,可以用模具製作統一的花紋,也可以在每匹布上都可以繪製不同的圖案。
棉布印出來的那一刻,吳師傅一個四十多歲的精壯漢子,控製不住地流下了眼淚,邊擦眼睛邊說:“讓少東家見笑了。”
隻要有了這一項新產品,鍾家三房的印坊算是保住了。
讓安寧高興的還有第二件事情,魏奇這些日子一直跟著陳成混在賭坊裏,好幾天沒有露麵。
這天,風鈴一響,安寧的桌上就出現了三百兩銀票。
魏奇在她麵前現身,露出一個極為得意的笑容。
“有點兒本事啊,魏奇。”安寧衝著魏奇鼓起了掌,又從抽屜中拿出一袋鬆子遞給他,“辛苦辛苦!竟然全部被你贏了回來!”
魏奇覺得自己立了大功,整個人都嘚瑟了起來:“那是,賭場裏玩的隻有兩個東西,貪婪和不甘而已。本大爺隻是稍稍用些手段,陳成那點錢還不是手到擒來?”
本大爺?
安寧忍不住地斜了魏奇一眼。
魏奇立刻換上了從前那副逢迎巴結的嘴臉:“夫人,你是不知道,那陳成真是賭紅了眼。他家娘子隻分給他一百兩銀票,他輸光之後二話沒說,又回家偷了兩百兩出來。我要是再跟他耗下去,他那點兒家底都能被我贏過來。”
“這兩百兩是偷的?”安寧笑裏藏著陰謀,“如此甚好。他家娘子,還沒發現丟了錢吧?”